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度温差》一口百奇饼

4、三十四度

　　寒假再开学后，高考也越来越近，同学们平时下课休息都窝在教室里刷题，祈烬生也不再去找他们打球了，日子就这么平静却又汹涌地向前推进。
　　到了四月份，大家已经经历了两次模拟考试，祈烬生第一次的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今天是第二次模拟考试发布成绩的日子，班长刚从教务处取回成绩单贴在了墙上，祈烬生走到教室前堆在那里的同学后面踮着脚努力寻找自己的名字，没想到沿着成绩单往下看，刚看了没几个人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这次在年组排名中进步了九十名。祈烬生的脸上出现了笑容，这天是他这几个月最开心的一天，看来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
　　杨尚宇也站在旁边，他看见祈烬生的成绩后用胳膊怼了怼祈烬生，“生哥，进步挺大啊！”祈烬生又看了看成绩单，发现杨尚宇这次也进步了很多，“你也是。”杨尚宇听后在原地盯着成绩单嘿嘿傻笑。
　　祈烬生看了眼他傻笑的样子，准备回自己的位置把刚才的英语卷做完。结果他刚从站在自己后面围了两圈的同学中钻出去，就被班级门口几个女生正讨论的话止住了脚步。
　　“向阳得了白血病？”
　　“不是吧......真的假的。”
　　“应该没错，我听隔壁班同学说的。”
　　“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他这样还能不能参加高考了啊？”
　　“别说高考了，现在他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祈烬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冲到其中一个女生面前，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向阳生病了？”
　　“对，”那个女生一脸奇怪地看着祈烬生，“隔壁班正在给他捐钱呢，据说治这个病要将近一百万，也不知道能不能凑齐......”
　　祈烬生听到这，越过了几个女生，冲到隔壁班门口向里探头。果然，他们班的班长正抱着一个纸箱子站在讲台旁，周围围着很多同学，大家都在往里面放钱。赵淇正好在离教室门不远的地方，一脸担忧地和他平常的那几个兄弟聊天，只不过那群人中没了向阳的身影。祈烬生把赵淇叫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发问，赵淇就先开口了。
　　“向阳得了白血病。”
　　“你确定？”祈烬生还是不敢相信。
　　“真的，这种事情不确认谁敢随便乱说。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得的是白血病，以为只是稍微严重一点的感冒，他的父母还没敢告诉他。”赵淇的眼睛周围有点红红的，“不过估计也瞒不了他多久。”
　　祈烬生松开紧握的拳头，刚刚得知成绩时的喜悦已经全然不见，这一天也不再是这几个月以来他最开心的一天。赵淇看着祈烬生沉默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晚上放学后我们几个打算去看看他，就在医大附属三院，你要不要一起？”祈烬生看了看赵淇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赵淇见状把手收了回去。
　　“......不用了。”祈烬生拒绝了他。“你什么时候想去，跟我说一声就行。”赵淇继续对祈烬生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祈烬生点了点头，也准备回自己的班级，不过刚扭过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把里面全部的钱都掏了出来，又叫住赵淇，把钱塞给了他，“你帮我把这个放进箱子里吧。”赵淇看了看手里的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两节自习很快就过去了，放学铃照常响起。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收拾书包，离开教室。祈烬生在收拾自己的书本时，正好看到赵淇他们勾肩搭背地从后门经过，不过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原来那个站在其中个子最高的人不见了。祈烬生知道他们是要去医院看望向阳。其实他也很想去看看向阳，但是自己以往对周围的人都冷冷淡淡的，已经形成了习惯，突然会有这种想法还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这么想着，手里的书包也很快收拾好了，祈烬生也不敢再浪费时间，直接拿起外套挎上书包，朝着刚刚看到赵淇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还好赵淇他们没有走太远，祈烬生在楼梯口就看到了他们几个。在确认追上了人之后，祈烬生就一直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防距离太近让自己被发现。就这样，祈烬生跟在几个人后面，连续转了几个拐弯之后到了医院的楼下。
　　这家医院离学校确实不远，步行不超过十五分钟，甚至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还能看见同校的同学，周围开着几家自习室，玻璃门进进出出着准备在放学后继续学习的学生。与这些朝气蓬勃的学生不同，医院大楼安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白色的墓碑。
　　祈烬生本能地讨厌医院，因为先前妈妈还在的时候，他在医院里见到了妈妈从一开始还带有生气到临走之际苍白虚弱的所有样子，这是他想忘记但也不可能忘记的回忆。绕到医院的门口，他看到了马路对面那几家比医院还安静的主办丧事的店铺。以前祈烬生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种店铺要开在医院的门口，难道不会让人感觉不吉利吗？后来，祈烬生也明白了不是所有病人都能健康地从医院里走出来。站在这里朝它们的里面看去，只有一片漆黑，仿佛他们蹲守在那里，只为了吞噬那些从医院对抗疾病失败而被迫离开世间的灵魂。
　　一转眼赵淇他们几个已经走进了医院大楼，祈烬生也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医院里人不少，祈烬生稍微走近了点，刚好听见赵淇在等电梯时和其他人说向阳住在第七层的705号病房，祈烬生看着他们乘坐的电梯停在了七楼后才放心的走进了另一部电梯，按下了楼层按钮。
　　七楼是住院部，人比医院大厅少了很多，偶尔能看见几个人手里拿着检查单面带愁容地在走廊里踱步，在他们的脸上很难看见希望。祈烬生按照标识，找到了705病房的位置。他微微侧身，正好看见赵淇和另外几个人走进了病房。他准备等他们离开之后再去看一看向阳，但是又怕被几个人发现，就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休息室，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舒服的长凳坐下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后，祈烬生听见外面传出了赵淇他们与向阳道别的声音，现在走廊里几乎没什么人，几个男生充满活力的声音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空间显得格外明显。祈烬生确认几个人已经离开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休息室，以防打扰到房间里的其他人。
　　走到向阳的病房外，一个女人正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埋着脸一动不动，仿佛一具雕塑，再走近一点，祈烬生才认出这是向阳的妈妈。其实向阳和祈烬生从小学开始就是同校的同学，但一直不在一个班级。之前初中在校外补课的时候，向阳的妈妈经常会给儿子带亲手做的便当，便当经常会准备得太多，向阳也就会把多出来的那些分给补习班的同学吃。祈烬生一直都是自己默默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不会和其他人主动交流，当然没有吃过，不过他还记得那些精致的便当，也听到过其他同学争先恐后把多出来的食物塞到嘴里后不停的赞叹声。
　　在祈烬生的记忆中向阳妈妈经常是温柔地笑着的，穿着也很知性，丝毫没有一般长辈带有的距离感。而此时此刻的女人，头发没有梳整齐，衣服也有点皱巴巴的，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向阳的妈妈听到有人走近，把手放下抬起了头，看见祈烬生后没有生机的表情带上了一丝疑问。
　　“请问你是？”
　　“阿姨好，我是向阳的同学，今天路过来看看他。”
　　听了这话女人站起来笑了笑，但是让人感觉很无力，“他有几个朋友刚刚走，阳阳就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祈烬生透过门上的小窗户看见向阳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就准备离开，而这时向阳突然把胳膊抬了起来，手轻轻地晃了晃，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向阳听见有人推开了房间的门，扭头向门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是祈烬生后，脸上也生出了几分笑意。
　　“你来了，赵淇刚才还跟我说本来想拉着你一起来看我，但是你说有事。”
　　“嗯......刚刚放学的时候发现今天还有时间。”祈烬生走到了病床旁边。其实他本来没想要进来，所以也没准备什么东西，现在空着手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坐啊。”向阳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指着旁边的一个凳子示意祈烬生坐下。祈烬生看了一眼，凳子上面有一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坐垫，应该是他的家长来陪护时经常坐的位置。
　　“快坐啊，愣着干嘛呢。”向阳催促道。
　　“哦。“祈烬生坐了下去，略显局促。
　　“你怎么来看我了？刚刚赵淇他们还跟我说你让他们带个话，就先不来了。”向阳一扫先前的落寞，表情又恢复到了生病前在学校的样子。“正好路过，之前听他们说了你的病房在哪里，就顺便上来看一眼。”祈烬生随便编了个理由。“哦。”向阳向后靠了靠，仰在病床上。“你家在附近吗？”
　　“......也不是很近。”
　　“离得不近还说是顺便来看看，所以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吧？”向阳接着打趣。祈烬生咳嗽了两声，把头扭向窗外，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你的病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还行，这两天退了些烧，比前段时间舒服了点。”
　　祈烬生把头偏了一下，正好能透过病房上的玻璃看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的向阳妈妈，又把视线转到眼前的向阳身上，硬挤出了一个笑容，用自己能发出的最乐观的声音说，“退烧了就好，估计再住几天院你就能恢复了。”
　　向阳笑了笑，却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了大概半分钟，祈烬生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是不是该走了，他正准备开口道别时，向阳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让他不知所措。
　　“祈烬生，你知道学校里的同学都说我得的是什么病吗？”
　　“就是感冒啊，可能比普通的感冒严重了一点，所以才需要住院。”祈烬生不敢直视向阳回答，眼睛却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坐在病床的人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嗤”的笑了一声。祈烬生一脸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向阳脸上之前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一副自嘲的神情，眼神中却透露着一股悲凉。“你刚刚为什么要摸鼻子？”
　　“啊？”祈烬生脑子懵住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向阳看到祈烬生的反应，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对他说：“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回家吃晚饭了吧。”祈烬生还没有想明白刚才的问题，但能看出来向阳现在没有心情再和他聊天了，拿起书包说了再见后就离开了。开门出去后他看到向阳的妈妈还坐在外面默默地抹泪，他抿了抿嘴说：“阿姨，我先走了。”向阳妈妈赶紧把眼泪擦干，也硬笑着把祈烬生送到了电梯口，“以后如果有时间多来看看阳阳吧，我怕他自己一个人呆久了会太难受......”但她又马上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还是以学业为主，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要耽误了学习。”
　　祈烬生笑着说：“阿姨，我会抽时间来看向阳的，您不要太担心了，我相信他会好起来的。”
　　向阳妈妈听到这里眼眶中又盈满了泪水，“好......谢谢你。电梯到了，快走吧。”祈烬生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能走进电梯离开了。
　　走出医院，太阳还没有落山，阳光洒在地面，让整个世界看起来还是暖色的，医院中抑郁的气息好像也被留在了门后。但是向阳自己一个人看窗外的背影和向阳妈妈在电梯门关闭前硬挤出来的笑容，却像钉子一样扎进了祈烬生的脑海里，无法被阳光驱散。突然他想起了向阳最后问他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摸鼻子？祈烬生很疑惑，但是又想不明白，于是把手机拿出来搜索了一下。
　　看到屏幕上出现的解释，祈烬生的心跳突然加速，四肢却僵在了原地，好像被雷击中了一般动弹不得。周围人来人往，过了一会，祈烬生缓缓把手机放下，转过身抬头朝向阳的病房的方向看去——“说话时摸鼻子代表着说谎”，他明白向阳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