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迷域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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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蓝色的天空与海洋在尽头的黑暗里遥遥相接，阴霾得仿佛永远不分彼此，它们以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与卷席的浪涛低声密谋着，似乎决定就用这漫无边际的混沌吞噬整片海域，以及狂妄自大闯入海域的人类。
波涛如图绵延不绝扑来的柔软山峦，就算在精心设计了重力与船体分流的情况下，船只也难免颠簸。
“看起来今夜要下雨了。”伯尼丝神态有些凝重。
这里是海上，暴风雨之夜可远没有陆地那么安稳惬意，伯尼丝平日里再如何乐于亲近自然，也绝对没有做好和鲨鱼手牵手做好朋友的准备……
“哦，女神保佑。”
丽芙晕头转向地倒回床上，用毛毯盖住脸，继而整个人都滚上床，把自己裹了起来。
“好吧，眼下最好的出路只有祈求女神保佑。”伯尼丝拉上窗帘，挡住了狭窄的海上夜幕，路过床边时望向那团毛毯：“嘿，晚餐想吃什么？”
丽芙依旧没有从毛毯里钻出来：“什么都行……我想吃荒野里那个老婆婆煮的粥了。”
“嗯，回去就去找她老人家。”
伯尼丝安慰地拍了拍毛毯堆，将房间里的酒瓶收拾好，转身走出了舱室。
毛毯纠缠的温暖狭小空间里，丽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恶心。
她的记忆中慢慢浮现出一双色泽浅淡的眼睛。通透得像是烟灰色的水晶，不含半点杂质，只适合镶嵌在最昂贵的珠宝中央。
那双眼睛漂亮又宁静。
她见过那样的眼睛，在那次糟糕透顶的奇异经历中，那是无边金色里突兀降临的、能让她感到安心的颜色，那双眼睛能将丽芙带出噩梦，也是在回忆里唯一让她心安到几乎哭出来的锚点。
可是，丽芙总觉得，自己在方才那场浑浑噩噩的醉酒中，似乎又见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她在思维几乎完全停摆的时候，凭借本能记住的唯一痕迹。
可惜，那也只是个模糊的印象，就像那些分明是梦里撕心裂肺想要记住的东西，却在脱离梦境的瞬间就遗忘得干干净净，只能记得自己当时恨不能铭刻到骨血里的心情。
想要再多回忆一些，大脑就开始闹脾气了。
眩晕感又翻上来，船舱的晃动在窗外喧哗到吵闹的海浪声中被放大。丽芙无力地蜷缩在毛毯里，闭着眼睛叹气：
“果然还是喝多了……”
船舷之外，一个几乎有半艘船那么高的巨浪扑过来，正在检查甲板的水手们赶忙相互招呼着抓紧了缆绳。被数位设计师精心计算过的船体弧度让游轮得以安稳登上浪尖，又顺畅地急速冲刺而下。
但其带来的影响还是难免传递到了船舱中。
笼罩在杯形油灯中的灯油在黄昏时分刚刚加满，此刻，它们随着船体的颠簸而摆动液面，火光跟随着每一次摇晃而明灭摇曳。
*
船舱颠簸不休，灯光忽明忽暗，小艾玛睡得稍微有些不安稳。
分配给冒险者们的卧室格局都相差不多，靠着坚实墙壁的方向固定着一张宽大的床铺，房间的另一头则设置了矮桌和沙发。
柯莱尔此刻就半倚在沙发的靠背里。
她的随身皮箱此刻半敞着放在矮桌上，钱袋、灵摆、白水晶碎石和从人鱼族首领那里得到的白珊瑚王冠安静地躺在箱子里。华丽的金丝音乐盒独自占据了皮箱的一个角落，水晶球折射着飘忽的灯光，不时发出叮咚的轻响；厚重古朴的灾厄之书放在膝头，其书页上浮现的文字痕迹正在缓慢地扭曲。
一片安宁祥和中，柯莱尔将视线从手中的书上移开，抬起手对着床的方向轻轻一勾，滑落的毛毯就轻柔地自发盖回了小艾玛的肩上。似乎是感受到了柔软的温暖触感，艾玛迷迷糊糊地往毛毯里钻了钻，又再度睡熟了过去。
柯莱尔这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摊开的灾厄之书上。
书页上浮现的显然是人类间流传的故事。人鱼公主捡到了落难的王子，于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不惜为了爱情放弃海底王国的皇冠也要走上陆地，为此她用声音向女巫交换了双腿……
灾厄之书感动得稀里哗啦：
【吾主！这是何等真挚深沉的忠诚！若是可以交换，吾也愿意用全部能力换取与吾主并肩而行的机会……】
柯莱尔沉默了片刻，幽幽反问：
“我要一本不能找东西的书做什么？”
水晶球喀蒂亚在昂贵的丝绒底座上转了一圈，笑得叮叮咚咚：“蠢！柯莱尔可不是人类，女巫才不吃人类最喜欢玩的这一套伎俩！”
灾厄之书磨磨蹭蹭地把刚刚浮现的字又抹掉了。
单是从那字迹消失的速度都能看出来它委屈得要命，可惜灾厄之书只是一本书，没办法像水晶球那样出声嘲讽吵架。
“无论是‘忠诚’还是‘爱情’，都是书写这个故事的人类杜撰出来的。人鱼又不喜欢人类。”柯莱尔想了想，补充：“如果说人鱼公主为什么会突然对人类感兴趣……大概是她正饿得难受，又一时没找到食物吧。”
人鱼是神话纪元食谱最广泛的族群之一。
与对食物挑剔到堪称矫情的血族不同，人鱼们会捕食几乎所有能接触到的物种，从幽深海域的抹香鲸到它们能捉到的飞鸟。
如果食物实在匮乏，人鱼们也偶尔会爬到离海洋很近的岛屿上，捡点蘑菇和圆滚滚的史莱姆吃。至于人类……
人类在人鱼的认知中，和一只枯瘦的企鹅没什么差别。
骨头又长又坚硬，吃起来很不方便，而且除了内脏外几乎没多少油脂饱满的部分，偏偏内脏又并不好吃。
谁会爱上这种食物呢？
当然，那已经是神话纪元的事情了，如果在末法纪元的人鱼遇上人类……那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捕食行为。
就连身为人鱼族群首领的儿子梅里，都要亲自跑到生命之森狩猎少女了。
当然，被狩猎的猎物也没有机会将那些故事传回人类社会。更何况，那些撕裂着嘴角露出满口尖齿的饥饿怪物尖啸着扑过来时，大概也很难让人类联想到童话里美丽柔软得像是一团幻梦般的人鱼吧。
柯莱尔迅速将这篇童话故事读完，故事的结局是人鱼公主跳进阳光里变成了泡沫，而人类王子和邻国公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她兴趣缺缺地翻了一页。
灾厄之书迅速将新的故事浮现出来。
同样是关于人鱼的。
不过这次是人鱼姑娘爱上贫困潦倒的渔夫。
痴情的人鱼整日为生计而流泪，女巫给了她一瓶药水，她的眼泪忽然就变成了珍珠，于是渔夫用这些凭空出现珍珠卖了很多钱，在最繁华的城市购买房子，最后人鱼和渔夫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
柯莱尔一时甚至没有搞明白这个爱情故事的逻辑在哪里。
【这可真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灾厄之书坚定地在书页最下方的备注行写道：
【竟然用恋人的眼泪交换富庶的生活，呵！何其卑劣的手段！】
“暂且不讨论人鱼爱上人类的奇怪设定，也不考虑人鱼会不会被食物的问题困扰……”柯莱尔直接指向了故事的结尾：“人鱼是族群归属感相当强烈的种族，就连末法纪元的人鱼都强烈地盼望着回到故居。”
所以，人鱼永远不会和人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
人鱼会日夜思念那片银月湾，这是写在每一条人鱼灵魂中的本能，它们绝不会被任何生存之外的问题困住，它们永远渴望归处。
“如果说这篇故事里有什么是真的，大概就是……人鱼的眼泪真的能变成那种人类很喜欢的的珠宝，对，这是人鱼自己的特征之一，不需要女巫的药水。”
女巫也没有那种奇怪作用的药水。
这种珠子在海洋中并不珍贵，它们不能像宝石一样作为驱使魔法的材料，作为装饰品又实在太脆弱，远远比不上陆地冶炼的金属。人鱼看待它们与看待生长在礁石上的贝壳没有区别。
甚至还不如贝壳，至少许多贝肉真的很好吃。
但是在人类社会中，这些珍珠似乎非常受欢迎。柯莱尔在白天登船的时候曾远远地看到，几位穿着奢华的贵族夫人都戴着那种白色的珠链，其上还镶嵌了许多闪闪发光的宝石。
人类的喜好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偏离柯莱尔的理解。
柯莱尔又翻了一页。
灾厄之书尽职尽责地又浮现出了新的人鱼故事。
大概是游轮又渡过了某个浪峰，船舱各自左右颠簸了一次，水晶球在昂贵的丝绒底座上滚了整圈后回到原位：
“柯莱尔，你真的对这些人鱼爱上人类的故事感兴趣吗？你已经接连看了几十篇，不会觉得无聊吗？”
灾厄之书不满地翻了翻书页，对喀蒂亚竟敢质疑柯莱尔决定的大胆行为表示抗议。
柯莱尔伸手轻轻抚平了泛黄的页脚。
“故事本身乏善可陈。但是，有几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值得注意。”
喀蒂亚百无聊赖地滴溜溜自转。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编写这些故事的人类并没有真亲眼见过人鱼，也完全不了解人鱼的真正习性，这些童话或者爱情故事的本质，也只是给恋爱情侣的一方套上名为人鱼的外壳而已。
“当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人类当然不该见过人鱼。”
毕竟在神话纪元时期，人鱼统治下的海域可不欢迎人类的拜访；等到人类能够开始探索海洋，已经是第九纪元开始、浩劫余波彻底散尽后的事情了。
“人类分明认为这个种族是虚构的，但是却很乐于将人鱼编写进爱情故事中，并且在人类社会中大受欢迎。”
柯莱尔的手指慢慢划过灾厄之书搜罗来的爱情故事，直到其末尾的【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边角还写着一行加粗的“编辑精选热文”。
“所以在人类的认知中，‘人鱼’这个形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慢慢地将灾厄之书的书页向前翻。
孤独小人鱼的故事、人鱼公主的故事、渴望融入人类的人鱼的故事。
每个故事里的人鱼都同样的善良温柔，每段属于人鱼的爱情都以永远幸福作为结局……以及，每条人鱼都会遇到一个神秘的女巫，女巫给人鱼一瓶神奇的药水，于是爱情的阻碍就烟消云散了。
就算法则抹消了人类对神话纪元的认知，也总有些记忆是无法抹消的。
人类无法意识到神话纪元曾经繁荣至极，无法意识到自己虔诚信仰的神明真实存在，当然也无法意识到，那些喜欢整日披着黑色长袍、总是摆弄着药草和瓶瓶罐罐的、似乎很擅长解决奇怪问题的怪异人群，实际上并不属于人类。
于是人们在故事里给她们编纂了一个合理的身份。
“爱情故事里需要常人无法解决的麻烦，于是女巫负责帮忙解决这个麻烦，又或者女巫就是麻烦本身。所以人鱼和神秘的女巫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
柯莱尔又翻了翻书页。
在舱室轻微却从不间断的摇晃中，她略微有些困惑地嘟哝了一句：
“不过……女巫为什么总是在卖药？”
作者有话说
第172章 迷域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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