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赌契 ...
-
烈日高悬,旌旗在热浪中翻涌如海,长街上,各派修士络绎不绝。
越小迟望着杯中金色的茶水,三日前那场争执的画面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
“不准去!”
“我要去!”
“没有圣梧令,你去了也进不去!”
“我会想办法进去的!”
越小迟站在门口跟院子里的临笙较劲。
对,她还在第七峰,慕决他失言了。临笙默默地看越小迟从满是期待到沉默寡言。
宗门的消息就如同窗外凋零的花瓣,被风送进紧闭的小屋。崦嵫山将在八月十五日开启圣梧秘境,上息宗此次派出二十余人前往秘境,由掌门首徒兰桥景,弟子慕决、舒因领队。
临笙强忍怒火,温言相劝:“回春之行,你已经攒了三年的性命,不用再去了。你听我说,玄清道有一物,名为泣血珠,乃凤凰真血所凝,能起死回生,一定也能破解你的诅咒。”
越小迟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泣血珠在原著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设定,能不能逆转原著世界的法则。
残阳将她裹在温暖的光里,纤细的影子和斑驳竹影交叠,“临笙,我不想终日活在惊恐中。与其这样惶惶不安,不如一口气攒够十年,痛痛快快地过完!”
“痛痛快快地过完?”越小迟的天真令他发笑,“你可知这世道最痛快的,从来不是活着,而是……”
而是把命攥在自己手里。
临笙吞下了后半句话,那双桃花眼凝住越小迟,窗外竹影忽然沙沙作响,两人的视线相撞,她眼底泛起的泪光令人灼目。
“我跟你同去。”
-----------------
“吃好了?”
临笙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点点头。
“走吧。”
“去哪里?”
“去找一个朋友,拿一样东西。”
二人穿过街道,出了城门直往郊外而去。蜿蜒的小径延伸入深山,山中古树参天,木群张开枝桠,将最后一线天光遮蔽。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一面山壁前,她仰头望向灰色的岩壁,上面刻着“无影山”三个字。山壁犹如被巨斧劈开般横生着,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越小迟有些晕眩,她退后几步去寻临笙,然而交错的树影在她眼前洇开墨色漩涡,那些黑影仿佛正在缓慢绞紧她的咽喉。
“过来!”
临笙的声线恰似山寺晨钟穿透云雾,震颤着越小迟混沌的意识。她的睫毛轻颤着,恍见临笙立于湖畔,雾气从水面升腾,一座青石拱桥正悄然隐现。而原本嶙峋的山壁竟化作虚影,与天际线融为一体。
哪来的湖?
越小迟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临笙直接攥住她的衣袖把她拽上石桥,刚一踏上桥便听见断断续续的悲歌自雾霭深处传来,如泣如诉。
“红满天,沙满天,沉水百年……”
凉意顺着脊椎攀上眉骨——越小迟指节倏然蜷紧,头皮发麻,连发梢都跟着战栗起来。等她步下石桥,那支缥缈歌谣倏然散入风中。
然而前方又见一座桥,两人踏上石桥,悲悲戚戚的歌声又从水面传来,染着水汽缠绕在耳旁。
“湖底眠,树底眠,羽化登仙……”
越小迟小心查看,只见四周茫茫白雾不辨人影,不知道是不是那歌声太哀怨,她的指尖发颤,忽觉掌心沁出冰凉,分不清是雾气还是冷汗。
下桥复上桥,那支歌谣又哀哀怨怨地响起。
“情无边,恨无边,过眼云烟……”
临笙眉峰一挑尽是不悦,他一把揽过越小迟,飞身下桥,右手掐诀迸出刺目金光,只听得他怒斥一声“散!”咒诀化作千重雀影裹挟离火扑向雾核。
浓雾瞬间散去,四周一片明亮,湖面碎银粼动,一个小院自氤氲中浮出。
越小迟踉跄回首,足下幻影成墟——身后的石桥荡然无存。
临笙一脚踹开木门。
“辛殷,你的破把戏越来越多了。”
木门敞开,只见院中石案前坐着一人,青色长袍,长发如瀑,左手举着棋谱,右手执白子叩击棋盘。
那名叫辛殷的人笑道:“不过是个玩笑,多少年了还是这样无趣。”
临笙冷哼一声道:“能幻化出此地,看来是忘了疼了。”
辛殷闻言一顿,将手中的棋谱叩在石案上,目光掠过临笙停留一旁的绯衣少女身上。他弯着眼睛对越小迟招手,“来。”
越小迟望着那人,温润的眉眼像初春的泉水,却又分明带着泉水初融的清冽寒意。
越小迟一时不敢靠近,反而抬眼去看临笙。
辛殷眼尾漾起三分笑意,指尖泛着青金色光芒在石桌上一划。两枚令牌凭空凝结,正面镌刻着凤凰栖息的枝桠——两片梧桐叶交叠缠绕,叶脉间似有金光流转;背面则浮凸着古篆“崦嵫”二字。
“你要的东西。”
“是圣梧令,去取。”临笙垂下眼帘,向越小迟轻轻点了点头,又不忘加一句,“拿了圣梧令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记住不要跟这只妖怪说话,会烂嘴巴。”随即化为一道白光投入湖中。
白光消散在涟漪中,她抬脚走向辛殷。
“临笙这样的脾气,你跟着他真是辛苦了。”辛殷暗色的眸子投向越小迟,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的笑。
她低头避开对方炽热的目光,拿了桌上的圣梧令站在一旁。
“坐。”
越小迟摇头。
“真不打算跟我讲话?临笙的臭脾气你是知道的,蚂蚁经过他都要骂几句。”
越小迟不禁笑了,太对了,就他的臭脾气,谁见了不想揍一顿。
突然间她注意到,青色长袍下金属碰撞的细碎声响中,一条漆黑的铁锁链蜿蜒盘踞在脚踝上。
越小迟捏紧圣梧令的指节发白,她不敢再抬头看他,只好盯着棋盘上密密麻麻的棋子。
“小迟姑娘,这盘残局可愿与在下共解?”
见越小迟仍旧不肯搭话,辛殷微微叹气道:“这圣梧令可费了我不少功夫和灵石。”
捏在手里的圣梧令一下子就变成了烫山芋,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辛殷将一枚白子推向檀木棋盘边缘,玉石相击发出清脆声响,“你若能解开残局,我可以答应帮你做一件事。”
越小迟闻言忍不住打量着对面青衣广袖的男子,他周身气脉虚浮,分明没有半点灵力流转的迹象。
辛殷似有察觉,忽而轻笑道:“天下水系莫不从我。”抬手间指尖凝出一团水珠,转瞬化作游龙盘桓殿柱,“别说是区区圣梧令,就算是泣血珠……”尾音拖长时,游龙忽然炸开成水雾,“我也能探得踪迹。”
越小迟瞳孔骤缩,泣血珠,她猛地抬眸,正撞进对方眼里。
“想要泣血珠?不妨赌一局。”话音未落,白子裹挟着冰晶破空而来,悬在越小迟眼前。
“赢了,我帮你去取。”他拢袖斟茶时,腕间的漆黑铁链便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越小迟喉间发紧,心脏突突直跳,如果泣血珠真的可以……她控制不住伸手去触碰棋子,就在碰到那云子的刹那,指尖传来刺骨寒意。云子突然绽开千重丝绦,如蛛网缠上她腕间命门,冷意顺着经脉直窜心口。她急欲抽手,却发现整条右臂已然覆满霜花。
“若解不开……你要帮我做件事。”辛殷将茶盏轻叩在棋盘上,穹顶骤然降下青墨龙纹的四方印,金印落定时,震得树梢繁花纷纷而落。
越小迟左手结印拍向霜冻的右臂,灵力却如泥牛入海。她瞪着逐渐蔓延至肩头的冰纹,气成一只炸毛的猫,“你耍诈!”
辛殷拂去肩头落花,:“别生气,你帮我做的不过是件小事。”
果然是挖坑等她。
越小迟盯着自己覆满冰爽的右手,忽然抓起茶盏泼向棋盘。水珠未及落下便凝成冰晶,在残局上方拼出"天地为证"四个篆字。
“这是赌契!”
卑鄙!契约一成,非履行不可解。若临笙回来知道这事一定会骂死她。
她恨恨咬牙,捏着棋子一时间不知如何落子。既然看不懂,索性瞎蒙一下,挑个顺眼的位置糊弄过去,等临笙回来再说。她把棋子拍在东北星位上的同时,手臂上的冰霜也随之退去。
“好棋。”辛殷抚掌轻笑。
闻言越小迟错愕,还没来得及惊喜,便见白子连成的长蛇阵突然寸寸断裂,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落下的棋子化作齑粉。
“死局已定,你输了,小迟。”
“小迟,过来。”
临笙的声音裹着湖底寒气而至,越小迟趁机退到临笙身侧时,瞥见辛殷腕间锁链正渗出血珠。
“又拿我的东西,上次来取鳞的那个,还埋在下面呢。”
“还给你,要吗?”临笙道。
辛殷:“不要。”
“走了。”
越小迟先于临笙疾步而走,耳后忽然送来一缕微风,辛殷的嗓音混着锁链轻响,“小迟,不要忘了......”
她脚步微顿,右手手腕突然发烫,竟绽出一片龙鳞纹样,很快便消失不见好,越小迟心中惧怕,仿佛身后有怨鬼催命,抓着临笙急急忙忙往外走。
“你跟他讲话了?”
越小迟下意识摇头,临笙眯起眼探究,她干咳一声,道:“他是谁?”
“一个疯子。”他停了下来,道:“你可知此地为何叫红沙城吗?”
越小迟点头,传说有一条没能化龙的蛟,被天雷所击,血洒一城,此城得蛟血生红沙,红沙灵气浑厚被炼化成许多法器,故而叫红沙城。
“当年三宗设下困龙阵时,他本可蜕皮断角遁入魔道,却偏要保蛟身不堕,被三宗联手封印在了影山湖。”
越小迟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只见湖心小筑正在坍塌成万千琉璃碎片,辛殷的身影在碎片折射中化作蛟龙虚影,被锁链扯入沸腾的湖底。
她心有疑虑但不敢再问。
两人匆匆回城时已是黄昏,赤焰纹的飞舟正碾碎云层而来。城主文照广袖迎风立于城楼,身后是排列有序的守城将领。
“恭迎上息宗——”
舟头持剑的弟子们振袖行礼,一只火凤绕舟腾飞而来,金红火星随风飘落,绽成转瞬即逝的烟火。
人群中,临笙的手紧紧地握着越小迟的手。
“是上息宗。”
越小迟低声应了一句,她跟着临笙逆着人流离开。
见她没有什么大反应,临笙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警告她。
“越小迟,慕决来了。”
“你要是敢当着我的面对他摇尾巴,我就把你丢到湖底去喂辛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