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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3章 ...
3/白夜
缀满夜香草和深眠花的神国迎来了新的客人,纵然背上有着一层层虚黑的羽翼,祂却行走大地。循着层层开启的大门,爬上数层双螺旋式楼梯,祂终于在会客厅见到了主人。递去手捧的紫罗兰,俯身虚虚吻了下对方的脸庞行问候礼。
“晚上好,阿曼尼西斯。”
“晚上好,萨斯利尔。祂呢?”阿曼尼西斯微笑,隔着黑纱也吻了下他的面庞。
“在梦境里。现在除了沉睡还能缓解一下情况,恐怕没多少继续拖延的办法了。”萨斯利尔拉开椅子坐下,礼貌向对方倒的花茶致谢了一句,旋即直言拜访的目的,“我需要你的帮忙。”
阿曼尼西斯并不意外,她点了下头,示意对方可以开始介绍计划。祂们合作多次,对彼此的行事作风很是熟悉,萨斯利尔欣赏阿曼尼西斯的隐忍和狠厉,阿曼尼西斯欣赏“祂们”的智谋和勇猛。二人——更准确的说,三人间永远不为人所知的旧日情谊,让祂们彼此在确认对方的来历和目标后,始终坚持着隐秘且极难撼动的核心联盟关系。
祂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某个林间的夜晚。
“初次见面,会教信徒唱小星星的女士。”
等候多时的女人微微点头,噙着笑,偏头看向了萨斯利尔:“这位就是‘主’的夏娃?”
萨斯利尔没好气的瞪了本体一眼,可以的话,祂并不想让自己的诞生来历成为旧日遗民对接的暗号。
“我还没给他造‘亚当’。”祂对萨斯利尔的不满早就见怪不怪,礼貌地向女人伸出手,吻了下对方的手背,行了个如今人类完全不理解的礼仪动作,切换成了简单而流利英文回答道。祂的英语就跟母语一样好。
“原来真的存在和我一样来自过去的人类。”女人嘴角的笑真诚不少,她也用上英文,“晚上好,两位先生,我叫阿曼尼西斯。”
自听闻对方的传闻起,两方便开始有意无意释放只有同胞才会知晓的隐藏信号。阿曼尼西斯看到了东正教的十字架,萨斯利尔他们听到了小星星的歌谣。祂们早已在心里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真正见面时,双方的表现都相当冷静克制,进行几番必要的试探,便予以了对方信任。实际上祂们都并不是会在这样危险的世界里轻信他人的类型,但祂们都有着相同的拯救人类的目的,这便足够让与三人会晤第一次,主动坦率百分之五十了。
祂们畅聊了整整一夜,交换各自“穿越”前后的经历,祂讲述了阿曼尼西斯所不知晓的未来的地球巨变的历史,阿曼尼西斯补充介绍了祂们没经历的过去,三人仔细分析当今世界的局势,交代了部分各自的计划。
“在拯救人类这件事上,我会全力支持你。”
本体面不改色,这句话足够让祂明白阿曼尼西斯究竟如何一步步赢到现在。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请随时联系我。”
“你也是。”
三人坐在一起,静静等待太阳的升起。这是本体开始熟练掌握太阳序列的能力后,往星界画的一轮太阳的规则,如今已经成为这片大地每日经历的必然。祂拿出一包烟草和几张略显粗糙的甘草纸,朝阿曼尼西斯晃了晃,无声询问。前段时间祂跟萨斯利尔发现烟草的存在,便一起折腾出了点简单的成果。以前在研究室里,他经常抽烟,还抽得很凶,但来这边后便少有抽了,一来没烟,二来自从祂切分出萨斯利尔后,思考和情感比以前更淡了不少,物质很难挑起祂的兴奋。祂制作出烟,只是想复现出些地球原来的文明产物,以及一点好奇在作祟。
阿曼尼西斯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动作生疏地搓了根烟,本体打了个响指,三人手里的烟开始燃烧。阿曼尼西斯一只手抵住肘部,一只手将烟送入嘴边,她深吸了一口,烟气过肺,表情微微显出几分怅然若失。
“我记得以前我经常抽一款薄荷味的……名字我想不起来了。”
“万宝路还是登喜路?”两人对以前地球的记忆较为清晰,萨斯利尔补充道,“或者是三五?”
阿曼尼西斯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些牌子的确勾起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但对不上号:“倒是想起来了别的,我抽的一款就是三五。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不知道怎么抽,现在也不记得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抽,总之我第一次很不喜欢这个味道,还吐了一回。包装上一致的数字让我记忆犹深,我想它叫三六更好。”
本体叼着烟,扬起一个轻慢的笑:“这个称呼很适合那群怪物。”
阿曼尼西斯投去赞同的目光。呼出一团烟气,弹了下烟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卷的烟,祂已经太久没见过,也太久没使用过这种现代文明的调剂品了,涌入鼻子和肺的味道有点熟悉,但对这具身体相当陌生,阿曼尼西斯默默咀嚼这种异常,这本就是祂的□□与灵魂的矛盾。
“没想到这些香烟居然未来还在。”祂随口说。
“烟草公司很难做不下去,我们可都是国家的恩人。”
亲切的经济学话题,阿曼尼西斯优雅地呼出嘴里里一团烟气,微笑发问:“你打算把这种东西给信徒吗?”
本体夹起嘴里的烟,果断干脆地回答:“不,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他们永远别碰这些,烟不是什么好玩意。”
阿曼尼西斯赞同点头:“不过以前工作时,我还是抽得比较猛,咖啡跟酒也是。”
“差不多,不过酒我喝得不太多。”
“你可是个俄罗斯人。”阿曼尼西斯挑了下眉以示惊讶,揶揄地开了个刻板印象笑话。
祂耸了耸肩:“冬天我会喝一点,只是我不想早早的酒精中毒,做个玻片标本手抖个不停,或是大脑反应迟钝,干扰我的正常思维。”
“我欣赏你这样的人,理智些很好。我平日里压力大起来,一晚能喝完一瓶。公司也好,国家也好,稍微有点风波,我的电话和信息就响个不停。”
“大企业高管不好做啊。”
“研究员也不容易。”
三人齐齐笑出了声,仿佛此刻只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朋友聚会。
“下次请我喝点酒吧。”阿曼尼西斯说,“我不擅长研究发明这些。”
“没问题,想喝什么口味的,红酒,威士忌,还是杜松子酒?”祂温声询问。
“来点你最熟悉的伏特加吧。你知道怎么做?”
“很简单,用马铃薯蒸馏即可。不过我以为你会选择些自己喜欢的口味。”
“现在我脑袋里回忆的口味都是记忆加工过的味道,不如喝你的酒。现在你能酿出的味道,大概会是最接近过去的味道,我想尝尝那种真实。至于到底是什么,我无所谓。现在我们的身体很难醉倒。”
但如果想喝醉的总是会醉。萨斯利尔吐出一口烟,在心里无声回答。祂已经能够想象出身旁的自己成功酿出酒后,一定会露出成功制造出香烟时,叼着没有燃烧的香烟,神情悲戚而可怜,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像只迟钝蜗牛的模样,到时候他一定会抱着酒,像个没了家的流浪汉,自作主张地精神醉倒。
天边的太阳缓缓攀升,在山边探出一道耀眼的圆弧。
“你画的太阳是不是有些潦草。”
“反正能用。”本体用着造一轮太阳就跟修好了家电一样随意的口吻说,“当时我只想在星界里试试看,没想到一次就成功。”
“很漂亮。”阿曼尼西斯掩唇笑了笑,诚挚的给出赞扬,“真心话。当我看到太阳真的挂在天上时,我还以为我在梦里……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它了。”
如今祂们接触了不少人类,救助了不少人类,对于过往漆黑的历史有了大致的理解。虽然阿曼尼西斯已经成为魔狼,但曾经也只是个人类,对于太阳有着近乎本能的追求。
“谢谢夸赞。”祂笑着用法语回答。
吸了最后一口烟,即将隐秘烟头时,阿曼尼西斯沉默了一下,嗓音柔和地问:“你……回到你的家乡了吗?”
“去过了。”烟灰烧到了手指,不痛不痒,只是惊了祂一下。祂垂眸,一团朦胧的烟雾徐徐从口鼻呼出。隔着那层即将被风吹走的薄烟,祂轻声道,“那里什么都没有。”
祂们没再说话,太阳照常升起。三人简单的拥抱了一下,告知彼此的尊名,便离去了。
二人继续自己的旅途,解放各地被奴役的人类,引导他们行走于世间。建立大大小小的聚居地,整合组织人类隐秘教派。在阿曼尼西斯的介绍下,认识了莉莉丝,祂们共同谋划,在黑暗中埋下祸患,挑拨并不稳定的联盟。解决温饱和安全问题,又向人类传授体系极其完备的知识,建立神权领导下的民主制度。一次对话,一场交易,一份权柄,预备许久的背叛之宴在紧张的局势中震撼上演,信任分崩离析,残存的五大古神彼此对抗。
“一如所愿。”
阿曼尼西斯微笑举起酒杯,里头盛着先前约定的伏特加。
率领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队伍,不断搏杀看似坚不可摧的古神,将光撒遍自己走过的陆地,逐一回收上帝的权柄,统一大陆,祂成为新秩序,新世界下名副其实的造物主。
确认最后一名古神连复活的手段也已铲除干净,阿曼尼西斯解除了隐秘,同全新的太阳神和祂的天国副君萨斯利尔一齐站在山巅。
太阳神对古神临终的怒骂无动于衷:“终于结束了。”
“是啊。”走到身旁的阿曼尼西斯跟着重复,“终于结束了。”
“你们可以试着表现出符合情境的喜悦。”萨斯利尔的目光落到两人平静的表情上,“把白杨木橛子打入坟墓,这下地面上碍事的家伙们终于闭嘴了。”
两神对视一眼,扬起微笑。
“很荣幸能与你们合作。我曾思考过需要隐藏多久,拥有怎样的力量才能将祂们驱除出地表,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早。”阿曼尼西斯的声音轻柔如风。来到这里的第一眼,便看到群狼们撕咬人类,祂早早地便坚定了自己复仇和驱除一切非人类的决意,而祂现在确实做到了,毁灭魔狼弗拉格雷一死,无神庇护的魔狼中在战乱中死伤无数,祂已经可以预见,在未来极长的一段时间里,世间或许只会残存最后那两只弗拉格雷的后裔,和某个胆小的,如今对祂而言已经不值一提的科塔尔。
“杀掉祂们只是第一步。在没有解决掉盘踞在地球之外的那群怪物们前,人们仍会时刻受到未知的威胁。”
“你打算守着地球?”祂们已经拥有帮助人类逃离地球的能力。
“我还没有杀干净人类的敌人,当然不会轻易放下枪。”
“听起来你想要当人类父亲一样的角色。”
“是吗。”太阳神面不改色,对这种评价并不意外,祂温和地说,“不过我认为这是很普通的思考,这里是我们的故乡,我有能力,我也有义务去保护他们。”
“如果人类爆发战争,你也要保护他们?”
“艾米。”几次合作下关系熟了不少,太阳神得到使用这个简单的昵称的许可,祂笑了笑,“你认为,伊壁鸠鲁悖论对我有效吗?”
阿曼尼西斯沉默应答。
“我给祂们武器,不是让他们以此伤害同胞,重新带来奴役与压迫的。我曾在跟你见面的第一天就说过,我要为人类创造一个美好的时代。这是历经苦难的祂们应得的祝福,也是我拯救他们时的承诺。”
祂取出脖颈处悬着的十字架项链,两根手指搭在十字架的斜杠上,强拆下来的小铁片往空中一丢,祂伸出手,直指那条被祂抛弃了的斜杠,表情肃穆,庄严宣告。
“神说——要有光。”
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巨大十字架从天而降,深夜里的天空明亮如白昼,山顶处破碎漆黑的残骸在十字架的净化下烧得灰都不剩。阿曼尼西斯扯了扯空气,重新为天空铺上缀着星星的夜幕。
朝山下慢悠悠走的三人随便找了点话题聊,太阳神问:“你去过白银城没?”
“在外面看过,那是你的领地,没有征得同意前,我认为不要贸然闯入为妙。”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祂微微扭头,回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语,“或许你还需要一份死神序列的非凡特性?”
这是祂前段时间研究出来的成果之一——关于各序列可容纳的唯一性。
阿曼尼西斯面不改色:“我确实需要,但我并不建议你现在就对祂开刀,向你投诚的从神不止祂一个,而你的国家如今还未有正式建立。”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确定你是否有意如同我一样,向序列之上继续迈进。”太阳神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定下了某人未来的生死,“我向你保证,之后我会把祂的非凡特性送给你。”
“需要我做什么?”
太阳神停住脚步。
“让我们继续良好的合作关系吧,艾米,抛开力量、立场、身份,回归最初来说,我们同为失去家乡的迷路人。我知道你不愿屈居人下,你想给自己保留退路。我不会干扰你,也不会强求你,正相反,我早就知道你会拒绝我,但没关系,我很乐意跟你继续保持友好关系,我会同你一起演戏,让所有人被我们的表演蒙蔽。实际上这对我也有好处。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想从你这里获得一份不为人知的,隐蔽而惊喜的,来自我最重要的友人的力量。就如同你在战争时期对我的支持一样,我将如你这般隐蔽地全力支持你。相信你在关键时刻会提供我至关重要的帮助。”
一番思索后,阿曼尼西斯握住祂等待多时的手。
“那就祝我们继续合作愉快。”
“难道我们之前合作的不愉快吗?我自认不算太糟的合作方。”祂笑着问。
“人总是难以看清自己的面貌。”时刻以黑纱覆面,容貌模糊的女人如此说。
“哦,这句话很有意思。那,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洗刷一下我似乎有些危险的形象,我说点目前全新的研究内容吧——艾米,我打算制造两个孩子出来,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这是祂们合作的其中一条,太阳神承诺会将自己离开切尔诺贝利时一起带走的石板,后被祂取名为亵渎石板上含糊不清的只言片语解析研究,并将内藏的神秘学知识告诉给阿曼尼西斯。至于多少,至于具体是什么,祂自然也有一定的保留。
“都是什么序列?”祂对此眉头都不挑一下,这种小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毕竟祂性别意识已经淡了许多,外壳像个男人,灵魂认可也是个男人的神要生孩子并不需要震惊。
“观众和偷盗者。”太阳神双眸明亮,用启发的口吻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跟我们对战的古神们,虽然容纳了多条途径,实力强悍,但是祂们的智商和理性很混乱,不相邻的特性强占更多,反而更容易失控。根据目前我们对古神历史们的挖掘,可以确定祂们的力量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后天获得的,唯一性更是如此。所以,我打算制造两个天生拥有唯一性的孩子,或许祂们的状况可以给我们解答唯一性相关的知识。”
“我想科研人员应该知道科研伦理学。”阿曼尼西斯的声调听不出赞同或否定。
“我不会把孩子只当做我的科研工具,或是让我目前状况稳定些的时限道具。在这之前我想过其他排出特性的方式,但我认为这个方法是最好的,而且我想要在这个世界里拥有家人,如今一切灾祸都被扫除殆尽,建立我们的神国指日可待,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沐浴万众欢悦与光辉,同我一起行走在崭新的世界里。”
“你想好孩子们的名字了吗?”
太阳神回头望了一眼自己往山头弄出来的大型十字架,随口说:“亚当如何?”
“很适合你。”阿曼尼西斯轻笑,“另一个呢?”
“伊万?”
萨斯利尔冷冷的瞥了祂一眼:“公务也就算了,不要在这种事上也犯懒,你是希望以后会有一堆叫伊万的孩子吗。”
“那萨什卡你来吧。”
“……你明知道我也不擅长。”
“所以为什么不干脆叫伊万算了。”
“我就是在说不要叫伊万。”
“可你又想不出叫什么好。”
“总之换一个。”
“彼得?”
“能不能抛开你那点没人能理解的笑话。”
“你这不是懂了吗?”太阳神不解地摇了摇头,“取个名字而已,居然这么严肃。”
“你们俩现在的模样像极了要当父亲的人。”阿曼尼西斯讽刺了一句。
“我只负责旁观,必要的话给万能的造物主递一把手术刀。”面无表情的萨斯利尔认真更改阿曼尼西斯的评价,“不该是母亲更接近祂此刻的定位吗?”
阿曼尼西斯略一沉吟:“如果你指生育方面。”
“说的不错,向你介绍一下,我们眼前的这位,将会成为神国里第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母亲。”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崭新的光辉时代在两位婴儿的啼哭声中,拉开了帷幕。
神国内的宫殿是太阳神用空想的权柄制造出来的恢弘的巨殿,巨人进入这里也会觉得身躯渺小,这里极尽一切幻想与美好,光芒仿佛永不垂落。
率领一众视察归来的天使跟半神们落入神国殿内,萨斯利尔一边抚平衣物的褶皱,拨了下身上华丽的配饰,一边跟交代他们各自的任务。自祂们建立起了第一个城邦起,就重视起了对人类的教育,统一了东大陆,开启人们称颂的“光辉纪元”后,人类的培养计划更是长期摆在了祂们案桌上。掌握全知权柄的太阳神有意将自己选择整合过部分知识逐层开放给了白塔途径的非凡者,让他们通过接受知识,传播知识,以此积攒功勋。功勋积攒足够的话,便可以找当地的神庙寻求进一步晋升的魔药,不过由于高序列名额有限,目前基本这条途径的主教人选都已固定,于是智天使手下白塔途径的主教们常常做的不是去民间传播知识,而是培养新的阅读者,联合其他序列的主教们绞尽脑汁地去满足神国或是天使提出的新要求,完成布置的新任务,平日里整理收集各地情况,定期向神国汇报情况。
正要进入议事堂时,萨斯利尔见到自己年轻的黑骑士助手正焦急地朝自己这边奔来,停下脚步。这个孩子是祂某日陪同亚当在某一偏远城邦里隐身散步时捡到的孩子,亚当对这个孩子很是关怀,先是使用安抚的能力让半失控的她镇定下来,又空想出水,喂给她来解渴,萨斯利尔则是借助放牧了的白塔能力瞬间了解了情况,年幼到还不会说话的女孩因为意外,沾上了非凡材料,由于对能力操纵一无所知,她在疼痛的哭泣声中意外杀掉了自己的双亲。
“萨斯利尔,你打算怎么做?”
看着坐在草地上,环抱孩童,面容平和的亚当,恍惚间萨斯利尔仿佛看到了那个自己在最初布道时坐在石头上的影子。
“……按照惯例,把这孩子丢给这个城邦的管理者来处理。”既视感让祂的回答慢了几秒。
“你认为这孩子有罪吗?”亚当眨了眨眼,清澈的双眸仰视站在身前的萨斯利尔。
“跟罪过并无太多干系,我只是想说,神国并不能容纳一切平凡的孩子,说不定哪天梅迪奇情绪高,一个没控制的好,她看了一眼就会失控。我们允许你找属于自己的信徒,或者眷者,但我们的本意是希望你能从和人类打交道的事情里,学会庄重对待人类的生命,而不是像阿蒙那样把人类当消遣。”
“抱歉,我以为你是希望我能从这件事上学习到父亲布置的新的‘法律’课题。”亚当手上的动作一顿,祂抿抿唇,“我并不是希望让这个孩子当我的信徒,她跟你是同一序列的,或许她可以去你手下学习,就像我和阿蒙跟从父亲接受教导一样。”
萨斯利尔手下并不缺人,祂也没太多时间可以用于教导一个普通人。
“可以。”祂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亚当有些意外,祂微微一笑:“谢谢。”
“你希望她从我这里学习什么,非凡能力?”
“您只需要让她像个人一样长大就好。”
“你想从她身上学习到人性?”在认识到另一个自己生下来的这两个孩子完全没有正常的人类孩子的三观后,萨斯利尔便放弃了用惯有的人类思维去思考。
“不,我只是希望失去双亲的她能不在痛苦里度过一生。”
“哪怕是用人类的评价标准看,你的年龄也并不比这孩子大多少。”萨斯利尔蹲下身,单膝跪地,他努力低下头同亚当平视,“别老把主的话当做至理,祂喜欢用些诗意化的语言,但那只是夸张的修饰,你大可像你的兄弟阿蒙一样,活泼些,任性些,从书籍之外的地方去接触世界。我不是在说你不对,你的同情并不可憎,只是人类也并不脆弱,他们拥有战胜痛苦的能力,你可以相信他们。”
“我相信,父亲说每个物种都会将种族的延续刻入了基因里,人类也是如此,所以他们才得以终结黑暗的时代,被父亲拯救。我并不否认人类拥有的能力,可世界一度把人类从世界里踹了出去,在父亲挽救他们之前,人类不清楚什么是神,在拥有神之前,最基础的家庭单位甚至都难以组建。”亚当轻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式抱孩子,这一动作更是让祂跟祂父亲的身影在萨斯里尔眼中重叠了起来,“这该多孤独啊,死亡如此沉默,意义如此无关紧要。”
比起跟过往的自己一致的发色,相似的容貌,萨斯利尔觉得眼前容貌稚气未脱的孩子,与其说是像年幼的自己,倒更像最初在这个世界里流浪时的那个自己,会不自觉地用超脱人类范畴的立场思考人类,会对遭逢不幸的人类悲悯自责。非人类的异常总是跟不自觉的与对人类的亲近搅和在一起。
相较于作为纯粹子嗣诞生的阿蒙,亚当更接近于祂们的一次尝试,一点精神寄托。祂们早已知晓自己被这个世界侵染过多,无论如何都不再像原来的自己,于是那个祂面对“空想家”的胚胎,突发奇想。
“抚养‘我’吧。让‘我’就像真正的阿列克谢一样,是个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孩子。让‘我’能够以‘我’的身姿,‘我’的思考,‘我’的视角,重新再走一遍阿列克谢的人生。”
萨斯利尔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真这么想,就不该如此自私地称呼他为阿列克谢,他不会再成为阿列克谢。”自从独立出来,祂和另一个自己才清晰地认识到偶尔自认的灵关一闪在他人眼中是多么的麻烦,以及惹人讨厌。
“当然,当然。”祂笑着肯定,抚摸掌中未有投放唯一性的纯粹胚胎载体,眼神流露出些许奇异的光,“可我并不觉得这种想法多坏,我想等待祂予以我答案。”
“你需要什么答案?”
“需要一个‘我’的完整人生——萨什卡,好好想想吧,这件事没你以为的那么严重。我当然知道这孩子无法等同于阿列克谢,可你难道不想看到一个我,在健全,平安,富足的环境下长大吗,弥补我曾经的缺憾吗?我就是想看到‘我’能够不像现在的我,跨越‘我’曾经为人时最后的模样,我希望我能看到他四十多岁,五十多岁,往后无穷的模样。不是外貌,是成长。还记得我曾经的作家梦吗,这孩子注定是个空想家,就让他来书写我们未有写完的故事吧。”
“最后父亲像儿子——很有意思的笑话。”萨斯利尔愤怒地站起身,脸色极其难看,“快停下来吧,你分明知道阿曼尼西斯给你的提醒,可我看到的只是你一次又一次在模仿上帝,你甚至自作主张,拆掉了那根斜杠,仿佛把自己彻底当成那位了!你想要大家忘记了你吗?你想被体内还没死去的存在取代吗?这究竟是你狂妄的野心还是对自己能力的不清不楚?怎样都好,为了你自己,为了那群人类,哪怕是为了你还没来得及正式孕育的孩子们,快停下你的宗教扮演吧!你分明记不住母亲书架上有几种版本的《圣经》,你从来都没翻完过它。陪同父母去教堂时你不是在肚子里盘算你的小故事,就是轻蔑的对愚昧的信徒们予以否定。去切尔诺贝利前,你还认为那为你送上祝福和项链的母亲就像可怜的玛利亚公爵小姐!你否定你的毁灭,狂妄而自信,你在我们过去的世界里从没有一刻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信徒……可你现在总是这样,总是,总是,将你那点表面的宗教思考套在这个世界!是的,你是在尝试用宗教的方式建立社会结构,可宗教只会是我们的手段,不是决定你思考的原因。难不成你已经忘了上一次贸然冲击全知权柄,推演序列之上的秘密时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说你那为数不多的人性已经需要这么去做?”
“可我……我只是想让一个健全的,哪怕只是模仿我,看似正常的我,能够正常的长大。你难不成想白白看到我在这个疯狂,满地都是疯子的世界里也一样癫狂吗?别对我那么冷酷,萨什卡,让我种下我们期望的这个孩子吧——你瞧,我救了那么多的人,可是跟我血脉相连的在哪里呢,是你吗,你只是我的骨肉,我的镜子,是艾米吗,那只是我的同胞,我的战友。我爱着你们,可我也多想有个过去一般亲密甜蜜的家。以前我来不及明白这种情绪,但现在我想要去明白,我想当孩子的父母。除了我必须要快些排除我体内多余的唯一性以外,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只是在寻找我遗失的人性也没错,我有太多原因驱使我去这么做了。我还想弥补我自己,父母在经历失去我后的残缺,我将不会放纵这种伤痛在我的孩子们身上再度出现。我知道,我的这种安慰,陶醉,永远无法改变我的过去。你不认为这个世界对我们太残酷了吗?我们的家如今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组建。”
祂紧紧地抱着怀里并无灵魂的胚胎,偶尔看向萨斯利尔,更多时候却是围绕萨斯利尔来回走动,步伐的速度和力度毫无章法,无意识外露的情绪让这座研究所内种种了奇特的变化,尽管祂有意克制,明亮的研究所内的光依旧变成了流溢的液体,搅和在钢铁与墙面间,随风摇曳。人类知晓祂来自远古,却不知道祂来自多远古的时代,人类赞颂祂的伟大,却无法给最初同样是个人类的祂内心永远只在渴求的归宿。也许在千年后,自己的宫殿也会成为内心的家,但那并不是祂们的王国还未有建立的当下所能习惯的精神巨变。
萨斯利尔的气愤倏地被悲伤浇灭,祂痛苦地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脸颊微微颤抖,抿了抿唇,张开打算正说些什么,却又重新闭上,嘴角弧度不自觉地向下。过了好一阵,才松开拳头,捏得粉碎的光化作黑色的碎屑,耀眼的光圈颜色黯淡了几分。
祂只能轻声说:“……冷静些。”
步伐往阴影里一踏,瞬间来到神国外的某扇大门外,守卫的半神们和意外出现在此的智天使赫拉伯根躬身行礼。萨斯利尔乜了祂一眼,联合阿曼尼西斯筹谋“手术刀计划”时,这条巨龙背叛了原先的主神。有了祂的帮助和信息提供,铲除巨龙一族的计划进行的相当顺利。不过梅迪奇对祂态度一向不怎么好,认为祂只是个见风使舵的投机犯,信仰并不忠诚。
“具体情况我已经听过汇报了,还有什么想补充的。”
萨斯利尔站在门口,俯视跪在阶梯底下,被战争之红牢牢束缚,双膝跪地的几只魔狼,语调冷漠地询问道。
“你们知道我们魔狼一族的遭遇,我们不要求别的,只要你们在追杀黑夜的信徒,甚至追杀黑夜,我们就可以成为盟友!我向你们保证,我们这一支魔狼绝对不会在你们的领地里伤害你们的人类,作为庇护我们的代价,我们可以改信,为你们效力!”
“说完了?”萨斯利尔等待两秒,见没有其他补充,便漠然地向战争之红吩咐道,“查出其他魔狼同伙,一个不留。”
“是!”
魔狼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它面目狰狞,试图为自己辩解,挣扎获得一丝生机,却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梅迪奇一脚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等,等等——萨斯利尔!萨斯利尔!我们魔狼跟你们没有实际冲突!你们在杀其他种族时我们也没有给你们造成过阻碍!我们只需要你们庇护我们,让我们躲避黑夜的追杀!我们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站在一旁的赫拉伯根闭着眼,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们这里从不缺拥有非凡能力的家伙。”梅迪奇嗤笑了一声,“倒是你的狼皮似乎可以给我留下来当装饰品。”
魔狼挣扎无果,惶恐地试图用话语和动作表示合作与屈服:“为什么……你们不是将黑夜称为伪神吗!你们不是在打击祂的信徒吗!我们还抓了一批祂的信徒,你想要从他们口中找到黑夜的消息的话,我们立刻把人给你们送来!这不是很好的交易吗!你们可以立刻铲除那个在神国之外暗中培养祂的势力的黑夜,我也能为你们带路帮忙!我们不是敌人!你们接受了巨人和精灵,你们同样也可以接受我们!我们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我拒绝你,跟你所说的这些并无关系。”萨斯利尔的眼里甚至都没有什么怜悯之情,看魔狼的眼神跟看死人没有任何区别,“首先,那群伪信的信徒被恐惧蒙蔽了双眼,贪婪享用我主的恩泽,却不诚心侍奉我主,我们追捕阿曼尼西斯的信徒,只为维护神国内最基础的信仰秩序,这从不意味着我们需要在你们魔狼之间选一个。其次,弗拉格雷,阿曼尼西斯,还有魔狼,你们三者过往的恩怨与我等无关,所以,我们想杀黑夜,或是祂的信徒,都轮不到你来指导一二,选择权从来就在我们手中。最后,你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有弄清我们的目标。我们的敌人无关立场,利益,力量,从始至终只有一种会与我们为敌——那就是敢拿人类和这颗星球来威胁我们的家伙。无论是你还是阿曼尼西斯,永远只会有一种结局。”
手起刀落,魔狼们在梅迪奇的剑下没了生命。
赫拉伯根礼貌地向梅迪奇点点头,跟随在萨斯利尔身后一道离去。
“你刚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用的什么方法对抗这群疯子?”
在计划实施的时机到来前,祂们在黑夜下漫步,溪水潺潺,秋叶簌簌,没人能看到这两道穿行的影子。
阿曼尼西斯微笑说:“没什么方法,最初我很怕,我一过来,就看到一个清醒的大活人在我面前被分尸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吧,某一天哭够了,怕够了,脑子突然想明白了,我真的是那么善良的,从没做过这种暴行的人吗?不,我当然不是。我做过,只是没有这么直观,只是没有人死在我的面前,甚至他们就算死在我面前了,以前的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因为我有这么傲慢的权力,我干过的一些事跟吃人其实没任何差异。先前我不是说过吗,我以前是个大公司的监事长。当你在一家绝对庞大的企业里拥有这么个职位时,手下的员工在你眼里根本不算人,只是统计学上的一点数字,随时可以更换的零件而已。而当你同时拥有巨额财富,炒股也好,做买卖也好,赚到的都只是一些刺激的数据。我可以尽情地联合他人一起在别的国家猛赚一笔,那些丧失财富,被逼到自杀的人,我以前从不觉得跟我有关,毕竟我会想,大家都是在炒股,我也是承担着我会输钱的风险在赌,但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的想法太傲慢了,我跟其他人压根就不是一个起点,我的风险跟其他人截然不同。这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和你以前的认识并不相同,但我确实是能说出‘吃不起饭那就去吃面包’的人。某些层面上看,我在原来的世界里也算得上十恶不赦的家伙了,只是因为我很有钱,我很有地位,所以淹没在财富和权力下的骨头我是看不到的,我也不会在意那群穷得会自杀的普通人。我来到这边所见到的惨剧,无非是重新把这些摆进了我的视野里,撕破了我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我很后悔,我想我应该更早认清现实的,我赚的财富和欢愉不值一提,我造成的恶果却是无穷的,来到这里说不定就是神给我的报应。最初那段时间,我总是在哭,在思考,我来到这里真正害怕的是什么,是别人在我面前被活生生解刨吗?是我无能为力吗?其实也算不上,我的性格没那么好,哪怕现在我也不认为我多善良,我的一切行为都只是在保护我自己的基础上逐利。我真正害怕的只是过分原始的暴力和肆虐,无社会下的无序,丧失一切的孤独。在你来这里之前,甚至连个能跟我说话的人类都没有,我的魔狼同族不是觉得我有病,就是厌恶我,它们还想吃掉我。人类也害怕我,会攻击我,但是他们并不是那么无药可救,他们还在挣扎,还在努力,那么作为前人类的我必然会去帮还没彻底绝望的他们。我观察他们,一点点接近他们,帮他们找到一些好地方躲避魔狼的追杀,试着去保护他们。我在这个世界第一个杀的就是我的同族,杀完后人类哭着感谢我,我无比欣悦,觉得非常痛快。那种成就感,那种终于被人类接纳的牵挂,魔狼永远也无法给我。我曾经试着教导过几个亲近我的魔狼,但全都失败了,它们到底只是一群冷漠的非凡动物,任我如何改造,也无法跟我们一样怀有人类的灵魂,我制造的只有畸形的类人的思考,这决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最终只可能是你死我活,你难道能忍受努力像人的机器吗……多恐怖谷啊。我喜欢被人类接纳的感受,被珍视的感觉,我喜欢他们对我的爱戴,这些人才是我的故友,我的力量来源。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不再那么被动,我不止想保护方寸之地的人类,我还要杀了所有把镰刀对准我的宝物们的家伙。我是个很自私的家伙,最讨厌有人觊觎我的财宝,所以,当着我的面吃人的魔狼也好,把人类当做奴仆的巨人也好,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等着砍断它们贪婪的手。大家都拿着武器,我也是怀着会被武器杀死的忧虑出现在战场上,败者被杀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很好的想法。”沉默了一会儿,萨斯利尔说,“很适合你。”
“那么你呢?你能说说你的过去吗?”
“我?我的过去不如你漫长。别误会,我并不介意像你这样坦诚的剖析自己,只是我确实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说些什么都可以,我很乐意聆听。萨西尔,你来自我的未来,能说点你作为人时的生活吗?你的人生对我应该就像科幻小说。”阿曼尼西斯语调温柔,“我的过往距离现在太久了,我记得不那么清晰了,你所说的故事,你的生活点滴,想必一定能成为稳固我人性的一部分,虽然不是我经历的,若是你描绘得具体些,或许我能在梦中复现出来那一切。这对你我都有帮助。”
“你在邀请我去你的梦里?”
“如果你想,你当然可以进来。”
萨斯利尔愣怔地注视祂,没想到自己随便说的话如此简单就被阿曼尼西斯答应了。
“我知道你没太认真,但这句话是认真的。”阿曼尼西斯摇了摇头,“我能不让噩梦那么糟糕,让它看起来像个好梦。”
祂闭了下眼,再度睁开时,丝绒般的嗓音捎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
“我很期待……你我的梦。”
夜间静谧的水泛起隐秘的涟漪。
牵起亚当另一只手,两人一同行走于水面之上。
“在你眼里,祂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
“是解放人类,将人类从奴役与愚昧中拯救。”
萨斯利尔神情温和了几分,虽然亚当看不到,但祂是少见的能立刻察觉到情绪变化的天使,于是祂也一扫眼里的认真和思索,微笑看向萨斯利尔,等待评价和教导。祂被自己的父亲太阳神送去了命运天使手中抚养,但乌洛琉斯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做事习惯性随命运影响而动,教导的职责还是半落在了萨斯利尔头上,好在亚当——正是以儿时的“他”自己为胚基的孩子,思考天然接近祂跟太阳神,教导起来并不费力。虽然多少因为神性和生活的影响注定有所差异,但祂们很乐意见到亚当与自己的不同,然后引导祂一点点平稳度过那些本源的矛盾,以增加祂的人性面。
“想法很好,但那只是过程,并不是结果。”
“那么,是自由?”
“你说的自由又是什么?”
“它来自于我的父亲,就像善与恶。”
“它是一种精神吗?”
“它是一种永恒的力量。”
“它在哪?”
“在现在,在父亲的神国里。”
“你是说它本身存在。”
“祂非存在,且高于存在。”
“那我们的神国之外,就没有自由了吗?”
“自由这种力量,只有在父亲的世界里才得以成为真正的自由。”
“那么,真正的自由又是什么?”
“是人可以摆脱自然的奴役,摆脱精神的奴役,足以在生活里循着自己的想法,找到自己想要的一种自然;是人与人能重新联系,重新相亲相爱,孕育独特的个性,展现真正的本我,不断使得自由得以创造,得以延长人生和期望,最终获得完满的高贵力量。”
思考了一下,萨斯利尔回答道。
“我们家很普通,以前我只是个沉迷文学,街头随处可见的小伙,虽然我很聪明。这不是卖弄,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自学完了学校内教授的知识,从没什么试卷或难题可以难倒我,但我那时还没想过走科研的路,我喜欢读诗歌,喜欢创作,我幻想我能否创作出让世界人人相爱,和睦的作品。”
“不折不扣的托尔斯泰主义者。”
“是的,是的,可我家里的书就是这些,它便宜,还有吸引孩子们的漂亮的插图,我们那里的孩子都是读这些书长大的。我的故乡在我出事时,都快化作荒废的村庄了,这在我们国家很常见,土地太大了,人太少了,总会有那种大家都纷纷离开后寂静无声的过去。但我的双亲不愿从他们活了那么久的土地里离开,跟我一起到大城市里居住,他们喜欢他们耕种的田地,喜欢他们不变的家乡,我们那里并不发达,并不富裕,我读的那些随处可见而且一买就是好几本的书构成了我的童年。我一度被他的主张吸引,他失败了,但我还没有,我还年轻,还很聪明……但我也失败了。你或许不知道,在你被那位诡秘之主带走后的第八十年,地球的和平逐渐走向了尽头,起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地区间爆发的小战争,爆发当日我还在过红帆节,我们那里最会唱歌的人被邀请在广场上开演唱会,我跟好几位漂亮的女同学一起跳舞。战争是个很有意思的题材,这么说不太好,但我确实是这种想法。我只是依靠一些幻想,一些看图说话的本领,还有我年轻得无处安放的怜悯去投稿,作品立即被录入。可稿费收到我手中时,我这才突然明白,我的文学价值只有这点钱,我觉得我自己可怜而可笑,于是我把这笔钱捐给了路边一位素不相识出了车祸的可怜虫,以此安慰我自己。”
“你灰心了?”
“还没,我只是转变了想法。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也有过追逐时尚潮流的日子。”
阿曼尼西斯看着眼前俊美的萨斯利尔,想了想:“有些难以想象。”
“其实很容易,我开始留长发,画墙体彩绘,弹电吉他,模仿我喜欢的摇滚歌手抽烟,尽做些另类独行的反叛,唱讽刺政治的摇滚歌曲,或是表达些表面锐利实则幼稚无比的政治观点,比如说安那其那类题材的。年轻的孩子们觉得我这种做法有趣极了,称我这种行为叫做独立思考,我表达的思想是理性主义,我所做的事是挖掘社会的不公,他们纷纷为我叫好。你一定见到过这种毛头小子,不过我猜你在你工作时,这些愚蠢的身份政治爱好者总会出现在你工作的地点附近。”
“对,花样很多,不过处理起来相当简单。这群喜欢玩小众主张的,无非是有意彰显特立独行,实则始终被我们操纵的清醒,或者借助这种身份政治,从比他们更愚蠢的人身上捞一笔钱。”谈到这种话题时,阿曼尼西斯总会不自觉显露以前作为上流人士的一些犀利,“他们总是对自己反对的内容一无所知。”
“我还没到那种程度,我想,要是我都不清楚我说过的话,只是随意贴标签也太幼稚了,所以我其实对我当时所做所说的一切,且不说多了解,起码我能用我的话表述每个名词的含义。那时我的母亲吓呆了,我的父亲……好吧,他看到我叼烟喝酒,抄起木板追着我揍了一顿,臭骂了我一顿。不过这种教育只会让我坚定反叛,毕竟玩摇滚,不反叛一切,难道是为了炫耀那点工业化的节奏,收获盲目的粉丝们?我很快觉得没兴趣,自己主动结束了,我冷静地看着模仿我的人的出现,一下子便看穿了这种愚蠢的身份政治的结局,我们打倒一边,反对另一边,寻求小众的共鸣,宣传卖弄奇特的主张,但这只会越会丧失共识,越来越分化团体,直到最后,冗长的身份政治将没有同伴,没有共识。连共识都达不成了,就已经天然颠覆了身份政治划分的初心和意义。”
阿曼尼西斯鼓了鼓掌:“我猜你被抓过?”
“当然,就是因为被抓了我父亲才揍我的。”
“去了西伯利亚?”
“怎么不说我去了卢比扬卡。”萨斯利尔好笑地看了阿曼尼西斯一眼,“怎么看我都没惹事惹到那么严重的程度,又不是沙皇在统治我们。我这种类型的家伙世界各地都不少见。父亲把我保释出来带回家,他揍我骂我也只是想好好教育我,我一开始不见得多配合,只有在自己想通后,才认真学习起来了那段时间我落下的知识。我放弃了摇滚和叛逆,但我最开始的为大众创造出些有意义的想法并没消退,于是我意识到,既然我需要学习,为什么我不把学习学到极致呢,我本身就是这么的聪明,我为什么只是因为跟旁人的对比而就此满足了呢。现在想想,我的青春说不定结束的很快。”
“但也很丰富,起码我没做过你的那些事,相比之下,我或许稍微循规蹈矩一些,虽然我也叛逆过。比如收买我的家庭教师骗我的父母,自己偷偷去夜店喝酒,或者去舞会跳舞。”
“如果我们能见面的话,说不定我会是夜店某次演唱乐队的主唱,我们会相遇,只是一瞥,或是一首歌的时间。”
“那我一定会好好听你演唱,等你下了舞台,邀请你喝上一杯龙舌兰日落。”阿曼尼西斯兴致勃勃地问,“我能询问一句你擅长什么类型的歌曲吗?”
“哦,一点后朋,一点哥特,糅合在一起就是我玩的音乐了。”萨斯利尔笑了笑,“我母亲是当地合唱队的一员,她嗓音很好听,从小就教我唱歌,稍微有些基础功。”
“明白了你为什么能消化歌颂者了。”
“我可从没歌颂谁。”萨斯利尔有些茫然,祂一直都是个伪信徒,连上帝和如今取代上帝的自己也不尊重的那种,“母亲教给我的宗教颂歌我连词都没背下来,只会跟着哼哼调。”
“我是说,‘我的太阳’唱的很好听。”
“好吧,没错,我歌颂了我自己……有的时候真希望你能把我跟那个我划清一下界限。”
“你也可以唱一遍,我会为你打节拍的。”
萨斯利尔看着面前蒙着黑纱,抬起双手,做出打节拍动作预示的阿曼尼西斯,突然明白了隔着自己面上的阴影,旁人为何总会忐忑不安地揣摩自己的心思。
“如你所愿,”萨斯利尔无奈地笑叹了口气,“不过我更乐意唱一首‘名为太阳的星星’。”
银链晃出轻盈的阵阵脆响,赫拉伯根掩盖掉自己的步伐声,低着头,安静跟从在萨斯利尔身后。二人穿过几条长廊,萨斯利尔突然停下脚步。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恕我冒昧,暗天使阁下。您的裁决真是无比正确。魔狼是群贪婪的生物,它们喜好凭借本能捕捉猎物,或者同类厮杀,癫狂远超其他种族。这样的生命注定无法跟人类共存。”智天使微微前身,手搭在胸前,客客气气的说道,“也正是祂们永远也无法理解并感悟到您们的伟大和仁慈,才会准备如此愚蠢的交易。”
萨斯利尔以同样的目光瞥了祂一眼。
“你不是我接触的第一条龙,也不会是最后一条,我接触的油嘴滑舌的不止你一个,你也不是我见到的最聪明的一个。我从并不介意你直接说你们对弱小的人类,对如今境遇凄惨的魔狼的蔑视,但,这也正是由于我们的不同,你才会说出如此愚蠢的奉承。”萨斯利尔侧过身,双手交叠,语气平静地模仿赫拉伯根的句式,“你真认为,祂们是不理解,才做出如此行径吗?”
赫拉伯根语噎,没能立刻给出答案,于是恭敬低头行礼:“还请您指点迷津。”
“正是祂们理解了自己的渺小,理解了主的仁慈,才在渴望庇护。祂们只是从头到尾都没理解到秩序的存在。”
“您是说,魔狼无法融入我们的秩序?”赫拉伯根尝试将萨斯利尔的话带入进自己预先的发言之中。
“我还记得你在之前从主手中接到白塔的任务时,主询问你是否明白祂的用意。”
“我回答主:是要帮助人类延续种族吗?”
“如今你也仍然只能得出这种答案吗?”
“暗天使阁下,在主播撒真正的智慧以前,我只是个愚钝而平凡的阅读者。”祂谦卑地比划了个十字,这是由太阳神所创造的祈祷动作,“我羞于向您承认,纵是蒙恩至高的教导,多年来的我仍未如主所愿开悟,我愿接受一切惩罚。”
“你该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身负白塔任务的你,最基本的问题竟还未能解决。”萨斯利尔问,“魔狼群体的残暴,你认为那是什么,天然如此?”
“动物拥有狩猎的习性,而复数的非凡特性让它们理智混乱。”
萨斯利尔没准备循循善诱:“它们同为被本能奴役的生命,全无个性的群体性残暴,盲目屈从于杀戮的快乐,而暴力的来源,正是无限的自由。”
从未试图对自由施加阻止的巨龙之一赫拉伯根看向地面。
“我们所做的,是予以自由以秩序,但你不懂,你瞧不起的魔狼也不懂。”
“或许,您所说的自由,是我赋予主的子民们的知识。”赫拉伯根试探性地微微抬头。
“不,那只是一点构建社会的必须。你的知识,无非是将客体化的天然规律转述给了人类,以方便人类的生存。但客体世界本身就是一种对人类的压迫。”
“连自然也在压迫的话,主赐予我们的自由的秩序又是什么?主为何给我们自由本身呢?”赫拉伯根继续追问。
萨斯利尔失望地看向祂。
“伟大的暗天使阁下,我愿意受到您的支配与奴役,只求您怜悯我,指点我,如今我该从何去认知这份已经不再属于我的自由?”赫拉伯根双手交叠相握,置于胸前,虔诚地询问。
祂闭上了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赫拉伯根愕然地睁大了双眼,忧愁与被折磨的痛苦覆上面庞:“……那自由,竟是如此沉重艰难的东西吗?”
“将主的委任书拿走吧。”
借助力量,阴影里一张密封的羊皮卷落入萨斯利尔手中,赫拉伯根双膝跪地,埋头抬手,没听到银饰在旋转间发出的声响,过来十几分钟后,赫拉伯根才抬起头,萨斯利尔早已离去,祂看着手中散发暖意的羊皮卷,只觉得自己的难题比这羊皮卷还要轻,但主的答案比羊皮卷的内容要重得多。
主动抱起亚当,祂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操纵力量去做这点只是帮助年幼的神子跨越河堤的事。难道我总是下意识地想跟祂亲近?萨斯利尔面不改色,在心里无声肯定对自己孩子的怜爱,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接下来你想去哪里?”萨斯利尔问。
亚当一手配合地抱紧怀里安眠的孩童,一手揽住萨斯利尔的脖颈。
“您有什么工作吗?”
“我说过要好好陪你的。”祂摇了摇头。
大概是对工作和装模作样的一瞬厌烦,萨斯利尔在收到亚当给神国内的每个人赠送的自己培育的鲜花时,主动甩下公务,指使身旁的米尔贡根去叫沉迷实验不肯工作的太阳神出来,自己跟空想天使要去巡逻远方的城邦。
亚当了然,顺应了萨斯利尔随口胡诌的话,转身继续去把自己的花送给还没分到的人们。神国内工作的除了天使,还有不少天使有意培养的半神或是眷属,太阳神打下来的疆土面积极为广阔,就算是萨斯利尔有心,也难以每日凭借一己之力处理庞大庞杂的公务。
收到花的人们无不是感激涕零就是惶恐畏惧,毕竟每次赠送都是在天国副君的注视下进行的,祂们文化程度算不上多高,反反复复用于道谢的话萨斯利尔已经听到快能自动屏蔽。
“您在想些什么?”
“想公务。”萨斯利尔习惯性回答完后,沉默两秒,补充道,“关于教育,你不觉得他们虽有蛮力,但文化水平不算太高吗。”祂实在是不想再听什么类似于将什么什么话什么什么东西传承子子孙孙的说辞,或是用鲜血用生命去守护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祂们的话语,送出去的花远没那么高的价值,祂更重视他们还活着本身。不过这种话说出去效果往往适得其反,所以萨斯利尔现在都懒得再说什么辩解之词了,非凡物品没有灵性的支撑维持不了多久,祂也肯定自己和另一个自己说的每句话这群家伙都不可能背得滚瓜烂熟,传承几代。
“如今的教育还做不到让大家都能说出赫拉伯根那样的动听之词,但他们的情感是如此的真挚而动人。”亚当澄澈的双眸里流露出淡淡的喜悦,祂抱着手中的花,抬起头笑着说,“我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我,这种情感多么美好啊。”
造的诗歌来自艾弗伦·雷洛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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