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迷域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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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透明的灯罩中，火光的摇晃越来越频繁。
这似乎意味着航船已经行驶进了一片风浪惊人的区域。这样的环境已经不适合继续阅读，柯莱尔将灾厄之书又向后翻了几页，直截了当地问：
“关于人类世界中对于人鱼的记载，就只有这些吗？”
灾厄之书泛黄的书页停了一下，继而哗啦啦地迅速向后翻了几页。
翻过那些甜腻纠葛的爱情故事和怪奇民间传说，书页最终停在一页相对靠后的空白页上，紧接着，文字也开始由浅至深的逐渐浮现出来。
【前往迷域之海的深处，必可寻到人鱼，那是神明最优质的祭品】
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柯莱尔的烟灰色的瞳仁却猛然收缩了一下。
“就这些吗，灾厄之书？”
膝头的古朴书籍意识到了柯莱尔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它瞬间安静下去，纸页上的文字深深浅浅地浮动了半晌，那是书页试图描摹新的文字的迹象。
可惜，就算灾厄之书再怎么竭力连接，文字下方也没有出现任何新的文字。
这意味着——努力无果。能够搜寻来的文字只有这么多。
最终，灾厄之书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在备注栏回答柯莱尔：没有。
这是个嘲讽笨重旧书的好机会，但此时的水晶球喀蒂亚安静得像是忘记上发条一样，半点声响都没有漏出，甚至还小心地把自己往底座上粘了粘，悄无声息地盖上了精致的金丝缠花盖子。
“……”
柯莱尔微微皱着眉，浅淡的眼瞳里闪烁着灯火晃动的光晕，照射着她的面容格外明灭难定。
她无法忽略这行文字的怪异。
那与先前的所有带有幻想色彩的神话传说都不同，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书写者对自己认知的信心，而文字中透露出的意思更是让柯莱尔觉得有些发寒。
这分明是人类的文字，可是书写的却是人类绝对不该写下的内容。
是谁？
是谁如此坚决地认定，迷域之海的深处生活着人鱼？
是谁打算寻找甚至捕捉人鱼，作为供奉给不知哪位神明的祭品？
又是哪位存在能够在这神话衰落的末法纪元，以能够收容祭品的神明位格悄然行走在人类中间？
柯莱尔将那行文字反复看了很多遍。
看起来像是一张留言字条，或者类似随手写来用于传递命令的东西。
可是没有署名落款，没有时间标注，没有任何能够表述出书写者身份的明显痕迹，也无法判定这份指示是什么时候发出的。
柯莱尔不认识人类的文字。
依靠她遗传自女巫的通灵天赋，就足够她阅读所有陌生种族的语言和文字，但柯莱尔从未想到过，这天赋竟然也会有派不上用场的一天。
面对着这行简单的手写文字，柯莱尔竟然无法解读出更多的消息来。
人类的文字拥有着各种各样的字体。
尽管书写的是形状极为相似的文字，可是每个人的书写习惯都必然有着细微的差别，并且随着日渐累积，书写的习惯会越来越富有个人特色，甚至难以更改。
这就注定了，在非刻意模仿的情况下，仅仅通过字迹就能大致了解出书写者的性格、习惯乃至更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比如，贵族的文字常常带有华丽的起笔和尾圈，而骑士们的书信常常将文字压缩成狭小的短行。
然而糟糕的是，柯莱尔完全看不懂字迹。
她最多只能知道，这纸上的文字并非她亲眼看过的任何一种笔迹。
可是小女巫从苏醒到走进人类世界，充其量也不过区区几个月的时间，接触人类的次数又少之又少，她统共看过几个人的字迹都有定数，何来参照范畴？
柯莱尔不喜欢这种毫无头绪的感觉。
分明手中掌握着钥匙，却迟迟寻不到门，这样的迷茫对于柯莱尔的思考习惯而言是相当致命的。
她甚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皮箱中拿道具，想要设立魔法仪式来向自己灵魂中融合的“预知”权柄祈求，以此来对这行字迹的真正来源进行占卜。
占卜是一切困难的捷径。
所幸轮船恰巧在此时翻越了一个硕大的浪峰，拜今夜这糟糕的气象所赐，整艘船都颠簸得让人恨不能把自己捆束在床铺上。
舱室在浪谷起伏中剧烈地摇晃，灾厄之书在柯莱尔的膝上不期然地偏离了重心，抖动着书页向地面滑去——
在灾厄之书的黄铜护角撞到舱室地板之前，柯莱尔及时地伸手，将这本厚重的旧书接了回来。
一并被接回来的还有她自己的理智。
捷径往往容易隐藏陷阱，越是在看似无路可走的时候就越要警惕……
“……不，不对。”
柯莱尔喃喃，忽然将这行文字再次仔细确认了一遍。
她的认知是有价值的。就算柯莱尔不认识这行文字的笔迹，但是，陌生本身也有它的价值。
这很重要。
柯莱尔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钻进了个陷阱般的牛角尖。
试图通过字迹本身去探索书写者的身份这件事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柯莱尔做不到，也完全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她应当从文字的内容来入手思考。
文字本身的含义才是文字的“灵”，而解读灵，天生就应当是女巫的专长。
法则的力量与世界同源，哪怕是身为新生的苏珊黛都无法违抗法则，不得不周而复始地在意识复生与消逝之间循环。
那么，能够对抗法则的力量，将神话纪元的存在消息铭记至今，甚至将它带到被浩劫清洗过的末法纪元——这样的存在，世界上又能够存在多少呢？
除了柯莱尔自己，只有为数不多的寥寥几个：当初在号哭荒原苟延残喘的血族半神德古拉；隐匿记忆后以圣女塞拉菲娜的复合生命身份存在的贤者女神苏珊黛；掌控了幻梦权柄的最初之神弥斯奇克……
就算将目前尚且下落不明的“律令”权柄和“因果”权柄都计算进来，能够顺利度过“浩劫”而存活到末法纪元的高位格存在，都不会超过五个。
而这五个选项中，首先可以确定排除的是德古拉。
那只古老的吸血鬼已经连自我意识都不剩多少了，能在末法纪元维持存在本身已经是勉强，又怎么会有心思学习人类的文字？
剩下的可选项中……由精灵族掌控的“因果”权柄已经随着游离的极北之地远离了这片大陆，而原本属于翼族的“律令”权柄，极大概率现在还沉睡在面前这片广漠的迷域之海的不知哪个角落里。
所以剩下的两个选项就变得至关重要。
这必将事关柯莱尔接下来的选择：
身为“新生”权柄的苏珊黛是否真的与柯莱尔立场一致。
虽然经历了塞拉菲娜的坦白，柯莱尔已经可以为苏珊黛未来将会的选择敲下定论了，但是这行文字中暗含的深意，实在让一贯谨慎行事的柯莱尔不得不警惕起来。
祭祀为何要用人鱼？神明又是指什么？
假如苏珊黛有意利用人类搜寻神话纪元的遗迹，从而达成复生的目的，那么柯莱尔必然将不再是被选择的那个唯一选项，她就必须重新审视自己与苏珊黛的交易。
……当然，这大概是这场航行以后很久才要真正面对的事情了。
然而就在当下，柯莱尔已经可以确定：这行字迹并非出自贤者女神苏珊黛的手笔。因为柯莱尔从未见过这行文字——而苏珊黛的字迹，柯莱尔曾在离开号哭荒原后，通过灾厄之书目睹过一次！
盟友的立场暂时没有动摇，这能让柯莱尔顿时安心不少。
至于最后那个选项……
“数不清的谜团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绕不开祂啊。”
柯莱尔轻声感慨了一句，将灾厄之书轻轻合上。
书页的文字在闭合的瞬间就消失殆尽，接着，外形厚重古朴的灾厄之书自行从柯莱尔手中飘起，慢悠悠地回到手提箱中那个专门为了它准备的位置，严丝合缝地塞进一堆七零八落的小东西中间，像是一本真正的书一样不动了。
水晶球喀蒂亚将盖子弹起：“柯莱尔，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柯莱尔本来想将手提箱合上，听到喀蒂亚的提问后顿住了动作：“我猜……在这场旅途里，我要面对的麻烦事或许比预想中更多。”
本以为那只会蛊惑人类心智的神秘小雕像和人鱼族群的委托就已经足够棘手了，谁知道人类还打算往神话纪元的遗迹里掺和一脚，其背后还有更神秘的古老指示者，说不定还要再加上迷失的律令权柄……
神话生物、神话遗迹、返祖神话生物、人类、创世之神和半神位格的权柄，所有该出现和不该出现的麻烦都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了。
真热闹啊，迷域之海。
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想着，柯莱尔几乎快要为自己叹息出声了。
此时，身在手提箱中的喀蒂亚还困惑地“叮”了一声：“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迷域之海都盘踞着足以让柯莱尔举步维艰的麻烦吧。
“理所当然，但我不喜欢麻烦。”
柯莱尔在“我”字上加重了读音。
尤其是她原本的记忆朦朦胧胧，还没有完全寻回……何况，哪怕只是在号哭荒原正面和最初之神的神性正面对峙一次以后，柯莱尔就已经不想在自己灵魂尚且脆弱时遇上最初之神了。
如果不是命运将她指向迷域之海……
柯莱尔轻轻摇头。
她终于开始意识到母亲赞娅留下的那句“警惕命运”有多么困难。
如果一味地悖逆命运，凭借着她女巫的优秀直觉当然可以做到，只需要完全按照自己本能选择的反方向走就好。可是若那样下去，她必定会错过命运留给她的机会，无法融合权柄、收回灵魂 ，她又怎么面对那或将到来的末日灾难？
而若是循着命运的指引，柯莱尔又要时刻小心自己是否会成为命运的猎物。这条路并不是只有她一人在行走，想要顺应命运从而战胜命运的，也远不止柯莱尔自己。
就像是走在迷雾中的独木桥上。
前方的终点尚且不见轮廓，来时的退路早已经被彻底淹没进迷茫，每一步都要小心地踩上面前勉强可见的一小段距离，左右两侧都是深不见底的黑崖，半点失误都会跌落至粉身碎骨的终章。
命运就是这根独木桥。
“算了。”
柯莱尔遏制住了自己的思绪，伸手就要合拢手提箱的盖子。在事情发生之前不可过度忧虑，女巫的敏感情绪当然要依靠适当的盲目来保护。
“不对，我并没有在问这个问题，柯莱尔。”
水晶球在丝绒的底座上转了几圈，叮咚的声音再次响成一串：“我原本打算问你的是，你要求那本书给你找来所有人类中关于人鱼的文字传说——你读完了它们，得出了什么结论？”
“结论……”柯莱尔认真想了想：“女巫在人类族群中生活的那几年，大概一直在给人类贩卖各种药剂……？”
水晶球流畅悦耳的“叮咚”音乐声登时卡顿了一下。
柯莱尔略有些怔愣，回忆着喀蒂亚的言灵：“喀蒂亚……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吗？”
作为能够通晓不同时空间所有可能性的宿命长河支流，喀蒂亚的每一次提醒都能让柯莱尔修整自己的思路，因此，柯莱尔已经习惯于参考喀蒂亚的意见。
不过这次，柯莱尔自己也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该朝哪个方向思考。
而喀蒂亚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此时双方的思维正在完全相悖的方向发足狂奔，如果再不给出明确提示，估计就要彻底背道而去了。
水晶球慢悠悠地旋转：“柯莱尔，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人类的传说里有女巫和人鱼、有精灵和巨龙、甚至连吸血鬼都有相当规模的篇幅，但是对于翼族，人类几乎从来没有提及过吗？”
“……没有，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
柯莱尔和水晶球相对着沉默了片刻，又问：“喀蒂亚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得出这个结论？”
“不然你为什么忽然想要看人鱼的故事呢？”
“因为等待的时间很无聊。”
柯莱尔理所当然地指了指箱子里的怀表，那精致的指针依然在尽职尽责地旋转着：“我得找点什么事情做。看完那些故事，就到了晚餐时间啦。”
“……”
喀蒂亚“咚”的一声扣上了音乐盒的盖子！
柯莱尔伸手敲敲那精致的缠花金丝盒子，非常勤学好问：“喀蒂亚？所以，为什么人类的传说里没有翼族？”
“不知道！”水晶球的叮咚声都显得怒气冲冲：“去吃你的晚餐吧！”
作者有话说
第173章 迷域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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