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相》攸枳

3、四月七

　　四月一日，晨。天边微微泛白，乌云之下，山脚已经下起了小雪，陆陆续续已经开始有人上山了。千予辰和白夜廖走出门外，九歌洛舞已经在等候，三人打了招呼，买了点包子垫垫肚子，便出东门向山上走去。
　　不周峰高两千丈，是释玄山脉的最高峰，沿着东侧一万五千级台阶一路蜿蜒向上，才能到达峰顶。除此之外，在北侧，传说还有一段极为险要的古道，在不周峰还没有被斩断，人族尚处在部落时代之前，那是唯一通往峰顶的路。只要能活着从那里到达山巅，便能得到冰神之赐，并前往神界。
　　不过，无论是神话还是历史，数万年的风雪侵蚀，也已将一切可能的痕迹泯灭殆尽了。
　　随着山势逐步拔高，气温也在逐渐下降，四周已是终年不化的积雪，三人的视线已是一片白茫茫。顶着漫天卷起的大雪，三人一路向上，但也不得不消耗灵力来抵御风雪了。
　　周边也不乏有人痛骂为什么这么大的暴风雪，典礼都不推迟一天；但也不得不边骂边走，因为这一次的休业典礼要求每人到场，没人愿意被行律司逮到。
　　幸好，一个时辰后，风雪渐渐减弱了，云层开始散开。又过了半个时辰，在运转灵力加速上山后，三人终于到达了峰顶。此时暴雪已停，视野开阔。
　　庞大的云层好似超级飓风的风眼，环绕在湛蓝天空之上，广阔无边，仿佛捍卫神圣之地的巨大城墙，守护着远方坐落的宏大宫殿。这一切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驻足不前。忽然，宫中传来肃穆厚重的钟声，典礼即将开始，三人这才从如梦如幻的景色中醒来，穿过广场向殿中走去。
　　这座冰之寒宫由万年玄冰打造，高六十丈，南北百丈，东西七十丈，历经五千年王朝与宗门更替仍屹立在不周之巅。宫殿共有一主殿和九大侧殿，休业典礼通常都在第一侧殿举行，而这一次，却是安排到了以冰神命名的释玄主殿。
　　要知道，如果不是极其重大的事项，主殿是绝不会对外门弟子开放的；即使是千予辰她们，也从来没有进去过。一路上弟子们口嫌体正，除了行律司的原因，也更是因为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进入主殿，千予辰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极寒北疆白於冰原，甚至不少修为较低的弟子都瑟瑟发抖起来。
　　殿内四根巨大的通灵柱和穹顶的十二引灵石将整个大殿变成了一个通灵大阵，能够将不周峰本就浓郁的冰元素灵力引导汇聚于此，是举世罕见的修行圣所。据说冬季的释玄殿，即使不运转大阵，其寒气也足以冻死辟芷境的修行者。
　　现在虽然正入夏季，但为了让外门弟子也能进入殿内，也已经人为散溢了部分寒气。即使如此，对于她们来说，殿内也依旧是寒气逼人； 但另一方面，即使只是待在这里，对修行也已是大有裨益，体内自发地灵力流动都变得活跃了不少。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殿内两万外门弟子和三千内门弟子基本都已到齐，门内二百三十七长老、十八尹正全部在场，甚至其余七大门门长和天玄宗宗主，乃至已经数十年不参与门内事务的冰门门长竟然都无一缺席，很难想象今日究竟有何等重要的事情需要宣布。
　　厚重的钟声敲响三下，示意肃静；大殿便安静了下来，只有肃穆的钟声在殿中回荡。然后，冰门门长——长衡意走上了台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望向了这位传奇中的人物。千予辰望着这位身着朴素白衣，面容苍老，已入耄耋之年的老者，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崇拜的父亲——这位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一次偶然的机会跟自己谈起他时，眼中那仰慕的神色，以及话语中难掩的落寞。
　　父亲说这辈子最无奈，也最愧疚的事情，便是辜负了他的恩情，背离了修行之路，转途堕入了尔虞我诈的仕途之中。但当自己好奇想要继续深究时，他却不愿谈起，而是转移话题，告诫自己莫要辜负这份天赋，此生不得踏入官途。
　　长衡意缓缓开口，并没有多说什么，苍老的声音简单宣布了退任冰门门长的决定，便回到了台下。然而，寥寥几句，在殿内便掀起了轩然大波。长衡意已经在位太久，他的传奇也已经成为了冰门和天玄宗的符号，所有人都下意识无法想象，没有了他的冰门的样子。
　　接下来，由宗主上台主持了秩序。敬词开场后，又郑重详尽地讲述了一遍长衡意在任的百年历史，以及百年前绝境逢生，力挽狂澜拯救全宗，并肃清白夜王朝叛党，还太平盛世于天下的传奇。
　　之后，便是正常的休业典礼流程了。散礼后，为期四个月的假期便正式开始，只是，这沉重的消息完全压过了放假的喜悦。长衡意虽然三十年前便不在亲自授业，逐渐年迈的他也不再是大陆第一强者，但一代又一代的冰门弟子，多少都是自幼便受其传奇故事的影响，才选择来此刻苦修行。如今传奇正式退幕，所有人都有些恍惚。
　　走出大殿，九歌落舞便问道：“阿北，门长宣布退任的时候，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不会又已经猜到了吧？”
　　白夜廖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很容易就能想到的，明明只是休业典礼，却安排在主殿，几大门长和宗主全部到场，肯定有非同小可的事情。这么重要的事，却又没有提前公告，加上门长年事已高，又传说中一贯低调的性格，大概率就是要离任了。”
　　白夜廖紧接着又补充道：“连朝中都没有得到通知，派人来参加典礼。我感觉，如果完全按照门长的意思，这次典礼都不想来，大概是宗主和几位门长强烈提议的。”
　　“不愧是你。”千予辰和九歌落舞异口同声的说道。
　　“很多事情其实都并不复杂，只要不被现场的氛围带入进去，视角再放的高一点，就很容易看明白。”
　　随后白夜廖又低声喃喃道：“不过这下，白夜王朝真的要开始变天了。”
　　下山后，时间便是正午。简单收拾好东西放入储物戒之后，三人来到了传送大阵处。不周峰位于释玄山脉中段，而白夜城远在六十万里外的东段以北，即使是拥有了驭空能力的灵玄境强者，不眠不休全力赶路也要一月时间才能到达。而如若从这里传送到释玄山脉东段山下，天玄宗外宗所在地，再乘坐三个时辰的风舟一路向北，就能到达都城白夜了。
　　这般规格的传送大阵，必须要多位完全掌握了空间能力的神游境至强者，再加之恐怖的资源量才能建造。但即使如此，相比于广袤无边的南夜大陆，其所能传送的最远距离也瞬间显得不足为道。
　　抵达白夜城外西驿站时，早已是入夜时分。这座大得出奇的都城，南峙释玄山脉，北依玄冥大江，根据现存的史料记载，至少是二十七朝古都，甚至是人族的起源之地。两万多年的战火多次将这里覆灭，但总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建，变得更大更辉煌，更能象征皇权的稳固。千年前，白夜王朝定都于此后，经过两次扩建，白夜城占地面积已经达到三万丈见方，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六国天下第一都城。
　　在城门口，三人被身披银色甲胄的卫兵拦下，行礼后说道：“五皇子殿下，太女殿下已在城楼等候多时，说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白夜廖说道：“这么突然吗，那你们先回去吧，我上去看看大姐找我有什么事。”然后又压低声音，“对了，你小子明天可别先带着珵音溜出去，要是我去找你的时候见不到珵音妹妹，你就完蛋了！”
　　千予辰只得苦笑着答应，而九歌洛舞则在一旁笑起来，说道：“小妹有她的好哥哥在，怕是认不得二皇子殿下是谁。”
　　作为王朝的都城，白夜城的入城搜查也是相当严格，即使是九歌洛舞和千予辰这样的政要子女，也免不了搜查储物戒的流程。进城后，非特殊区域均实行限速，不得御空，不得传送，不得施放玉垠境之上灵力。
　　顺着宽阔的西梁主道，两人缓步前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九歌洛舞一袭青蓝色翠烟衫，青丝随风微微飘动。面如白雪，略施粉黛，一颦一笑动人心魂。不知不觉之中，便已经到了分路口。这时，九歌洛舞问千予辰道：“喂，阿辰，今年四月七你有什么安排没？”
　　“没，怎么了？”
　　“那我们一起去逛一逛灯会吧。”
　　“好啊，正好明天阿北过来喊上他一起。”
　　“不，嗯，我是说——我是说就我们两个人。”
　　千予辰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啊，哦，没、没问题。”
　　回眸一笑百媚生，九歌洛舞轻声道：“那就这样说好了，四月七再见。”
　　“再、再见。”
　　夜晚，星光闪烁，月色朦胧；两人就这样在这里道别，一人往南一人往东各自向着家中走去。
　　又转身，九歌洛舞远远地喊道：“对了，记得代我和冉叔千姨钟姨还有阿音问好。”不等千予辰回应，便又雀跃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