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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3章 ...

  •   萨斯利尔顺着祂的动作看向了祂怀里的鲜花,祂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亚当分这些花的缘由所在。阿蒙前段日子顺应本能,差点把一个城邦的人全部寄生,太阳神及时阻止,明令要求阿蒙必须得在这段时间里去学会如何与“弱小的”(阿蒙主动强调这个词语夸张凸出自己遭受的委屈,结果被太阳神加重了任务。)人类交流。又是吃到惩罚又是屁股挨揍,阿蒙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眨巴,仿佛祂的头发又被梅迪奇拿火钳子烫直了一般,本体借机跟分身换了个位置,祂试图化作最近新从父亲那边学来的寄生“微生物”的方式偷溜出去,却没想到门外早就站着连阿蒙逃窜路径都摸得一清二楚的萨斯利尔。太阳神训人的方式远比阿蒙目前所了解的厉害得多,最后一糖一鞭子下来,阿蒙以自己也想不到的方式,心甘情愿去了其他的城邦里模仿起了人类。亚当身为长子,自然想要帮助可怜兮兮的弟弟,可太阳神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像往常那般宽容,祂转而重重亲了亲自己听话聪明,“跟我一样”的大儿子,给祂放了个长假,让祂到处走走,到处学学。
      当然,太阳神在暂停了对儿子们的教育的期间,借机重新跑回研究所折腾祂的实验,萨斯利尔不知道该怜悯乐呵呵前往城邦的阿蒙好,还是怜悯帮太阳神背黑锅,被阿蒙最近极其嫌弃的自己好。太阳神分明知道自己孩子偷溜走了,但就是卡准了萨斯利尔一定会替祂把阿蒙捉回来。
      ——你该好好干活了,本体。萨斯利尔在心里默默诅咒道。我简直像个全天候的助理和保姆。
      忽视内心的不满,萨斯利尔重新打量亚当手里捧着的鲜花,这是无事可做,主动找父亲要了个课题名慢慢思考的亚当最近拜访了奥赛库斯后所培育的洋甘菊。为了帮助奥赛库斯晋升后掌握好力量,平衡好状态,太阳神暂时取消了自己在星界画的太阳,让奥赛库斯去星界呆了一阵子,人在天上挂的时间久了,注视大地的奥塞库斯便喜欢起了地上的植物,回来后常常在各地培育花卉。往往经祂之手的花朵绽放的格外艳丽而精神,太阳神称赞了一句后,奥塞库斯种花的热情更是高了几分,连着好几年往神国送祂培育的带有太阳特性的非凡鲜花。
      萨斯利尔替祂推开某扇纯粹因非凡力量而沉重的门,先进去的亚当站在门边,等待关好门的萨斯利尔走到自己身旁了,再一起向前迈步。
      “你怎么想到送这个?”为了活跃一下气氛,萨斯利尔主动找了个简单的问题发问。亚当怀里的花随处可见,这类作物甚至不像马铃薯和大豆一样,需要祂们跟莉莉丝利用非凡特性合作复原,大规模制造种子。
      “我之前听父亲说过,它有着不畏困难,克服困难的勇气和斗志的寓意。”亚当低头看了看花朵们,“这很适合神国里的大家。”
      “不错的想法。”萨斯利尔揉了揉亚当的头,“你可以把你在郊外培养的花也移植到神国内。”
      “我确实打算移植一点,但我不想移植太多,神国内还能种植其他更美的鲜花。”
      “你父亲很喜欢洋甘菊。”
      “您也是吗?”
      “当然。”
      “那我之后种在您两位的房间外吧,您想看的话望一眼便能看到了。”亚当犹豫了一下,“不过也请允许我继续让这些鲜花在野外生长,我希望这么美好的花大家都能看到。”
      “我们不会干涉你的。”萨斯利尔拍了拍亚当的肩膀,像是鼓励一位仁慈而大方小男子汉。
      “您一会儿真要跟我一起去远方吗?”
      “对,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祂都名正言顺翘班了,哪有连神国门都没出就当结束的说法。
      见亚当摇了摇头,萨斯利尔报了个靠近东边城邦的名字。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亚当认真思考。
      “……不。”祂的家乡就在那座城邦附近,但如今那里什么也不剩了,所以,“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城。”
      亚当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萨斯利尔,祂拱了拱怀抱的鲜花,试图单手抱好,萨斯利尔停下脚步,帮忙接过部分,等待祂的下一步打算。
      “您能握住我的手吗?”亚当慢慢地眨了眨眼。
      这便是两人一起离开神国前的事了。萨斯利尔走到岸边,目光从亚当脸上飞快飘过,祂似乎并不讨厌,于是萨斯利尔也就没有立即将亚当放下。
      “能否请您继续跟我说说话呢?我们可以在这里散步,这里的景色很好。”亚当请求道。
      星河垂落水面,粼粼波光的映照下,如同一颗颗流动的宝石。沿边的野草与鲜花伏在地上或湖畔边,没有晚风的此处,万物宁静如梦。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总会答应你。
      “您好像对阿蒙没有那么包容。其实我想偷偷去看看祂,但那样说不定会让父亲生气,您能给我什么建议吗?”亚当局促地压低声音询问。
      “我的建议是,不要去。现在阿蒙还小,祂需要惩罚和反省来认清过错。”萨斯利尔摇摇头,“不然祂只会变本加厉,你不是最近在学法律的课题?那你一定知道,如果不是阿蒙目前对秩序观念单薄,受本能影响极强,加上祂是主的孩子,寄生的行为还没完成,恐怕祂的惩罚就不止是被封了非凡特性,踏踏实实被主丢去城邦学习观察普通人了。”祂敢肯定,另一个自己被敲门叫出实验室后,现在多半像自己一样不想面对公务,立即翘班,现在偷偷去找阿蒙查看情况了。祂可不想带着亚当跟另一个自己躲在墙角面面相觑,互相问“你怎么在这”。
      “我知道父亲在……包容祂。”亚当显得有些羞愧,“最近我在思考,法律这种东西,或许对于拥有强权的人来说,并不会起多大的作用。”
      虽然强行依靠非凡力量,祂们尽可能淡化了所谓国家和阶级的意味,跳过了财富的积累,避免了金钱对人类本身的剥削,让劳动保持劳动应有的价值,辅助用非凡力量保证生产,但又受限于整体教育水平和道德层次等多方面因素影响,不少矛盾的,本不该出现的辅助治理的手段如今再度运用在了这个世界里。
      “拥有力量的人,往往同时拥有践踏规则的力量,这并不意外,但我们让你学习法律,不是为了限定你,而是让你学会界定一个保持自我而不排斥自我的适度平衡,你可以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从而更好地约束自己,让自己朝理想的方向前进。很遗憾,阿蒙天然反对法律,祂甚至还没入门。但你应该能学的很好,你是一位观众。”
      “阿蒙的行为算是一种自由吗?”
      “当然。”
      “自由是一种秩序吗?”
      “如果你是讨论的阿蒙的自由,那么阿蒙的自由不算秩序,那只是一种非理智的自由。”
      “理性的自由便是正确的吗?”
      “不,理性到了极致,那也是一种不自由,从某些层面看,那就是绝对盲目的神性了。你看这片湖,不会有任何像你方才一样的感慨,你不会觉得这里具备让你感动的美,也不会希望我围绕这里带你散步聊天。”
      “刚刚的我并没有什么神性?”亚当诧异问。
      “你当然有,你不是把这片湖当做了抚慰我情绪的一点小工具吗?你不是正在扮演我想要看到的你的模样吗?”
      萨斯利尔一语戳破亚当的伪装,祂呆了呆,像只撞到了镜子的猫,跟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见到亚当这副模样,萨斯利尔笑得开怀了不少,祂感觉自己像个故意捉弄孩子,指出孩子恶作剧不足的坏父亲。
      “虽然你是哥哥,但你其实并不比阿蒙好多少,你们处于一样的阶段,无意识地受本能支配,祂在偷窃命运,你在观看众生。我跟你父亲其实并不讨厌孩子们的顽劣和骄纵,毕竟我们总会有办法在你们闯了祸后保护好你们,摆平一切麻烦。所以,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继续观看我。”
      “……我向您道歉,我让您失望了吗?”亚当微微低下头。
      “一点也不,如果你不多问那一句,我也不会真的察觉到你的伪装,你做的出色极了。我一点也不怀疑日后你在掩盖自己情绪上能做的更棒,但我希望你不要对我们那么冷酷。”萨斯利尔突然动了动手臂,让亚当不得不抬起头看祂。
      “您希望我表露情绪?”
      “那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出于一些个人的身份,希望你能允许你的父亲看见你,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会永远爱你。”
      “我能像现在这样,同您多说说话吗?”
      萨斯利尔莞尔:“你不该询问我,你该直接说想说的一切。”
      “我记得,父亲的圣典里写了——‘不必思虑怎样说话,或者该说什么话,到那时,主必赐给你们当说的话。’”
      “那是主赐予你的话,自由的话。”
      “那便是自由?”
      “也可以叫做自在,叫做自然,甚至叫法律,叫‘课题’。自由从来不只一个名字,它飘忽不定,存在诡谲而神秘,你可以说它存在,也可以说它不存在。创造它的不是你的父亲,它来自诡秘的那边,你的父亲只是把它从物自体里一并带了过来,让人们知道自己还可以拥有这么个东西。自由是无,是变化,是一切可知向往的根源深处的不可知。”
      “那么,父亲的,不,自由的极致便是不可知的神秘?”
      “不,自由的极致是短期作为尺度的善恶,是长期播撒给世界的仁慈,是死亡也无法消磨的爱。它绝不神秘。”萨斯利尔在心里为自己的纵容轻叹一声,低下头,捻起一缕金色的秀发,抚摸一下后,替亚当挽到耳后,祂闭上眼,贴着面露茫然的孩子的额头,“现在不理解也无所谓,这并不需要你多理解。我多像个不知所措的愚蠢的父亲,焦急地想要跟你多说些话啊,可我说的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能真正教育你吗,它连真理都不算,我甚至都不明白你急着学习那么多做什么。人类真正充满光辉的时代才刚刚起步,你和我们年轻的神国一样年轻,现在你该多看看,多思考,从你的弟弟身上学到什么,从我的口中了解什么,你的父亲一定会为你欣喜倾听你的思考,为你解答疑惑的。这个问题是自由的,自由一词是自由的,你也是自由的,尽情地在我们的王国里自由吧,其实我的想法你都可以抛弃,你永远不用得到我的允许,我只要你是你就好,你觉得自己这样没问题就好……我多希望你能不要太早成熟,生命是那么的漫长,一瞬的时间只是我们身旁离去的过客。当未来这片湖化成了陆地,化作了山峰,又化为虚无,你依旧年轻,而我仍会在你身边陪伴你。”
      祂低头吻了吻亚当柔软的脸庞。
      “还有,别对我道歉,我的孩子。”
      “不!萨斯利尔——你该抱住我!而不是把我卡这里!”
      行走于复杂得跟迷宫一样的神国内,萨斯利尔完全无意去思考具体的路线,祂凭借自己留下来的标记出入,哪怕面前是一面墙,祂也会为了图快,选择穿墙过去。在穿墙的瞬间,萨斯利尔操纵血肉魔术,躲过了一次隐藏的偷袭,如今当然没人敢随意来神国偷袭,那无异于飞蛾扑太阳,但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一定是阿蒙的恶作剧。
      “我只是允许你不遵守太多礼仪,”萨斯利尔挥动手指,单独把墙拆卸了下来,祂甚至没有揪着小乌鸦的屁股把祂从墙里拔出来,“听说了你用这招把梅迪奇的头发炸成了波浪卷?”
      “祂自找的。”小乌鸦没好气地说,“谁让祂把我制作的小玩具揉巴揉巴活着稀泥当墙砖了!”
      “你那小玩具难道不是为了整蛊祂吗?”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亚当,说不定是乌洛琉斯,谁说被我整蛊的就一定是祂?梅迪奇自我感觉太良好了!那家伙真自恋!”自恋这个词是太阳神前段时间教亚当心理学时提及的专业词汇。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你自找的。萨斯利尔没有直接讲这句话说出口:“我对你们俩的纠纷没太多兴趣,想要得到仲裁你该找主。”
      “萨斯利尔,你就不能为公平地我们仲裁吗?”阿蒙特意在公平一词上加重音。
      “首先你就会因为蔑视作为仲裁的我罪加一等。”萨斯利尔带着卡墙里的阿蒙继续往前走。
      “你真过分。”
      萨斯利尔瞥了祂一眼,阿蒙觉得这是祂在眼神暗示自己祂不介意弄些让自己感到更过分的事,于是闭嘴反思了一下,刚刚难道自己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但萨斯利尔其实只是在心里感慨阿蒙比起亚当更像以前叛逆的自己,带亚当舒心极了,就跟童年的自己一样,聪明乖巧,带阿蒙需要别样的心理建设,就跟青春期的自己一样。祂没由的回想起玩摇滚时,母亲惆怅而担忧,双眼写满困惑的模样……好吧,小男孩稍微一长大就会人嫌狗厌。阿蒙大概长大了就不会这样了。萨斯利尔微妙地想给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划个十字,可他们的生命还很长,阿蒙人嫌狗厌的时间怕不是能在普通孩子的年龄上乘个一百或一千。
      “你从你父亲房间里出来的?”
      “是啊,父亲在睡觉,本体钻进了父亲的怀抱一起入睡。祂说如果我也要跟着挤一起,祂就要让我回归本体。”阿蒙乌鸦抬了抬头,“您现在要睡觉吗?”
      “睡觉,当然——”萨斯利尔拉成了音,“不。我得为睡觉的祂干活不是吗?”
      “听起来您真辛苦。”阿蒙乌鸦同情地点点头,它抖了下脑袋,得意自豪地说,“不过没关系,我刚刚帮您把睡意偷走了,这下您可以更好的工作了。”
      萨斯利尔面无表情,用力抓住乌鸦屁股,“啵”的一声,将阿蒙从墙里拔出来。
      “接下来我要好好检查你的学习成果——这也是工作的一环。”
      祂一字一顿地对掌中的乌鸦幼崽如此说道。
      “你又要罚我——!”
      众天使们诡异的坐在座位上,不约而同看向了某个头带白色厨师帽(萨斯利尔说那顶古怪的帽子叫做厨师帽),脸上写满了“你们怎么不吃啊”的疑惑的阿蒙。
      萨斯利尔看了眼太阳神,太阳神看了眼祂,两人暗暗交换只有彼此才懂的信息。
      “啪。”梅迪奇毫不客气的夹出藏在食物里的某只时之虫,一拳垂下去,直接打成了符咒的模样。
      疼痛传至大脑,阿蒙抱着脑袋大叫一声:“你这个野蛮的家伙!”
      “如果你的餐碟里全是煤炭和尸体你也会像我一样这么做的。”梅迪奇冷笑。
      见阿蒙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跑到自己身边,看样子是又要告状,太阳神抱起祂,手挥了挥,数条时之虫从道道佳肴中飞出,顺着祂的指引重新回到阿蒙体内,祂安抚地顺了顺无比调皮的儿子的背,替祂把歪了些的单片眼镜重新带好,温声说:“阿蒙,你做的这些美食看起来就很可口,能为我们介绍一下每道菜吗?”
      众人默默聆听父子互动,说完后没等阿蒙继续借题发挥,天国副君萨斯利尔率先比了个十字。
      “感谢您的恩赐,赞美您的仁慈。”
      “感谢您的恩赐,赞美您的仁慈。”
      等祂们结束祷告,太阳神笑着敞开双手:“开始享用我们丰盛的晚餐吧。”
      这是神国的一次聚餐,阿蒙自告奋勇,说要展示一下前段时间在人类那里学来的手艺,于是欣慰的太阳神和萨斯利尔并不太安心的将任务交给了祂,暗中让亚当试着给祂那极有可能恶作剧的弟弟帮忙。却不想阿蒙最终的恶作剧比他们想的还要更为简单粗暴,除了祂父亲的那几盘,其他的通通塞了时之虫。
      萨斯利尔瞥了眼亚当,亚当脸上也显出几分意外,两人一对视,亚当立刻往祂潜意识里放了句解释。
      “做饭的时候都没问题的,可能阿蒙是被我影响到……降低了寄生手法,显得如此突兀吧。”
      “辛苦你了。”萨斯利尔微微颔首,面不改色的吃下盘中的食物,抛弃这盘菜刚刚还有条时之虫的话,味道其实很不错。
      众人的感想估计和萨斯利尔差不多,除了开场被恶心了一把,倒也没再起什么风波,坐在这里的绝大多数对食物本身并不挑剔,这场聚餐更多的也只是一种仪式,一场活动,几大天使之王轮流接受太阳神的询问,汇报各自情况,萨斯利尔间断补充或者追问详细。吃着吃着,坐在梅迪奇身旁的乌洛琉斯突然抬起头,不言不语,这是祂惯常看到命运后会有的反应,于是旁边几人纷纷停下动作。
      “主,命运告诉我,我当记录下此刻。”
      “看来命运也觉得此刻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画吧,我期待看到你的作品,不过我希望你能吃饱了再去画。”太阳神微笑颔首,“梅迪奇,乌洛琉斯绘画期间的工作由你处理。”
      “是。”梅迪奇低头行礼。
      神国内的光芒永远温暖而明亮,可口的美食,馥郁的美酒,天使的赞颂,仔细的汇报,不知不觉间,萨斯利尔咀嚼口中不知道原材料是什么的食物,亚当在烛光下依旧明亮的一头金发慢慢拉他踏回秘密的过往。
      祂怔怔地注视眼前少有如此直观表露关爱之情的自己的半个父亲,茫然地抓紧了萨斯利尔后背柔软的布料,不自觉间还攥住了背后的某个银制品,丁点冰冷尖锐的触感让祂大脑稍稍清醒,但也只停留在了知道自己正在发呆。
      “我跟你父亲都更希望你能具备一些人性,这正是我们最近一直努力为你们传教,扩大你们信徒的缘故,人类的情感一定程度上能反响影响你。”萨斯利尔笑了笑,将亚当赠送给自己的一朵洋甘菊别在了他发间,“或许你已经发现了一些变化,你的疑惑大概正来自这些影响,讨厌吗?”
      “不。”亚当松开手中抓着的饰品,祂不需要那般紧紧抓着父亲的衣服不放,担心自己会被父亲抛下,祂笑了起来,目光和煦而温柔,“我爱您给我的一切。无论哪个您,千万个您。”
      “我知道你爱你父亲,但你为何会爱我呢?”萨斯利尔替祂挽了挽鬓发到耳后,“一点简单的好奇。”
      “爱您需要理由吗?您虽然跟那位不一样,但您也是我的父亲,您主动承认我是您的孩子,我是您的天使。您予以我种种我难以立即回应您的感情,却从不厌弃我的愚钝,我的迷茫。您关爱我,包容我,教育我,指引我,您们建立了伟大的神国,带来了可贵的和平,更为我们建立了美好而温馨的家,如果我不现在外面了,我总能回到神国,回到您身边寻求安宁。您为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爱的定义,那这一定便是我能理解的爱了。我喜欢——符合喜欢的定义的喜欢,我喜欢您所做的一切,我喜欢您本身。”
      结束三次浸洗,乌洛琉斯和梅迪奇各抱起亚当和阿蒙,萨斯利尔替襁褓里的祂们俩兄弟剪去一小撮头发,沾上蜡,相继投入洗礼盆内。
      太阳神瞥了洗礼盆,两撮头发浮了起来。
      “哪个孩子的有问题?”盛大的洗礼仪式一结束,萨斯利尔低声询问太阳神。
      “……是亚当,亚当的会要沉底。”
      太阳神站在窗边,看向远处的广场,不觉莞尔,乌洛琉斯木木地站在一边,神情相似的亚当一声不吭,阿蒙本就不多的头发起了火,祂一边哇哇大哭,一边本能操纵力量,把梅迪奇的头发给偷了。
      “那怎么办?”
      “当然是尽我们所能的保护祂。这只是个简单古老的迷信,或者说占卜,并不是无可挽救的宣判。”
      “你清楚我的态度,所以现在我更需要你仔细说清楚。”
      “别说胡话了,萨什卡,你就是我。”太阳神避开了所有人,祂走到自己床边,疲惫地躺了下去,前几天生下两个孩子让祂的灵性无法避免的丧失过多,“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我可没有你那么强的神性,我很担心过分神性——或者理性的你,会不会做些我注意不到的事情。”萨斯利尔跟着走到祂身边,坐在祂的床边,“我答应了你,你也该履行你的承诺答应我。”
      “我一直都在答应你,我难道对你掩盖了什么吗?”太阳神古怪地看了祂一眼。
      萨斯利尔冷冷的问:“你用那个唯一性做了什么?”
      “和你一起,用两份序列一的非凡特性和我们空想出来的自带唯一性的‘我’的生灵结合。我真的只做了这些。”
      “……所以,那孩子未来还是会……”萨斯利尔陷入沉默。
      平躺着的太阳神招了招手,示意萨斯利尔凑近些,在祂的疑惑注视下,将萨斯利尔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得一团糟。
      “你把我当你的小狗吗?”萨斯利尔拍开祂的手,气急而笑。
      “怎么会,我只是想整整对我生气的我自己罢了。虽然只是一点小误会,但这真不好笑,你那模样看起来就像不信任我,你还想揍我。”太阳神挑眉,重新把手瘫在柔软的床榻上,祂懒洋洋地说,“萨什卡,我真的没有隐瞒你,我不否认我的状态距离最初的我们越来越远了,但目前我还没变成独裁者,别把我看得那么十恶不赦,我明明什么都没对你们做。”
      “当个独裁者能给你带来什么。”
      “哦,大概是一家子都是我的人?”
      “其实也差不多了,你捡了一堆孩子回来。”
      “那几个孩子不都挺能干的?”太阳神振振有词,“现在那些琐事我只能说是必须经历的过程,总不能让人们刚刚摆脱贫困和奴役就能给我们解高数题。不妨现在先像我们以前培养学生一样,你把书单和任务丢给他们,让他们考察情况,结合自身因素确定大概方向和目标,定期让他们叫报告,隔三差五查看进度和实际操作,最后检查成果就行。反正也没谁要交论文,这里也没有论文审查组,真惹出事了我们也能处理好。”
      谈论到工作,萨斯利尔神情正经几分:“我想的跟你差不多,最近有意让那群序列四以上的白塔们开始培养同序列团体,我们要求信徒们献祭的非凡特性之中白塔的数量虽然不算多,但目前应该试点铺开足够用。当然,如果不够用我们可以借防御工程与基建配套建设,顺便把某些巨龙赶到角落里,或者干脆处理干净,另外,关于粮食生产我发现目前气候和土壤……”
      “不错不错,我现在要修复身体,那些工作就交给你了。”太阳神翻了个身,打断祂的话。
      “……”
      萨斯利尔按着太阳神的一侧肩头,在祂错愕间,手掌用力地模仿起刚刚太阳神揉头的动作。
      “稍微尊重我一点!没礼貌的小分身!”祂没好气地推了推萨斯利尔的手。
      萨斯利尔嗤笑一声:“就算不修复身体你也要把那些玩意统统丢给我来处理!把我头发弄成这副模样难道我还不能回报你?”
      “嘿,好歹我刚刚生完小孩!”见拒绝没能阻挡萨斯利尔的手,太阳神不情不愿地反抗了起来。
      “得了吧,你身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顶多也是精神和灵性损耗,关你身体什么事?现在谁真的能伤害到你?”
      “你精神疲惫的时候难道身体也会有力气?”
      “阿曼尼说得对,你这家伙就是一个懒惰的父亲,你只想要个小孩,还不去带大。”
      两个站在力量最顶端的大男人开始了无意义的半肉搏,虽然没有动拳头,但往对方头上招呼的力量和互踹的肢体动作完全没有任何温柔的意思。祂们一边怒瞪对方,用俄语说其他人都听不懂的荤话,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比幼稚,看着对方气鼓鼓的脸忍不住笑出声。
      “看在上帝的份……好吧看在我的份上,阿曼尼那时说的只是我不擅长给人取名字,但阿蒙这个名字不也挺好的?别借机人身攻击了——啊!萨什卡,快把手拿开!萨斯利尔!萨斯利尔!你听见没!你压着我的头发了!”
      见自己反正也把太阳神黄黑相间的头发揉成了一团鸟窝,萨斯利尔挑眉收手。
      “你也快点松……等等,别动!我求你别动!嘶……我头发是不是跟你衣服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打结了!”
      “怎么会是我的?那些玩意是你自己的衣服装饰品,你的头发跟你的装饰品搅在一起了。”太阳神把缠绕的一条绸缎解开,幸灾乐祸地说。
      “是你准备的装饰品,快给我帮忙,别在那里看笑话。”
      “使唤你的主可真随便。”
      “赞美您的勤劳。”萨斯利尔嘲讽道。
      太阳神笑出了声,跟着从床上坐起,两人一言一句的聊天,或一点点勾走头发,或一点点挪动繁复的银链。
      “瞧瞧,我都这么喜欢你了,你的装饰品都是我给你弄的小玩意。喏,这个我记得是在第聂伯河边的沙滩上捡到的一枚石头,我打磨抛光后给你串进了链子里,你却老喜欢跟我对腔,有时真不知道你到底生什么气。”
      “来给我上班处理杂事我绝不生气。顺便需要我提醒你一句,你折腾这些小玩意不是你有意配合你给我制造的脸,主动满足你幻想用的吗?”
      “不然多浪费我以前画的你的设计图。”太阳神得意地捏了把萨斯利尔的脸蛋,“我最得意漂亮的小天使。”
      “这说法真恶心,你可千万别再给我补充什么伽拉泰亚的标签了。”
      “这么说似乎并没什么问题。不过我是单纯喜欢我自己而已,我还没——你是不是继承我的负面人格太多了,你怎么老把我想的那么阴暗——变态到把另一半我当成我的妻子。”太阳神把萨斯利尔的最后一根银链挑走,没好气地推了推祂,“还有,萨什卡,你最近可真是加班加傻了,就算我帮忙处理那堆杂事,你还是会被气死的。想想我申请到手的课题经费有多少,对我指手画脚的那个可恶的老头子对我们的理论一无所知还不屑一顾,还有我带的简直就是在折磨我的学生们,记得那句话吗,写一篇论文都需要些什么——”
      “一个怒骂论文的学生,一位怒骂学生的导师,以及一百篇发表过的论文。”萨斯利尔拔掉自己的几根头发,彻底结束缠绕在一起的银链,祂双手摊开,仰倒在床,“你说得对,我完全不想回忆那一切。比起我那群白痴的学生更糟糕的是,我还没法骂他们。”
      “仁慈点,萨什卡,我又不强求你给我交报告。”太阳神笑了好几声,祂拍了拍萨斯利尔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慢慢来吧,只要我们努力点,世界总会变好的。我还想好了这些学生们的全新名字——学徒,这个词如何?我许可白塔开传道的门,讲述主的奥秘。”
      萨斯利尔叹了口气,闭上眼。
      “挺好的,适合你那神神叨叨的风格。总之,现在先让我先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分明我才是那个最该休息的人,可谁也没给我机会休息。”
      “睡吧睡吧,我知道你连轴转了好几个月了。接下来的仪式,我让奥赛库斯跟列奥德罗去处理。你方才说的方案没问题,我现在就让赫拉伯根去清点非凡特性总数,给我构思一个全新的培育非凡者的框架出来,嗯,赫密斯汇报给我的自创语言体系已经趋于完整,亵渎石板内记载的配方研究需要人类的配合,赫密斯的语言……真麻烦,就叫赫密斯语吧,可以一起进行教育,他可以在这件事上带着他的团队跟赫拉伯根合作。具体的教育计划并入明天的议事流程里吧,到时候我们俩好好讨论讨论。”太阳神手指的亮起一道金光,将自己布置的任务丢给几位天使之王的意识里头。
      “你信任祂?”
      “不会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背叛我,而且赫拉伯根是唯一一个最适合做这种事的,毕竟这条序列里聪明还有眼见力的没几个。”太阳神无奈扭头,伸手罩住祂的双眼,“想要我来处理工作,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怎么会不累?安心睡吧我的好萨佳,我都把床分给你一半了。
      “我知道你喜欢亚当那个孩子,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你们都会回归我的体内。必要的话,我之后还是会把你们重新分割出来,什么都不会改变,我是你们,你们也是我。我总是爱我自己的。”
      “……听起来我就像个自恋狂。”入睡前,萨斯利尔迷迷糊糊地随口说。
      太阳神哼笑了一声,没再回答。金色的宫殿笼上黑暗,徘徊多时的睡意吃下祂的疲惫,梦境里祂又看到了过去。
      “之后我开始认真学习,由于成绩极度优异,连当地的政府官员都注意到了,我接受了他们发出的邀请,在满分通过水平阶段检测后,前往最好的学府读书。所有人都在跟我道贺,所有人都在称赞我,大家都夸我是天才,我也的确成为了国立大学最年轻的博士和教授。我是打定主意就会持之以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类型,这种结果只是呼吸一样的必然。你如果对数学,材料学,分子生物学感兴趣,我可以再多说些具体的我的研究成果。”
      阿曼尼西斯含蓄地摇了摇头:“我只听财报,不听研究过程。”
      “撒网投资?”
      “也要看是什么鱼塘。”
      两人笑了几声,萨斯利尔酝酿了一下内容,继续说。
      “那时世界算不上多平静,最初那场战争平息了几年,又再度爆发,战争牵扯到了许多国家。幸运的是,我的国家并不弱,战火也没烧到我所在的地方,我的父母在乡下也过得很平静,那阵子我甚至对战争的新闻报道都丧失了兴趣,总会想,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个科学家罢了。我的人生真没太多好说的,因为之后绝大多数时间我都泡在了图书馆和实验室里,就像你,你也不会主动说平日里公司事务,我们每天遭遇的那些都太常见了,可以拿来当故事说的也只有一些或好或坏的意外。就是这样,我跟我们学校的几个教授,还有其他几个同样领域的,相邻领域的,某天见到了政府官员,他们说祖国某处干涸油田重新出油,或者一种近似油的能源,要我们去研究,我们连忙答应。我倒不是因为什么爱国心,或者战争的危机缘故,那时世界性的缺乏能源。官员开给我的条件和酬劳极其丰厚,但驱使我答应的我仅是纯粹的好奇。
      “利润、土地、淡水……能源也是战争利益的重要一环。未来的工业革命停滞很久没有进步了,在我离开前,石油正以诡异的速度不断消失,全球能源价格飞涨。最初爆发的战争,就跟它有些关系。那是个能源大国,但是囤积的丰厚能源在某日突然锐减,再多的财富也都挽救不回石油的消失,于是安稳了没几年的地区开了战,不过那里本来就有宗教或者民族矛盾,死人算不上什么大新闻。
      “在那个年代,我们虽然能借助互联网彼此无间隔地相连,虚拟和现实混在了一起,可烧开水这件事上还是沿用之前工业革命的燃料。人类那时已经开始探索月球,在月球表面建房子,开太阳能轿车,但受限于理论和科技的差距,长时间里始终无法有效利用氦三,加上地球各国局势恶化,月球建设的工作一推再推,在我出事前,月球实际开发没有太多进展。
      “那时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发现的是什么,在我告别了父母,开始长期研究的第一天,我就觉得感觉不对劲。我们的研究所在切尔诺贝利附近,你知道切尔诺贝利事件吧,现代历史教科书的内容。我们的研究所非常隐蔽,谁都想不到我们被安排在了那么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哪怕不远处的战火烧过来,普通军队也不会太随意进出那块地方,毕竟一旦吸收看不见的辐射,细胞的再生功能就会被严重破坏。不过我们的研究所也没那么近,邻国在消除核污染方便研究的比我们国内高很多,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技术支持,切尔诺贝利的核心场所几十年里一直在接受净化,起码不需要等几万年,地表才会恢复正常了。我那片研究所也还算安全,跟外界交流一开始很通畅,政府对这件事热情相当高,别说烟跟咖啡了,他们几乎能满足我们这群研究人员一切的要求。我加入研究所后对前线了解增多了不少,明白他们的期望。”
      萨斯利尔找出两根烟,分享了一根后,边抽边说。
      “我们研究的内容不是什么接近油的能源,那就是混沌海本身。那时全地球也没人认识这种玩意,我们对这个神奇的物质进行多方面研究,结果我们得不出任何数据。压强,反射率,浮力……所有的尖端设备都测不出一个稳定的数据,只有重量的变化不算太大,我们甚至怀疑这个不是从干涸的油田里挖出来的,是外星人送来的玩意,但政府否定了这种说法,肯定这个物质是从某处油田底下溢出来,他们封控了那个区域,并带出来一批液体让我们来研究。
      “但意外发生了,始终处于密封凝固的液体某天突然破开了容器。我眼睁睁看着我认识的一位博士隔着防护服,液体扩散的瞬间,变成了一滩黑漆漆的石油,骨头衣服一点没剩。所有人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尖叫着跑出那间研究室,封锁房间。事后回看视频发现了这一变化,我们立刻上报,但他们将这个异变当做意外的实验研究事故,那段时间战争局势发生了变化,据说是好几处重要据点被轰炸,前线退得很快,上头只说保证不会让我们所在的地方受到余波,并要求我们继续研究。我们反反复复强调这种变化的未知,把短期内的研究发现全部上报,这个时候上头似乎才意识到了这个能源的危害性和未知,但对于我们也好,对于外界也好都太晚了,石油自己有意识地开始蔓延了。越来越多的人化成一滩蠕动的石油,我们逃不出去,外面封锁了研究所,恐惧与精神异常让我们开始发疯。有的家伙受不了,出门被枪杀死,有的家伙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杀,或者在惊恐状态下把别人杀了。我们几个稍微年轻的,依靠手枪稍微维持秩序,整合了食物,带着还算脑袋清醒的人们躲进了研究所的地堡里。我们最后一次跟外界的人联系,得知整个世界早已疯狂,所有的国家都已进入瘫痪或半瘫痪的状态。油田的异变不止这一出,许多地方都开始,或者说,掩盖不住地扩散了。最初那场战争爆发的地方早已沦陷,一切存在统统变成了石油的一份子,武器对石油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和阻挡。人类开始发疯,残杀彼此,秩序一片混乱,数不尽的人不是朝地下避难所跑去,就是朝高原跑去,厉害的大人物还能坐上逃向月球的火箭,没办法的人只能选择被石油吞噬或者自杀,他们都在渴望逃离,逃离地球。跟我交代完一切后,视频那边的人就当着我的面对自己的脑袋开枪了。
      “食物一日日耗尽,我们也越来越绝望,跑到地下是错误的选择,封锁研究所的外界成员甚至比我们死得还要早,研究所内本就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活人挨个发疯,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我们只能看着他们自杀,或者帮他们解脱……我迷迷糊糊地用日记记载着一切,想给后人提供些什么,那段时间我常常听到一阵莫名的呼唤声,我知道有谁在地堡底下在叫我,让我过去,于是在这种呼唤的唆使下,我自暴自弃的绝望冲动下,我将我的食物和笔记留给同事们,独自朝声音的方向走去。突然,我站着的地方坍塌了,我摔了下去——抬头便看见朝我席卷而来的石油浪潮。
      “接下来的事我就没任何记忆了,再一醒来,便是从石油海里爬出来,空空荡荡的研究所化作了金属废墟,我的朋友,我的父母,我珍贵的一切都死在了过去。”
      萨斯利尔抖了抖手,灰色无形的薄雾冲出口鼻,为覆上黑色的面庞更融入一层难以分辨的幻象。实在的经历化作语言的符号,脆弱的火光滴进黑夜。
      随着一声巨响,山脉倏地被拉长,平原格格不入地嵌入山脉之中,山峰突然融化,激起的尘土瞬间蔓延开来,还没形成一团褐雾,又消失在了在天地间膨胀开的阴影里。两秒钟后,巨大的光团瞬间击穿那团即将彻底吞噬绵延山脉的黑暗,时间的钟表跟着浮现,过了好几秒,指针才不情不愿地往后拨了拨,连绵的山脉复原成先前的模样。
      感受到异变,及时阻止两人打起来的太阳神轻叹一声,没能跑路成功的阿蒙终于从萨斯利尔掌中脱出。
      “看看祂为了恶作剧都干了什么。”蠕动的阴影回到萨斯利尔的衣袍内,祂咬牙切齿地把手中拿到的信往天空砸去。
      太阳神本体并没立即出现在两人中间,抵达的只有祂的一道声音,但全知的权柄让祂仅是瞟了一眼便明白了整件事的起因经过。
      “……你怎么想到要写个东西的?”
      “我看到父亲您的书里有这种东西啊,不就是,”阿蒙躲在某团云后头,见萨斯利尔抬头瞪了眼自己,或者父亲,祂立即往云后头缩了缩,“遗书。”
      饶是身处实验室里的太阳神,此刻也已无语扶额。祂这个儿子总能给祂俩意想不到的惊喜。
      写了封遗书塞入萨斯利尔的公文里后,自己偷偷跑到危险地区尝试刺激,萨斯利尔虽然知道这多半还是阿蒙的一次恶作剧,阿蒙才不会突发奇到想去自杀玩,但还是立即顺着之前放阿蒙身上的坐标追了过来,打算查看情况。结果落地才一睁眼,就看到身旁的阿蒙被怪物击杀,鲜血飙到了祂的脸上。
      于是便有了狂暴下的萨斯利尔追着阿蒙揍的画面。
      “我从不允许我的信徒们轻易放弃自己宝贵的灵魂。”太阳神干脆暂停了手边的实验,直接来到两人身边,“阿蒙,你不该用自杀吓唬我们。”
      阿蒙挣扎了一下,发现牵着自己从天上飞下来的父亲并不打算让祂躲开萨斯利尔,于是努力给自己辩解道:“我没打算真的自杀,谁让萨斯利尔来得太不巧了,那会儿我正好被恶魔缠上,为了解决掉祂就用了这种欺诈的方式。”
      “你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在我面前一边笑着说再见一边炸得尸骨无存。”
      在梅迪奇的嘲笑声中,满世界玩耍的阿蒙被迫开始了工作生涯,本体每日跟着萨斯利尔和乌洛琉斯一起待在神国里晃悠,分身执行萨斯利尔布置给祂的传教任务。
      “我明明什么也帮不了你,让我跟着你有什么用呢?”阿蒙抓着容貌比自己还小的乌洛琉斯的尾巴打结玩,前段时间祂又重启了,变成小蛇的祂每日迷迷糊糊,卷着萨斯利尔的手臂或衣服一动不动,直到最近神志恢复了一些,变成了半人型,“只为了让你能够盯着我不再恶作剧?”
      站在书架间给资料分类处理的萨斯利尔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头也不回地问:“无聊了?”
      “肯定啊,萨斯利尔,这无聊极了。”乌洛琉斯什么反抗也没有,阿蒙感到无趣,起身跑到萨斯利尔身边,晃了下祂的衣袖,“已经中午了。”
      “我怎么没听梅迪奇说过你有午睡的习惯?”萨斯利尔微微弯腰,抱起敞开双手的阿蒙,阿蒙一手勾住萨斯利尔的脖颈,一手捻起萨斯利尔的发梢,顺着手指转了转。
      “因为梅迪奇虽然很讨厌,但是逗祂很有趣,祂会追着我跑。”
      “这里是神国,不是游乐场。”
      “可人类说这里是世间最为美好的地方。”
      “对于人类而言,的确是。我们所做的工作,也是在为人类创造美好。”萨斯利尔放下手中的公文,向乌洛琉斯招了招手,祂顺从地挪动半人半蛇的身躯,前行了还没几步就被绊倒,地上的一团阴影拱起祂,将祂送到了萨斯利尔身边的同时,解开了结。
      “解决他们基础的生存需求,予以他们和平的生存环境,之后我们还要为人类创造什么美好呢?”
      “好奇的话,你可以耐心等一等他们的成长。”牵着乌洛琉斯的手,萨斯利尔往室外走去。
      “你是想要我学会耐心吗?”阿蒙打了个哈欠,双手手指勾在一起,脸颊贴着萨斯利尔的肩颈。
      “用不着教这么浅显的东西,你对时间的感受应该比我还要好。”
      “那你是想要我学亚当?”阿蒙轻哼一声,瞥见室外草丛种着的别致而简单的洋甘菊,祂懒洋洋的问。
      “你们兄弟彼此学习并不是坏事。我听说你把亚当快写完了的一本童话故事藏起来了?”
      “谁让那个故事那么枯燥。”阿蒙呲了呲牙,“祂找你告状了?”
      “是主告诉我的。亚当那孩子什么都没说。”
      “……你们都想让我还回去。”
      “我不是说了吗,亚当什么都还没跟我们说。”
      “你想要我做什么?”阿蒙警觉问。
      “这么做算不算你说的公平?”萨斯利尔平静发问。
      阿蒙瞪大了眼,旋即面上挂起真实的喜悦与好奇的笑,祂推了推单片眼镜,乐呵呵地说:“当然,当然,一视同仁得就跟我和阿蒙们一样。”
      “你这叫专制,不折不扣的本体专制的强权统治。”
      “很有趣的词,以后我就这么用了。我不跟您生气了,真好奇亚当知道您偏袒我会不会生气。”
      亚当那孩子当然不会生气,萨斯利尔心想,因为祂完全不介意阿蒙的小恶作剧,祂只是不想让自己弟弟失望于自己的恶作剧没有得到预期反馈,有意做出自己正在寻找的假像给祂看罢了。这件事到最后祂也不会跟父亲们说的,亚当很有作为哥哥的意识,祂总是乐意分享一切,绝不会争着从父亲这里收获到什么特殊对待。
      “对你哥哥好一点。”祂提醒道,“亚当从没伤害过你。”
      “我当然知道,但是亚当总是笑着旁观,从不责备我,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跟笨笨的乌洛琉斯一样。您知道吗,我怀疑我的恶作剧祂早就发现了。”阿蒙冲被念到名字后抬起头的乌洛琉斯比了个鬼脸,祂晃了晃脚,得意洋洋地抬起下颚,“我就想看看祂不会笑的样子。要是亚当发现自己怎样也找不着祂的宝物了,那着急的模样该有多有趣。”
      本要教育教育孩子,见乌洛琉斯突然停住脚步,萨斯利尔停住嘴边的话。
      “怎么了?”祂和阿蒙顺着乌洛琉斯的目光看去。那是前段时间晚宴后乌洛琉斯画的壁画,据另一个自己事后所说,祂提供不少绘画建议和参考——实际上就是玩谁也看不懂的宗教笑话,祂让乌洛琉斯画了个类似“最后的晚餐”的写实壁画。
      绘画告一段落,乌洛琉斯双眼淌出鲜血,祂闭上眼,毕恭毕敬地向身后等待多时的太阳神行礼。
      “你看到了什么?”
      “……黑暗,还有死亡,如同芦苇一样的生命们在悲号中死去。”
      太阳神给祂擦了擦血泪,站在辉煌的壁画前面露思索。自从教了乌洛琉斯简单的绘画,祂便沉迷于此,常常根据现实的经历画些简单易懂的宗教画,效果极好,有时还会全凭灵性引导进行创作,虽然内容往往不明,但事后看,超越事件变化的命运预言总是极为精准。
      “不要跟任何人说。”祂压低嗓音,吩咐道。
      乌洛琉斯点点头,下一秒,祂的身躯开始融化,洁白的衣袍落入地面,衣物内多出了一枚白色的蛇蛋。太阳神抱起蛋,站在原地,久久沉默,直至白昼再临,明亮的太阳从东侧冉冉升起,朝霞照得壁画泛出异常刺眼的白光。疾驰的岁月比林间的白兔还要更快,时间的天使也没能捕捉到它短小的尾巴。过往须臾如夏,只是盛夏终逝。
      每隔几年,民间都将举行重大的节日赞美主降临的光辉,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祭典的阿蒙对此早已没了最初的好奇和期待,依萨斯利尔的要求,各丢了个分身在神国后,就跑出去玩了。亚当有些不放心,于是本体留在了神国,分身追了出去。
      自太阳神击杀了数名古神,回收了权柄,统一了几乎全世界后,在具体的各类非凡群体的管理上,祂持续推行仁慈的政策,只要愿意改性,愿意供奉祂的,祂会一律视作子民予以庇护。不接受的,躲到某处世界角落里的,祂平日里不会主动找上门杀干净,任由祂们继续向不是死得干干净净,就是已经无力复活的亡灵祈祷,只有伤害了子民,神国才会派天使清理危险分子。其他几个势力不大的神与神之间虽拥有一些联系,但除去被太阳神和天国副君赐名的巨人团体,其余往来并不是很密切,彼此的信徒明面并无往来,甚至因为一百年前,黑夜女神的信徒偷偷从太阳神的某处城邦苗圃里盗走了种子后,让两方关系恶化将至冰点,神国为此发布了对神国内潜藏黑夜信徒的通缉,夹在双方的少数非凡种族团体一边继续保持固有信仰,不倒向任何一个势力,一边向太阳神势力的人类交换劳动产品,维系愈发艰难的生存,通常情况下这类事件都会由各城邦内的非凡小队进行特殊处理,统归为伪神传教案件。
      太阳神早早与跟欧米贝拉展开合作,创造了不少种子,利用非凡特性和非凡道具,迅速地让作物繁衍,农业生产力高度发展,各城邦相继进入了丰饶时期,人们完全不存在会因为吃不饱就饿死。他们赞美着太阳神的恩赐与仁慈,各尽其能,按需分配,世界不存在任何经济的剥削与压迫,人人都可以获得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各个城邦之间往来密切,人与人之间还能看到效仿人类打扮的其他物种,种族和宗教在数百年的交流和融合中,人类逐渐创造出了独特的文明,成为了许多非凡种族们眼中新的文化的引领者。
      祭典将近,每年都要亲自降下奇迹的太阳神也从切尔诺贝利里走了出来,祂注意到一份前段时间提交的报告,里头称海岸附近出现了精灵跟人类进行交易行为,虽然人类并不太需要精灵给的东西,几乎是以分享的态度给了一批物资,但这件事还是引起了风暴守卫和风暴执事们的关注,具体情况详细调查后,汇报给了维护海空秩序的列奥德罗。
      “这件事你打算让我来处理?”
      “掐着时间看,差不多在你出来的时候,精灵也会主动来找你谈合作了。”萨斯利尔头也不抬。
      无需神国的批示,底层的海眷者们见精灵们出现的频率愈来愈高,而顶上的灾难主祭来了好几个后,便主动避嫌,暂停了制盐捕鱼等劳作,日日去海滨的教堂里忏悔祈祷,变相隔断了两方之间的物物交易。
      太阳神倒没有去海边,祂叫列奥德罗来一趟神国,两人围着偌大的,被奥赛库斯种了一大堆鲜花的神国庭院慢悠悠地散步。祂态度温和地跟站在左侧的列奥德罗讲起这件事,表示精灵团体用树百年的时光愿意给自己贴上无害的标签,便足够证明祂们的诚意,此刻精灵们也不容易,祂愿意予以精灵们的善意,给出了谈判的底线,并授意列奥德罗全程负责此事。
      “你的言语应像用盐调和的佳肴一般。”祂教导道,“海的孩子们对咸味习以为常,不计较多寡,可你代表我,须得谨慎斟酌,知晓语言与态度的深浅。”
      列奥德罗走在落后太阳神一步的身后,祂在心中默背了一遍后,明白太阳神这是在敲打自己,不要像以前行事鲁莽做事力度激烈。
      “主,我是您摊晒的盐吗?”
      “你可是光。”太阳神笑着抬了抬手,示意急于反驳,将光的称呼还给自己的列奥德罗等一下,“无论是你,还是奥赛库斯,你们都是光。如今诞生的孩子正是沐浴在你们的光芒下得以自由成长。列奥德罗,盐创造本身就是一种智慧,而你此刻需要的正是去展现智慧。我信任你,为我带来满意的结果吧。”
      “必如您所愿。”
      列奥德罗旁敲侧击询问了一些谈判内容具体的可操作空间后,太阳神示意祂带上如今序列三了的雅各,祂现在正在海边——百年前祂和梅迪奇在某次去南边巡查时,碰到的一个年轻且天赋不浅的偷盗者。虽然为了消化魔药的确在违法乱纪,但他很会藏拙,行事作风极为低调,甚至都没人发现过东西已经被盗,和一睁眼就张扬地偷梅迪奇东西的阿蒙风格完全相反。梅迪奇笑着看完了他偷盗的全程,给出了不低的评价,太阳神觉得有趣,次日坐上他的小渔船,赐予了他雅各的名字——便迅疾离去。在列奥德罗来神国前,被动封锁的精灵团体们确实入萨斯利尔所料那般,找上了门。
      结束一档子事后,心情愉悦的太阳神继续欣赏这段时间庭院内奥赛库斯新栽种的花,走着走着,祂看到了留在神国内给萨斯利尔帮忙的亚当和化成乌鸦模样的阿蒙分身,此刻亚当正面朝墙壁垂下的阴影,表情有几分古怪。
      “亚当?”
      亚当连忙行礼鞠躬:“父亲。”几百年来祂成长了不少,外形也从最初的孩子长成了挺拔的青年模样。
      “快听我说,父亲!亚当祂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普通人,在神殿内跟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徒’争论起来啦!”乌鸦阿蒙急着飞到太阳神面前,用嘲笑地口吻汇报情况,“谁让祂不肯用真面目示人,现在只能跟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一句一句辩经!我看马上就会有人向您祷告!”
      太阳神有些意外,亚当抿抿唇,点头承认了阿蒙的说法。
      “那学徒都说了些什么?”太阳神弯下腰,盯着亚当的眼睛,好奇发问。
      “他,他居然在猜您的名字!”
      胆子真大。太阳神在心里回答。
      “他说,您未来还会有第三个儿子,祂会成为救世主,肃清魔鬼,使人类进入光明的王国。”
      太阳神看了看自己的俩儿子,心中算上萨斯利尔,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或许他是根据我所说的阿蒙会成为末日的光来进行的推测。”
      “他还说,您是二元的,此刻的您象征着善,未来还将有一个您象征着恶,您之间要相互争斗厮杀,最终您战胜了恶。”
      有趣的猜想。
      乌鸦阿蒙翻了个有模有样的白眼,祂有力的挥舞翅膀,愤愤地说:“我受不了了,亚当,我现在就要把你虚假的外壳偷走,我还以为他能多有趣,原来只是个自作聪明的伪信徒。别帮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消化诈骗师了,我要吃掉他的非凡特性。”
      “等等,阿蒙,我还挺感兴趣的。”
      从此年轻的诈骗师有了个全新的姓氏:琐罗亚斯德。
      “别那么计较真实与虚伪,孩子们,虚幻总能支撑现实。何况那个人类,有他独特的二元论宗教思考,这不是很符合我创立面向所有人的学府,送给他们‘学徒’一词的用意?”太阳神拍了拍两个有些不太开心的儿子的背,各揽着一侧肩膀。听闻神殿出现神谕后的众人纷纷赶去,或立即跪在地上虔诚祷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逆着喧闹的人流,反方向离开的三人。
      “他的那些说法明明是在否定您!”阿蒙叼着父亲送给祂的饮料,不快地说。
      “否定了什么?”
      “您哪来第三个儿子!难道萨斯利尔才是我们的大哥吗?”
      祂哈哈大笑。
      “那你呢,亚当,你怎么想?”
      “他乱说了很多,但我认为他起码还是说对了一点——您一定能战胜邪恶。”
      亚当在太阳神安抚后情绪恢复如初,祂把方才自己从路边捡来的无主猫咪放在自己肩上,当着太阳神的面,双手交织,做出祈祷的动作,神情无比认真。阿蒙也跟着模仿,不过祂调皮地睁开一只眼,偷偷看向太阳神。猫咪不明所以,爬到亚当的脑袋上喵喵叫唤了几句。
      祂忍俊不禁,抱起孩子们,各吻了好几下。
      “如你们所愿。”祂说,“那么今天,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新的故事吧。在远古时期,曾有一个名叫丹柯的人,他们一族生活的地方被森林包围,有一天,敌人们来到了这里,他们把丹柯一族赶进森林里,人们走进了森林,可森林又黑又臭,人们恐惧着漆黑的森林深处,也恐惧着身后可怖凶悍的敌人,渐渐地,疲惫而沮丧人们开始想要逃避,他们想要回去,想要臣服于敌人们,愿意献出自由,给他们做奴隶。这时丹柯说,‘只靠空想,是推不开挡在大路上的石头的。’于是受到鼓舞的人们,继续在他的带领下向森林深处进军。可路实在是太长,太艰难了,人们的毅力被消磨,他们纷纷埋怨丹柯,责怪丹柯,甚至辱骂他,审判他,认为他对大家是个有害的人,正是他的带领,大家才如此疲惫,他们还想杀了他。丹柯生气极了,可一想到人们要是没了他都会死去,又心怀怜悯与爱,在雷雨里,他高声问,‘我究竟能为大家做些什么呢’,他突然撕开自己的胸膛,高举着燃烧的一颗心,四周盘旋的黑暗和恐惧纷纷遁走,他继续指引大家向森林深处走去,森林试图干扰他们的行走,人们却不再害怕。终于,他们穿过了森林,来到了草原,勇敢的丹柯看到这片自由的大地笑着死去,欢呼的人们没能注意到丹柯的死亡,也没有人看到丹柯燃烧的心脏,只有一个害怕的家伙,踩在那颗心上,它破碎成火星,最终熄灭了……”
      萨斯利尔交叉抱臂,目光从壁画上挪开,本该坐着犹大的位置那里什么也没有画,空空荡荡。
      “一千多年了,拜你所赐,乌洛琉斯的画今天终于完成了,可除开灵性指引你送出去的名字以外,这里头最关键的叛徒,我们仍然不知道是谁。”萨斯利尔表情凝重,“而且按你所说,你的权柄提醒你从所罗门身上感受到战争,从那个学徒小子身上感受到灾难,一切似乎都在提醒我们未来必将朝这幅壁画的隐喻方向走去。”
      祂们取了不少名字,有开玩笑的想法,也有认真思考后的决定,但往往确定说出口的瞬间,会受到灵性的影响。在今日,外出漫游多年,终于肯回家的阿蒙本体,从东边一个求知欲旺盛,成就不凡,在几百年前因独特功勋被赐名为“亚伯拉罕”的学徒家族里,带来了惊才绝艳的真正“学徒”。萨斯利尔愣了下,还没对儿子带朋友回家玩的行为说些什么,太阳神便突然发出神谕,给这个学徒改掉了原先“路斯”的名字,送给了他崭新的“伯特利”一词。
      别人或许只以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荣耀,但萨斯利尔却明白这个名字的宗教隐喻,以及从全能全知的旧日口中说出究竟意味着什么。
      “现在梅迪奇带走所罗门了吗?”太阳神瞥了这幅壁画一眼,疲惫地揉着额角,朝自己寝殿走去。几年前祂们在人间行走时,目睹一个聪慧的男孩辨别谎言,成功让俩妇人争夺的一个物什物归原主,祂顺着内心的想法,将所罗门这个名字送给了懵懂的他。
      “不,所罗门现在还太小,现在进入梅迪奇的军团没多大好处,我把那个孩子送去巡逻小队了,正巧马上要开始新一轮的封印巡查,亚当负责检查祂之前封印的残骸和魂灵是否出现松动,并对地底的封印进行加固。我会提醒祂到时候利用观众的能力,设计合理的巧合,帮助所罗门快些成长。”萨斯利尔跟着一起离开,二人的步伐加快了不少,“阿蒙很中意伯特利,祂跟我自己在外游玩的时候隐藏了身份,意外结交了这个朋友,伯特利天赋很好,估计晋升天使也不会太久。如果你的名字没有说错,那他注定会成为门途径序列零,拥有跟阿蒙争夺诡秘之主的资格。”
      “……弗拉格雷家的那个狼崽子,阿曼尼西斯还没找到吗?”
      “祂早就找到了,只是祂跟我们一样在观察祂们的情况,考虑要不要动手中。如果我收到的信息没有出错,似乎祂们建立了一个夜之国。”萨斯利尔皱了皱眉,感受到太阳神情绪有些躁动不安,立即封锁了整个神国避免力量外泄,“先别想那么多,愚者的唯一性和非凡特性现在给阿蒙也没用,你现在就是最好的例子,就算你想让两边互相压制,可你和阿蒙都没法保障会不会直接被更高一层的意识取代,我们不能冒那么大的风险。”
      “你说得对,接下来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要是我苏醒了……”太阳神即将推开门时,动作突然一顿,“阿蒙和亚当呢?”
      “阿蒙没事,跟那个学徒小子在神国里读书,亚当在替我处理工作,祂有些担心你,需要我帮你带话吗?”
      “……不了,记得封印好房间,我要是出来时情况不对,什么措施都用上。”太阳神将第一块亵渎石板交给萨斯利尔。
      “我知道了。你把这个拿着,不是我做的,这是两个孩子准备送给你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能有什么用,聊胜于无,就当一点孩子们的寄托吧。”收好石板后,萨斯利尔掏出两个简单的巴掌大的木质人偶,阿蒙喜欢从别人脑袋里偷来些奇奇怪怪的知识,以此消磨时间,亚当平日里若没被安排事务的话,便走在人世间,化作普通人的模样,跟人类一起劳动,积累写作的经验和灵感,祂掌握的技能并不比阿蒙少。
      “还是替我带句话吧。”太阳神握着两个人偶,金眸深处浮现丁点笑意,“就跟祂们说刻的很好,正好可以陪老爸睡觉。”
      “老爸这个词原话转述?”萨斯利尔愣了下,面上的严肃微微褪去,“你不是一直很在乎孩子们眼里的形象吗?”
      “可我也是空想天使和恶作剧天使的父亲。”
      目光越过萨斯利尔,朝躲在柱子后边的两道身影眨了眨眼,阿蒙模仿父亲做同样的动作,面露笑意,亚当目光一如既往的和煦温柔,画了个十字,仿佛这只是一次常见的晚安道别。见父亲转身离开,彻底进入完全封锁的房间,亚当的目光停留在阿蒙的侧脸,金眸闪过一道坚定的光。谁也不知道祂在想什么。
      等待的时间索然无味,阿蒙趴在软垫上,支着脸颊,跟自己的分身下象棋,祂现在正在记录每一盘棋局,并尝试穷尽。
      “要下一把吗?”
      “父亲?您出来了?”两个阿蒙一人一句,喜出望外。
      祂微微一笑,坐在分身阿蒙让开的位置上,将祂执的黑棋一一摆回最初的位置。
      “您要不要跟我一起打个赌?就跟以前我们一起下棋那样。”
      阿蒙跟太阳神下棋赢的次数并不多,赢通常都会有太阳神放水,借此满足儿子心愿的缘故在。
      “你想要什么?”祂脸上挂着笑,开始挪动棋子。
      “您给我一个‘可以’吧,具体做什么我还没想好。”
      “可以。”
      “这条可不算。”阿蒙立刻抬头补充。
      “当然。”祂接过分身阿蒙递给祂的一杯茶,径直喝了一口。
      想不到茶水竟让祂感到淡淡的苦涩,祂看了看桌面,没有蜂蜜,放下茶杯,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们都被误解了,亵渎石板并不是只写到了成神的序列,而是只会写到成神序列——上帝的目的正是让后继者,也就是那个我成神,然后在我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使用全能全知的权柄,不断推演序列之上的秘密。这种行为只会让影响还没完全褪去的上帝加速从我们体内复苏,越是使用权柄,越是了解晋升旧日相关的同时,祂的意志越活跃,甚至偶尔会扮演‘我’,去接触外界。”
      眼见即将陷入僵局,数量增多了一大圈的阿蒙们围坐在一起,不是认真托腮思考,就是在推单片眼镜,发动解密学者的能力,叽叽喳喳地在脑子里交流下一步该怎么走。
      “每次我都从您手中占不到多少优势。”本体阿蒙嘟哝道。
      “你可以现在使用那个‘可以’,帮助你赢。”祂淡淡地说。
      “那是我预定的战利品,我打算赢了再用。”
      “就算不用这盘棋,你想要的也总会有。”
      阿蒙挪动棋子,嘟哝道。
      “那不一样。”
      “那不一样!”
      黄昏的王庭里,体态丰腴的棕发女巨人发出一声惊呼,祂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向坐在主座上的萨斯利尔和阿曼尼西斯。
      “萨斯利尔,若是你不参与,我们几人怎能抵挡那位大人?”
      听到欧弥贝拉这幅有意推脱的话语,祂皱了皱眉。
      “若是只要我在就能完成这个计划,我也用不着特意来找你们了。”
      “不是我们不愿,可没有谁比经历过战争的我们更清楚您那位大人的伟力,仅是我们几个神完全无法跟旧日抗衡。你若是说在陆地里,或许我能出力不少,可你希望减少对人类的影响,让我们去海边拼命。海洋并非我主宰的区域,我的力量天然会被削弱。”
      听到这番无稽之谈,萨斯利尔沉默凝视各坐一方的欧弥贝拉和巴德海尔,没有回答。
      “我无意反对你的计划,但这是事实,萨斯利尔,我们做不到的,你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你想让列奥德罗帮助你?”阿曼尼西斯问。
      欧弥贝拉点了点头,巴德海尔瞥了眼软弱到害怕自己,躲避自己的母亲,心中轻嗤,祂摊手道:“天使之王跟神并不能划等号,区区一个起的效果有限,但你们座下的天使每一个是简单的,为什么不干脆把那几位天使之王都带上,说不定一起还能派得上一点用场。”
      “感谢您,又让我赢了。”阿蒙眯眼笑了笑,得意地捏了捏单片眼镜,天使之王的脑内进行飞速推演运算,依靠分身获得亚当,萨斯利尔,梅迪奇,赫拉伯根和伯特利的远程帮助,祂终于在自己的白棋一只手都能数赢了一把的绝境下,险之又险地取得胜利。
      “说说你想要的吧,我答应你提出的一切。”祂微笑承诺道。
      “那么,请您继续沉睡——不要再模仿我的父亲来跟我说话了。”
      阿蒙依旧保持着面上的谦逊有礼,嘴角的弧度却下垮了几分,漆黑的眼眸深处不见一丝光亮,其乐融融的气氛陡然一凝。
      “如果不是天尊故意让我撕下来的错误唯一性在混沌海边上制造了错误,你的父亲应该在睁眼的瞬间就变成我了。”祂丝毫不介意自己被拆穿,笑着点了点头,“很有趣,除了你父亲,如今我还会有一个天尊的孩子。”
      “我的父亲不是那位,也不是你。”阿蒙纠正道。
      “没关系,父亲总是这样不断被长大的孩子否定或推翻的角色。”不带一丝感情的金眸定定注视着祂的单片眼镜,满不在乎地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父亲从来不会用你这样的眼神看我,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哦,眼神……祂用什么眼神?这样的吗?”祂笑着的模样发生了改变,气质和神色几乎和阿蒙记忆里美好的父亲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你只是想模仿你仇敌的行事作风,那么抱歉,我会质疑你的能力是否正如字面意思一样全能全知。”阿蒙面无表情,“你也并不需要问我这么多废话,不是吗?”
      “就当我是想看点有趣的东西吧,要知道祂可绝不会像你这样,带着错误唯一性,表现得却完全不像个错误。看来这个孩子目前对你的教育,给你的爱效果都很不错,哪怕我给了你机会逃走,向外界传达信息,也还是为了我的那句承诺一动不动。”祂对阿蒙话语里的挑衅视若无睹,“你没想过,我完全不会履行承诺的可能?”
      “当然,如果您执意如此,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您才掌握主导。”阿蒙耸了耸肩,“可您没必要顺从我的想法,陪我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你说得对,我只是在陪你打发时间,以及,我真正的目的从不是你。”祂抬起手,在阿蒙愕然而紧张的注视下,笑着跟因为好奇阿蒙怎么陷入那么古怪多变的对弈里,前来查看情况的亚当打招呼,“晚上好,我的孩子。”
      意识瞬间断带,记忆的痕迹被擦得干干净净。
      可怖的沉默始于莉莉丝的第一句话。
      “我相信无论是谁,在第一次见到祂时,只会升起无尽的崇拜——就跟我一样我。”隐秘下的祂轻声道,“我甚至没看清祂的脸,只是看到了祂行走在大地时散发的光芒,我便陷入了那种难以自拔的陶醉。
      “祂和那位天尊在第一纪元的时候很是活跃,祂们各自庇护了一批人类,延续了不少种族。东边的那位更加活跃,我听过祂们那里的信徒向祂祈求好运。我自认弱小,不敢随意惊扰两位,带着我的孩子们躲藏着生活,我们虽然是吸血鬼,却连血也不敢乱喝。某次祂散步,对,只是散步而已,路过那时我们聚居地附近,祂甚至都没看我们一眼,在我躲避在自认安全的地方时,我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跟我说‘莉莉丝,你该为这个地方取名月城’。我惶恐向祂致谢,祂没理会我。感谢祂的仁慈和冷酷,那位伟大存在自己离开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形容那道声音的力量,你仿佛能看见你自己只是祂的一根毛发,但谁会在乎一根毛发?你平日里甚至不会注意它的存在。如果祂真的想要做什么,莫名的亲近才是最可怕的预兆。”
      前厄运女神的梦境并不糟糕,两道黑色的身影漫步于星空与银月,月亮花与夜香草之中。
      敲定好计划,阿曼尼西斯突然问:“虽然有些不合时宜,这个组织名怎么称呼?”
      “救赎蔷薇。”萨斯利尔显然是早有准备。
      “你们之前取的‘亵渎石板’也很不错。”
      “以前我总想着,如果我创造出来的东西被取名叫一二三四号,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研制成功。”萨斯利尔紧绷的神情柔和了几分。
      “蔷薇很适合你。”阿曼尼西斯促狭一笑,递出一朵鲜花。
      “你的神国内还有这种花?”
      阿曼尼西斯没有回答,含蓄地表达自己对这种回答的不满。
      “噢,好吧……谢谢你。”萨斯利尔顿了顿,笑着吻了下花瓣,“艾米,包括这一切。”
      “你能来找我我就很高兴了。”阿曼尼西斯并不介意萨斯利尔也用起这个称呼。
      两人顺着小径开始在花丛间拐弯,又简单聊了些轻松明快的话题,萨斯利尔繁复的暗银黑袍一脚突然被鲜花的棘刺勾住,阿曼尼西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回头看向后退几步,正准备扯衣服的祂,祂冷不防地发出一句询问。
      “这次计划结束后,你还在吗?”
      萨斯利尔停下弯腰的动作,怔了下:“我不清楚,或许会,或许不会。聚合是我们的本能。而我是我自己,我是计划的一部分。”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阿曼尼西斯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萨斯利尔,“我,和你。”
      祂没回答,阴影覆盖的双眸让外人看不见任何情感的涌动,过往的相处里,祂一直信奉民间那句“公事归公事,交情归交情”的谚语。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
      人的一切思考发端总是无序,在不自觉却又都能回归万物的起点,思考起存在本身。人还总是好奇自己在他人心间的定位和评价,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会被他人蜜蜡般美好的话语,或是钉子般锋利的奚落,彻底钉进众生的肖像画之中。一旦钉进,便难以脱身,无论哪个祂总不喜欢听到评价的原因就在这里,他年轻时沉迷过赞美,但又害怕变得盲目,短暂拥有过激情的爱,却又逃避付出更多的爱。无论别人怎么说,他总是更爱自信的自己一些的,毕竟他一贯不认为聪明的他真正走错过什么路。
      “或许,那是爱,但也不是爱。”萨斯利尔斟酌着说,“你描述的爱像爱,尽可能贴近了你学习后的定义,你也下意识认为就是那么回事,可你只能通过像去理解它,而非真正瞬间的感受它,观众总会让你从情感间脱身,这很难让你拥有过多实际的主观评价,甚至主体感受。亚当,你是我们最特殊的天使,我们最特殊的孩子。你对我的爱可能只是你对聚合的饥渴,是我们神性的根源在错误地蛊惑你。”
      亚当的脸颊抖了抖,祂失望地垂下眼,甚至还有些欲盖弥彰地想要回避萨斯利尔的拥抱,低头抱紧了襁褓里的孩子,大概是这一下动作,让孩子睁开了眼,她茫然看向两人,挥舞着手臂,啪得一下,打在了亚当脸上。
      亚当愣了愣,无奈的笑了笑,任由孩子对自己胡闹,伸手拉了拉布料,给她裹严了些。
      “父亲,我还是无法拥有爱吗?”祂抬头询问。
      “不,你会的。但不要去理解,不要去思考,”看到亚当又被啪了一下小脸蛋,萨斯利尔忍俊不禁,祂抱紧了怀中不再揽着自己脖颈的亚当,这个年轻且注定迷茫的自己,“你当离开书本,离开知识,离开我。你要行走,你要见证,你要放下一切又融入一切。你要去爱,去爱你自己,去爱更多的人,直到爱能爱的一切。到了最后,你会拥有这份独一无二的情感的。”
      去突破我为人时,你为神子的界限吧。亚当澄澈的眼眸映照着自己的模样,祂在心中如此祝福。
      沉吟片刻,阿曼尼西斯抛出一个简单的词语。
      “玻璃。”
      “这里没有瑞士人,我也没有斯德哥尔摩的爱好。”萨斯利尔毫无笑意,开了个只有自己懂的玩笑话。祂平常总谴责另一个自己喜欢玩大家都看不懂的历史典故,事后还要自己挨个解释,但此时此刻,自己却也还是像自己一样,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事。
      “你是映照你自己人性的玻璃,也是映照着我同为人类的玻璃。”
      阿曼尼西斯并不强求立刻获得解释,祂仿佛看穿了萨斯利尔的惊讶,与面对死亡和未知的不安,走到祂跟前,伸出手,捧起这张俊美的脸。
      “现在更是个十足的斯德哥尔摩患者——阿列克谢,你就要被我杀死了。”
      祂轻轻吻了下阴影下冰冷的双唇。
      进入我的黑夜来,为你悬起今夜的静谧,待到次日,离去的身影再度化作普照万物的光。蔷薇香的吻如夜如星,纷纷掀起孤清的黑纱,缓缓落入静谧的柔情,却又让人迟疑。这是哪来的蔷薇,莫不是绝望中萌发的爱?萨斯利尔将阿曼尼西斯赠予的鲜花编织成花环,朝湖面投去,花环慢慢沉入水中,祂沉默半晌,意义不明地轻笑一声,就在祂即将转身离去时,熟悉的白袍金发的身影从树后头走了出来,两人面面相觑。
      “……我想跟您聊聊。”
      “好。”萨斯利尔有些意外,不过祂果断答应了亚当的请求,虽然祂还有很多事要做,但现在和孩子聊天的时间还是有的。
      “那请您……先给我一个‘可以’的许可吧。无论我一会儿说了什么,或是向您请求什么。”
      祂握紧领口悬着的十字架。
      萨斯利尔瞳孔微缩,祂预感到,这个敏感聪慧而心怀慈爱的孩子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秘密。
      “我想要逃走那片地方,可我知道在全能全知的那位原初眼里,在哪里都一样,于是我顺从了祂的命令,将那个聚居地改名为月城,把绝大多数的吸血鬼转移去了别的地方,并更改了我对于人类的态度,不再随意吃掉人类,只跟人类进行基础的血液交易,他们提供给我们鲜血,或者一些人类的知识,我们愿意满足他们的要求,或者愿望,总之经历保持相对友好的关系。我并不知道那位对我的决定满不满足,没过多久祂就和那位天尊爆发了一场战斗,灰雾在大地上划出一条巨大的线。当我感受到两位原初的争斗终于结束,赶去月城看时,发现那里已经被彻底摧毁,不远处的灰雾隔绝了两边一切联系,从此,我们的世界正式分成了两半。
      “这是我对那位原初的一切认识了,我不清楚这对你们的计划有什么帮助。作为这点情报的代价,我也有个请求,阿曼尼西斯,届时击杀这位支柱时,用尽全力,甚至是使用我的唯一性,证明你的‘绯红之主’的权柄和强大。巴德海尔强大而野心勃勃,但注定永伴轻慢与无边猜疑。现在还没到我们结束计划的时刻,我需要继续隐藏我自己——这对我们都好。”
      伯特利收敛灵性,睁开双眼,湛蓝的眼眸似有飘忽不定的灰雾与明亮星光闪过。
      “欢迎回来,晋升最快的旅法师。”阿蒙盘腿坐在石头上,笑着拿出纸拉炮对伯特利放,剪裁完美的星星纸屑纷纷扬扬,洒在他的头上。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伯特利终于在神国的庇护下从星空回来。
      “感谢您的帮助,时天使殿下。”
      伯特利行礼道谢后,便拍掉落在自己头上的纸屑。
      “你还是一如既往啊。”阿蒙毫不在意伯特利这种有些算得上无礼僭越的行为,祂本身就是因为喜欢伯特利自我主义的行事风格才跟他玩在一起,“这次去星空看到了什么?”
      “主现在方便吗?”伯特利没有回复祂,此时年轻的祂还不知道这种拒绝只会挑起阿蒙千方百计探求真相的兴趣。
      “你找我父亲做什么?”
      “当然是汇报情况,暗天使殿下命令我讲述所见所闻。”
      “我建议你跟我说就好,我会好好转述,毕竟父亲还在沉睡,而萨斯利尔……”阿蒙眯眼笑了笑,眼里全无笑意,“祂现在很忙。”
      在伯特利于星空里穿行的这段日子里,天国副君无视王们的意见,执意带黑夜女神阿曼尼西斯出入神国和王庭,赦免了各个城邦一众邪恶的黑夜信徒,更是让祂们有意和“学徒”们彼此接触。传教士们愤怒的看着王们一次次摇头与缄默,信奉黑夜的邪教徒进驻城镇,他们悲愤的想,天国副君大抵是被那罪恶的女人诱惑了。
      伯特利当阿蒙什么话也没说,在祂眼里,估计又是因为被萨斯利尔罚了,阿蒙对祂生闷气中。他拍了拍自己头发,拉出一道虚空的门,半步迈进去时,祂猛地一扭头,语气平淡,表情略显烦闷地和跟在身后的阿蒙说出自己的不满:“时天使殿下,我希望你能不要因为暗天使殿下命令您不要寄生我后,就习惯性随意偷窃我的想法。”
      阿蒙无辜地眨眨眼。
      “可你不是没让我偷成功吗?”
      亚当温和地说:“不该这么想,阿蒙,你的恶作剧虽然没有引起多坏的效果,但是你的初心本身就于父亲的要求相违,只是最后程度的轻重和你预期有所差异。你拿最终影响和行为动机进行比较是没有结果的。”
      “就算只论结果,最后也只是一点小意外,萨斯利尔居然罚我这么重。”阿蒙闷闷不乐地用羽毛笔用力点了点纸张,浸出一团墨迹。本体在神国内睡觉,分身被派出去传教,在传教过程中,阿蒙遇到了正独自在外,执行萨斯利尔给祂的封印任务的亚当,立即拉祂跟自己一起抄起了时天使的信徒们必读的经书——祂自己都没读完过,这还是萨斯利尔在临走前强塞给祂的。
      亚当笑了笑:“祂是关心你,不希望你受伤罢了。看到你要是死在我面前,大概父亲也会被吓到,尤其你还违背了父亲的教义,写了……那种信,父亲生气起来的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还是不要随意去招惹祂们吧。”
      “我的本体不会真的自杀的。”阿蒙缩了缩脖子,犟着说,“毕竟我不想受伤,偶尔必要冒些风险,但最后我总能得手,过程能有多重要。你是了解我的,我哪次真的让自己受很大的伤了?不过,萨斯利尔要揍我的时候,那就很难说了。毕竟本体的确是被迫受伤。父亲也不说说萨斯利尔。”
      “祂在你道歉后,不是立刻给你治疗好了吗。”亚当无奈地翻了一页手中的纸张,开始抄写新的一页,“换个话题吧,万一萨斯利尔听到你这句话,祂又要生气了。”
      阿蒙嘟了下嘴,瞥了眼晕成一大团的墨迹,纸张抄写的内容瞬间完好如初。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假如我面对危险的话呢?”祂突发奇想,打算赚一个亚当的承诺补偿自己,要是亚当没有实现,祂就可以以此发难,从亚当手里换到个别的礼物。
      “那我会保护你。”祂停下笔,认真地说。
      阿蒙狡黠一笑,面露得意。看吧,祂就知道,亚当就算清楚自己心里的那点小算盘,可还是,且一定会答应自己。现在祂该想想下一次自己制造些什么意外,要亚当事后补偿自己什么愿望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们约定好了。”祂翘起小拇指,向亚当示意。
      “没有办到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吞针有什么意思。”阿蒙捏着单片眼镜,在心里琢磨些新的惩罚。
      “太危险的话,萨斯利尔知道了又会罚你哦。”亚当笑着伸出小拇指,用简单的提醒及时制止了弟弟的奇思妙想。
      “……那算了。”阿蒙瘪了瘪嘴。祂想,那就下次被萨斯利尔惩罚的时候,让亚当来保护自己吧。说不定下次萨斯利尔的怒火来的很快,祂立刻勾住亚当的小拇指,一字一句,认真而严肃地强调给亚当道,“总之,你一定,一定,一定要保护我。”
      亚当无奈地笑了笑。
      “我会的。”
      两个年幼的神子勾了勾小拇指,定下了无人见证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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