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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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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先一步进宫中侍疾了。裴道才忙让人套好了车,出了明德门。
皇爷爷勤政,忙起政事来更是不顾惜自己身子,原本就得上了头疾,御医专程日夜看顾,已经变得不再严重,怎么今日好端端地竟在朝会上晕倒了?
皇后,太子,太子妃都已经先行去了含象殿,中宫御长妙辉被吩咐在安定门处接引裴道才。
“御长,皇爷爷现在是什么情况?”裴道才急行往含象殿去,御长紧步跟在她身后。
“回殿下,陛下还未转醒。宫里的御医都在含象殿里。”
裴道才拧起眉头:“御医怎么说?”
御长回到:“陛下近日忙于政务,在与娘娘用膳时提起批折子时手臂酸软麻木,竟时常提不起笔来。御医说陛下患了风疾,此前的症状都是风疾所致。过段日子就会转醒,只是身子再不似往日康健,兴许会下不了地,以后万不能太过操劳。”
含象殿门口两边林立着当值的禁军,门口就能望见外间里御医聚成一团。
裴道才健步如飞,三步并两步地上了含象殿前的台阶。门口候着高成圆的徒弟文广,为避免寝殿内拥挤,影响皇帝休息,是以殿里除了端水侍奉的宫婢外,只有皇后,太子两口子和高成圆。
皇后悔恨地坐在塌边,责怪自己没有及时劝阻皇帝夜以继日地忙碌。
皇帝圣躬违和是大事,如今甚至直直躺在榻上醒不过来,她看着自己自年少起便相伴的郎君心中泛酸。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裴演向来说一不二,他决心要做的事,皇后向来无权置喙,也劝阻不了。
太子知道自己亲爹的脾气“母后,父皇平日里一向都对政事绝无懈怠,亲躬力行。”
话也不能说的太直白,皇上还躺在榻上,高成圆还站在那里,总不能说不是皇后的错,是皇帝自己刚愎自用,不纳谏言吧。
太子妃也上前安抚着皇后。
裴道才见过了寝殿里的众人,便半伏在榻前,哀哀地看着双目紧闭地裴演,叫了声“皇爷爷”。
风疾是难以根治的病,况且这次来势汹汹,之前症状初显的时候又被裴演拖了许久,要是想治愈怕是不能指望了。
患上了风疾的人就是转醒,也常伴有肢体无力,头晕目眩,全身乏力,不能视物等后症。
这让要强了一辈子的皇爷爷怎么接受。
叱诧风云的帝王,终究有年老力衰的一天,皇爷爷不愿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便要用更多的政务来证明自己身强体健。
皇帝孤家寡人,站在权力之巅,往常最忧心有人夺权,如今还未等到旁人生出二心,自己便轻易倒下了。
皇帝有疾,不能视朝,这时候就该太子监国理政了。
只是含象殿里需有人侍疾。
皇帝鼎盛时就早早地立了太子,给各位皇子封了爵位,一早把他们打发的离开了崇宁。现在各亲王从封地往回赶也得些时日。
皇后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她嘱咐太子用心政事,太子妃在东宫里要好生照顾太子日常。
太子虽自小就被当成储君培养,可他并没有继承裴演高明的政治天赋,说白了就是平庸,堪堪守成。
朝臣们对这位太子不甚满意,是以太子平日在朝堂里活得很是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揪住错处。
如今到了他挑起重担的时候,皇后担心他在金殿和一些刚直的朝臣冲撞起来,于是便劝他要顾全大局。
太子称是。裴道才这时候想自请留在含象殿侍疾。
“哪用的着叫你来呢,你跟着太子妃回去吧。含象殿有我在。况且御医也说你皇爷爷的病已经过了最凶险的时候,不要担心。”皇后宽慰到。
她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又想到自己没有侍侯人的经验,留在这里或许会成了累赘。裴道才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含象殿。
因着之前让她在东宫修身养性的圣旨,她也不能住在延庆殿里,于是每日套了车就进了内宫宫城。
她是东宫长女,又有了皇后的懿旨,进宫也不需像旁人一样递了牌子等宣,只要给内宫通传一声便好。
裴演中间昏昏地醒过来了几次,但精神头不足,最后又都睡了过去,半月来,清醒的时日加起来竟不足五日。
太子在前朝八风不动,倒是听进去了皇后的话。
皇帝的病程照理是不能传出去的,但不知何时朝廷都在讨论皇帝时日不多,即将驭龙殡天。
虽早已立了太子,但宫中上下都是人心惶惶,皇帝是皇城的根基,皇帝去世,阖宫上下都得变天。
裴道才一如既往地进了含象殿,这些天来,她不能日夜于病榻前侍奉,心中很是不安,所以每日进宫来看望皇爷爷,趁进宫待着的功夫,暂替皇后侍疾。
她虽出生不久生母就撒手人寰,可那时尚不记事,没有体会过生母去世的苦楚。帝后是她从幼时起就印象最为深刻的人。
帝后活在这重重深宫里,身上背负着许多枷锁。很多事不是他们想做就能做,包括对裴道才的呵护照顾,在裴道才看来,他们已经尽力给了他们能给的最大爱护。
她敬爱帝后,期盼着皇爷爷能从榻上醒来,像往日一样穿戴好朝服上朝去。可这么多天来,她错过了皇帝每一次短暂的清醒。
皇后今日身体不适,便没有和裴道才一同待在含象殿,而是去了旁边的配殿稍作休息。
高成圆一直待在殿内侍候,以防皇帝醒后需要什么东西。
“郡主,您坐下吧。”高成圆把一个圆凳挪到了床榻边。
应了声是,裴道才坐到了凳上。
看见皇爷爷了无生气地躺在榻上,恍惚间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自己才五岁,皇爷爷上完朝,在勤政殿批一会儿折子,用完午膳后,就会来含象殿小憩一会儿。她被皇后抱着过来时,皇爷爷正在休息,就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
她伸手就去捉皇爷爷的胡子,把他还揪得醒了过来,捂着下巴呼痛,又佯装出一副要教训裴道才的样子,把她吓唬够了就一把搂进怀里给她点心吃。
虽有内侍仍日常照顾着,可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祟,觉得连皇爷爷的胡子也像焦枯了般,失去了生机。
她伏在榻前轻轻地抽噎起来。
一会儿感觉到一个大手抚上了她的后脑勺,抬头一看,竟是裴演醒了过来。
裴道才惊喜地看着裴演,脸上泪水纵横。
“灿灿.....灿灿莫哭.....”裴演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
在榻上躺久了,裴演的手还有些许冰凉。
“皇爷爷!”裴道才哭出声来。
“谁欺负我们灿灿了.....皇爷爷给你教训他.....”裴演有气无力地说到。
裴道才催促高成圆去叫御医过来,皇帝这会儿突然神智清明起来,似是反常。
裴演的双眼已经有些浑浊,他半睁着眼睛。似是有些累了,他抚摸裴道才的手停了下来,半搁在了裴道才的肩上。
裴道才抱住裴演的手:“皇爷爷......皇爷爷......”
“没有人欺负孙女,孙女好好地还站在这儿呢。”
裴演嘴角扬了扬,虚弱地看着裴道才:“灿灿.....灿灿都长大了....竟这么高了。”
“是啊皇爷爷,灿灿长大了,母亲说灿灿还能继续长呢,皇爷爷要好好的.....要好好地看着灿灿......”越说越难,裴道才哭的一抽一抽。
“长高好啊....咱们裴家的人都长得高....”
一直有当值的御医在含象殿配殿待命,这会儿当值的人被高成圆赶紧请了过来。
高成圆刚要进去,御医看了看裴演现在的光景,伸手阻止了他,摇了摇头,叹息道:“陛下这是回光返照,还是快些让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过来吧。”
高成圆失声般地啊了一下,就行步如风地出了正殿派人去请太子和皇后。
裴演已经显得越发无力,他嘴里只喃喃道:“灿灿不哭....灿灿不哭....”
自己哭出来的泪滴到了裴演的手上,裴道才忙用袖子擦了擦。
“灿灿以后要.....和阿时....高高兴兴地....要照顾好自己.....和李.....灵节成婚.....要好好的....好好的....”
阿时是皇后的名字,裴演这会儿说话已经含糊起来。
裴道才一只手捂在嘴上,强压着泣声,不停地点着头。
最后几个字被说出来,只剩下一点气音,裴演说完便没了气息。
他的手从裴道才怀中滑落,皇后和太子甚至还没来得及过来。
裴演就这么去了。
皇帝终究是驾崩了,这位励精图治的帝王死在了庆徽五年,享年五十四岁。
裴演虽去世的突然,但在他昏迷着的这段日子里,宫里也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应祭祀丧葬用具。
下葬之前,需设灵堂由文武百官,后宫女眷前往守灵。灵堂就设在太玄殿西侧。
皇帝驾崩是国丧。满宫满城一片缟素,哭丧的声音震响了半边天。
先帝一过世,东宫太子裴选就顺应天命,在太玄殿东侧举办了即位仪式,继承了大统,成为了绥国新一代帝王。
皇后成了太后,卢时已经搬出了甘露殿,将东西都收拾进兴庆殿里居住。
一切都象征着这个宫城已经换了新的主人。
皇帝下葬程序繁琐,光是停灵就要停够五月,是以先帝的梓宫如今尚还安放在宫中。
新帝虽然已经登基,但笼罩在皇宫上方的阴霾却还没有散去。
裴道才白日里木然地跟着走完了谭祭,在太后的催促下,晚上回延庆殿垫了垫肚子,这会儿又跑到先帝灵堂里来。
东宫原先的人现在都已经搬进了宫城里。她原先就住的是延庆殿,新帝便让她还住在老地方,既熟悉又省事。
宫里的路她倒是熟悉,不用人引,带着长留自己就去了。
进了灵堂里,太后卢时也在里面。
太后和先帝感情深厚,在先帝去前,太后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她这段日子日哭夜哭,整日以泪洗面,身形都消瘦了不少。
她也不算年轻了,已经到了知命之年。
细碎又压抑的咳嗽声从灵堂里传出,这些时日的悲伤和操劳又让她新添了不少白发。
“祖母。”裴道才上前请安,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批到了太后身上。
崇宁渐入冬,夜里穿堂而来的风十分彻骨,太后穿着薄薄的素衣,双目低垂,由御长陪着跪坐在灵堂一侧。
“还望祖母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裴道才劝到。这些时日来,太后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不见回音,只闻叹息。
“皇爷爷走之前还要您保重好自己.....要您高高兴兴.....”
听到先帝遗言,太后眼眶突然又湿润了起来。
愁城难解,心里总念着先帝,她对着裴道才颔首,由御长搀扶着走了出去。
灵堂里只剩下裴道才和长留。
裴道才站在原地凝望着墙上挂着的先帝画像,想起先帝逝前的叮嘱,要她和李灵节完婚。
“长留,我嫁给李灵节,你觉得好吗?”
长留细心,将裴道才自被赐婚后的愁肠百结都看在了眼里,只是圣旨已下,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奴婢以为,李翰林才貌兼备,自然是驸马的上佳人选。”
其实踌躇不决之下,有时候自己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还需旁人再添把火,把柴完全烧起来罢了。
嫁吧,嫁吧,都要她嫁,她便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