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第 90 章 ...
-
次日黄昏,细雨无声浸润着琉璃瓦,宫道泛着湿漉漉的冷光。
御前大太监高德胜撑着伞,脚步无声地引着承平帝李玄翊往紫宸殿方向来。李玄翊面色沉静,眼底却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郁。他今日批阅奏折时,看到一份关于核查旧案人员往来记录的寻常文书,莫名便想起了昨夜内侍省报上来的那件“小事”——皇后宫中一个面生的小太监福安,夜半鬼祟,身上沾着宫外才有的陈旧墨气与……一丝极淡的、虞府惯用的药膏味。
巧合么?
他告诉自己不必多想,却终究按捺不住,信步便走了过来。或许,他只是想看看她。或许,他想从她那里得到一点不一样的反应,来驱散心头那缕不安的疑云。
将至殿门,却见檐下立着一人。
是虞听晚。
她未着华服,只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外罩一件淡青色素面斗篷,并未撑伞,细密的雨丝沾湿了她的发鬓和肩头,她却恍若未觉。她微微仰着头,望着殿前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雨打花瓣,零落坠地,她看得专注,侧影在蒙蒙雨雾中单薄得像一抹随时会散去的烟。
李玄翊脚步一顿,抬手制止了高德胜的通传,隔着一段雨帘望着她。
她似乎瘦了许多,下颌尖尖,脸色在灰蒙的天光下显得过分白皙,却有一种脆弱的、惊心动魄的美。那神情不再是前几日那种空洞的淡漠,而是染上了某种真实的哀伤,为这落花,还是为别的什么?
李玄翊心头那点疑窦和躁郁,忽然就被这雨中和了,化开一片酸涩的柔软。他想起她失去的孩子,想起她此刻或许正为花谢而伤怀……自己竟还因一点莫须有的猜测而来质询她?
他示意高德胜留在原地,自己缓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她。虞听晚缓缓回过头,看见他,眼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垂下眼帘,屈膝行礼:“陛下。”声音轻柔,带着些许被冷雨浸透的微哑。
“下雨了,怎么站在此处?”李玄翊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伸手想拂去她肩上的水珠。
虞听晚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只轻声道:“看看花。花开得盛,谢得也快。”她目光又转向那株玉兰,语气飘忽,“臣妾只是觉得……有些东西,留不住便是留不住,强求亦是徒劳。”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李玄翊一下。他看着她湿润的睫毛和苍白的唇,所有试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要问:你宫里的太监昨夜去了何处?是否私传了物品?私传给谁了?
在此情此景下,这样的问题显得何等粗鄙、何等冷酷无情。
他沉默片刻,只干涩道:“雨凉,当心身子。进去吧。”
“是。”虞听晚顺从地应道,却又看了一眼那落花,才转身,默默走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
进入殿内,暖意夹杂着熟悉的淡香扑面而来。宫人悄无声息地上前为皇帝除去沾了湿气的外袍,奉上热茶。
一切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显静谧。
李玄翊坐在榻上,捧着茶盏,看着虞听晚安静地站在一旁,指挥宫人添灯、备手炉,动作从容,眉宇间却总萦绕着那层拂不去的、雨雾般的轻愁。
他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那句“留不住便是留不住”,和她方才雨中看花的侧影,在他脑中反复交错,将那些怀疑衬得如此卑劣不堪。
他甚至生出几分愧疚来。
“晚晚,”他终是放下茶盏,声音缓和,“朕……”
“陛下,”虞听晚却轻声打断他,目光温顺地落在他袍角的龙纹上,“臣妾方才在外站得久了,恐沾染了寒气,不敢近前侍奉。若陛下无其他吩咐,容臣妾先去更衣?”
她总是这样,在他试图靠近时,用最恭顺的理由,将他推开。
李玄翊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看着她那副疏离又脆弱的样子,心头涌起一股无力的烦躁,却又发作不得。
他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去吧。”
虞听晚屈膝行礼,退了下去。
李玄翊独自坐在外殿,听着内室隐约传来的细微水声和衣料摩挲声,手中的茶渐渐冷了。
高德胜悄步进来,低眉顺眼地添了一次热水。
李玄翊忽然极低地问了一句,像自语:“张德海昨夜报的那事……你怎么看?”
高德胜添水的手稳如磐石,声音又轻又平:“底下人一惊一乍也是常有的。奴才想着,娘娘近日心情郁结,看看落花散散心也是有的。至于旁的……并无实据,岂敢妄测圣意?”
李玄翊默然,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良久,挥了挥手。
高德胜躬身,无声退下。
殿内又只剩下他一人。窗外雨声渐沥,敲打着寂寞的宫廷。
他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雨一连下了几日,将朱红宫墙洗得发暗,空气里总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紫宸殿内,药气淡去,熏香也换成了更清冽的冷梅香,试图驱散那份黏腻。虞听晚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未落在字上。
那枚扳指送出去了,福安那夜的惊吓也暂时被“雨中看花”的哀愁姿态搪塞了过去。但虞听晚知道,那只是将燃着的引线埋进了沙土里,看不见,不代表它熄灭了。张副总管那样的人,就像暗处窥伺的毒蛇,一次失手,只会让他下一次咬得更准更狠。
她不能坐以待毙。
秋月端着一碟新制的梅花糕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她见虞听晚望着窗外雨帘出神,小心翼翼地将碟子放在小几上。
“娘娘,用些点心吧?御膳房新想的样式,说是用了去岁窖藏的雪水梅花……”
虞听晚回过神,目光落在那些捏成精致梅花形状的点心上,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她顿了顿,忽然问,“太医院今日来请脉的是哪位太医?”
“是刘太医。”秋月答道,“还是照旧开的温补方子,说娘娘脉象渐稳,只需安心静养便可。”
刘太医,是宫里的老人,医术稳妥,性子更稳妥,从不轻易站队,只忠忠于龙椅上那位。从他那里,探不出半分多余的口风,更别说行任何险事。
虞听晚指尖轻轻敲着书卷。她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能伸出去的手。在这深宫,没有自己的人,便是聋子、瞎子,只能任人宰割。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垂手侍立的几个宫人。皆低眉顺眼,恭敬有余,却看不出心思深浅。谁可信?谁可用?
风险太大。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秋月身上。这是她唯一能全然信任的人,但秋月是自己的贴身丫鬟,现在是凤仪宫的管事姑姑,且目标太大,许多事不便去做。
“秋月,”虞听晚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两人听见,“我记得,去年冬天,有个因母亲重病、偷偷托人往外捎钱而被罚入浣衣局的小宫女……叫,叫丹霞的?”
秋月一愣,仔细回想,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个丫头,当时还求到奴婢这里,我念她一片孝心,只是规矩森严,也没能帮上什么……娘娘怎么忽然问起她?”
“她母亲如今怎么样了?”虞听晚问。
“捱过了那个冬天,听说开春后还是没了。”秋月叹息一声,“那丫头在浣衣局的日子,想必艰难。”
没了倚仗,受过惩戒,身处逆境……这样的人,若给予一丝希望,或许比那些顺风顺水的宫人,更容易抓住,也更懂得忠诚的价值。
虞听晚沉默片刻,道:“想办法递个话给她,若她还记得旧主,本宫身边,或许还缺一个打理花木的粗使宫女。”
秋月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虞听晚的意图。从浣衣局那种地方调人,还是戴罪之身,风险不小。但……这确实是眼下最能悄无声息培植心腹的法子。那丫头受过娘娘院里旧人的恩惠,如今又无牵无挂……
“奴婢明白了。”秋月低声道,“会做得干净。”
虞听晚颔首,不再多言,重新拿起书卷,目光却比方才沉静了许多。
窗外,雨势渐收,云层缝隙里漏下一线微光,落在院中积水的青石板上,反射出泠泠冷光。
一枚棋子,已悄然落下。
能否盘活这局死棋,尚未可知。
但虞听晚知道,她必须开始落子。从这无人注意的角落,从这微末之人开始,一点点地,在这铜墙铁壁的深宫里,凿开一丝属于她的缝隙。
她低头,看着书卷上墨色的字迹,眼神幽深。
雨,总要停的。
而雨后的宫阙,只会更加冷硬,也更加危机四伏。
雨彻底停了,天空洗过一般,透出脆弱的蓝。积水从檐角滴答落下,敲在石阶上,一声声,清晰又寥落。
不过两日功夫,秋月便借着由头,将丹霞从浣衣局那片灰蒙蒙的低矮院落里提了出来,安置在紫宸殿后院一角,负责照料几盆新送来的兰草。
丹霞被带到虞听晚面前时,几乎瘦脱了形,浣衣局的粗活和丧母的悲痛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手粗糙红肿,眼神却像受惊后强自镇定的小兽,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韧劲。她跪在地上,头深深埋下去,背脊单薄得厉害。
“抬起头来。”虞听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静无波。
丹霞颤了一下,缓缓抬头,触及皇后娘娘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又慌忙低下,声音发紧:“奴婢……奴婢丹霞,叩谢娘娘恩典。”
“你母亲的事,本宫听说了。”虞听晚看着她枯黄的头发,“节哀。”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丹霞的肩膀猛地一抖,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在浣衣局,无人会在意一个罪奴的悲喜。
“在这宫里,活着不易。”虞听晚的语气依旧平淡,“紫宸殿的差事,比浣衣局轻省,规矩却也更大。你既来了,就好生当差,谨言慎行,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这话听着是训诫,却也是某种程度的庇护和承诺。
丹霞不是愚笨之人,立刻重重磕头:“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给娘娘添麻烦!”
“嗯。”虞听晚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红肿的手指,“秋月,带她下去,拿些冻疮膏。”
“谢娘娘!谢娘娘恩典!”丹霞的声音哽咽,又被她死死忍住。
秋月上前,将丹霞引了出去。殿内重归寂静。
虞听晚走到窗边,看着秋月领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穿过庭院,消失在廊庑转角。
这是一步险棋。丹霞的来历经不起细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可能被攻讦的借口。但虞听晚需要一双能走出紫宸殿、却又能牢牢握在手里的眼睛和腿脚。丹霞的弱点太明显——她的命是虞听晚捞出来的,她的未来也系于虞听晚一身。除了紧紧依附,她别无选择。
午后,阳光勉强驱散了些许阴寒。
承平帝李玄翊竟又来了。他似乎是刻意选了这个雨霁天晴的时候,眉宇间也比前几日舒展了些许,手里还拿着一卷画。
“晚晚,你看朕找到了什么?”他语气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将画轴在榻上小几展开,“竟是朕少年时临摹的《秋山问道图》,当时卖了高价,想不到居然被人买了,给送了回来。”
画纸已有些泛黄,笔触虽略显稚嫩,却自有灵气。
虞听晚目光落在画上,依言看去,片刻,轻声道:“陛下笔力遒劲,已见风骨。”
依旧是恭维,依旧挑不出错。却像隔着一层琉璃在看画,感受不到半分温度。
李玄翊眼底那点光亮黯了下去。他兴冲冲而来,试图借由旧物勾起一丝往日温情,得到的却还是这不冷不热的回应。
他收敛了笑意,看着虞听晚沉静的侧脸,忽然道:“朕昨日梦到我们的皇儿了。”
虞听晚捻着袖口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尖陷进掌心,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甚至顺着他的话,极轻地应了一声:“是么。”
“他若在世,此刻……”李玄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真实的痛色。
“陛下,”虞听晚打断他,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什么,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往事不可追。陛下是明君,当以社稷为重,不必为臣妾挂怀伤神。”
她将“明君”、“社稷”这样的词轻轻巧巧搬出来,像一堵无形的墙,彻底将他所有试图倾泻的情感都挡了回去。
李玄翊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胸口堵得发闷。他看着她,她微微垂着头,脖颈纤细脆弱,仿佛一折就断,可那内里,却像是筑起了铜墙铁壁。
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比连日处理朝政还要累。
沉默在殿内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终,他慢慢卷起了那幅画,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和失落:“你说的是。朕……前朝还有事,晚些再来看你。”
“恭送陛下。”虞听晚起身,行礼。
李玄翊脚步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那背影,竟显出了几分萧索。
又过了几日,天气并未真正放晴,总是阴沉着脸,偶尔飘些冷雨星子,空气里那股潮湿的霉味似乎都渗进了紫宸殿的帐幔深处。
丹霞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兰草叶子上的灰,动作还有些拘谨生涩,但眼神里的惊惶已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冻疮膏很有效,她手上的红肿消了些许。她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更知道这机会意味着什么,每一下擦拭都用力得近乎郑重。
秋月从廊下走过,瞥了她一眼,几不可察地点点头,脚步未停地进了内殿。
虞听晚正对着一局残棋,黑白子错落,杀机四伏,她却久久未落一子。听到脚步声,她抬眼。
“娘娘,”秋月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丹霞那丫头,还算安分,手脚也勤快,就是……时常望着宫门外出神。”
虞听晚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黑子,目光仍落在棋盘上:“想着出去?”
“奴婢瞧着,不全是。”秋月斟酌着用词,“倒像是……盼着能有点外头的声响。浣衣局那地方,虽说苦,消息却是最杂的。如今在这殿里,太静了,她怕是有些不惯。”
虞听晚落下一子,发出清脆的声响。“静有静的好。”她淡淡道,顿了顿,似是无意间提起,“御药房近日是不是新进了一批川贝?本宫夜里总有些咳嗽,你去挑些上好的来。让丹霞跟着去吧,她年纪轻,腿脚利索,认认路。”
秋月心领神会:“是,奴婢这就去办。”
御药房不在后宫深处,往来宫人众多,各宫各院的都有,是最容易听到零星碎语的地方。让丹霞去,既是试探,也是给她一个听得“外头声响”的机会。
约莫一个时辰后,秋月带着丹霞回来了。丹霞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锦盒,里头是精选的川贝。
秋月使了个眼色,丹霞会意,上前将锦盒呈给虞听晚,垂着眼回话:“娘娘,川贝取来了。御药房的公公说,这是今春川地刚贡来的,品质极好。”
“嗯。”虞听晚接过,并未多看,只随口问,“路上可还顺利?”
丹霞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回娘娘,顺利。只是……只是路上碰见一队侍卫换防,稍稍避让了片刻。”
虞听晚抬眸,看了她一眼。
丹霞的头垂得更低,补充道:“奴婢听见……听见那两个领队的侍卫大人闲聊,说……说皇家别院外围的守卫……好像又增加了两班,还抱怨差事辛苦,连只麻雀飞过都得盘查……”
殿内空气骤然一凝。
秋月脸色微变,紧张地看向虞听晚。
虞听晚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那枚黑子轻轻按在棋盘某处,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看着棋局,仿佛丹霞说的只是今日天气如何。
“知道了。”片刻后,她才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下去吧。”
丹霞如蒙大赦,行了个礼,悄步退下。
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
秋月急步上前,声音发颤:“娘娘!陛下他……他这是……”
“他这是不放心。”虞听晚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怕父亲和我还能生出什么枝节来。”增加守卫?是防着外面的人进去,还是防着里面的人……或者消息出来?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极微弱的念头,或许能再寻机会,至少让父亲知道昭阳安好,或许能稍慰他寂寥。如今看来,李玄翊是彻底绝了这条路。
心,彻底沉了下去,比殿外的石板还要冷硬。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宫人惊慌的低呼。
“陛下驾到——!”
这一次的通传,来得突兀而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压迫感。
虞听晚与秋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李玄翊大步走了进来,脸色沉郁,不同于往日刻意放缓的步调,这次他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冷怒。他甚至没看殿内情形,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刚退至门边、来不及完全避开的丹霞。
“你是新来的?”皇帝的声音冷硬,带着审视。
丹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奴、奴婢丹霞,刚、刚调入紫宸殿当差……”
李玄翊锐利的目光在她粗糙的手和惊惧的脸上扫过,又转向虞听晚,语气听不出喜怒:“朕记得,紫宸殿的人手一向是足的。”
虞听晚已起身行礼,闻言抬起头,面色平静无波:“回陛下,原是负责花木的那个宫女年纪到了,放出宫去了。臣妾见这丫头手脚还算麻利,便让内务府拨了过来。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眼神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李玄翊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丝毫破绽。殿内静得可怕,落针可闻。他今日来得突然,本就存了几分查探的心思,这个面生的、带着底层劳作痕迹的宫女,瞬间触动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
然而,虞听晚的回答滴水不漏,神情更是无懈可击。
他沉默了片刻,那股突如其来的戾气似乎稍稍收敛,但眼底的疑云却未散去,只冷冷道:“既是新人,更该好生教教规矩,别什么不该去的地方都瞎闯。”
这话,意有所指。
虞听晚心下雪亮,他果然知道了丹霞去过御药房,甚至可能……连丹霞在浣衣局的底细都起了疑。张副总管那条毒蛇,到底还是吐出了信子。
她微微屈膝:“臣妾谨遵陛下教诲,定当严加管教。”
李玄翊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只留下一殿冰冷压抑的气氛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丹霞。
秋月腿都软了,强撑着去扶虞听晚:“娘娘……”
虞听晚摆摆手,自己站直了。她走到丹霞面前,低头看着那抖成一团的瘦弱身影。
“听到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相撞,“在这宫里,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今日陛下只是警告,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丹霞猛地抬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却透出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奴婢……奴婢知道了!奴婢这条命是娘娘的!往后……往后只听娘娘一人吩咐!便是死,也绝不敢连累娘娘!”
虞听晚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混合着恐惧与忠诚的火焰,知道这把刀,算是初步磨成了。
虽钝,却堪一用。
“起来吧。”她淡淡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她转身,重新看向那局残棋。
皇帝的疑心已如出鞘的刀,明晃晃地悬在了头顶。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在刀尖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