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明堂》不超然

8、第 8 章

　　这是要禁她的足了？此时裴道才才反应过来。

　　什么加封，什么许官，什么上朝，都是皇爷爷安抚她的手段。要她安分嫁人才是真。

　　李家高门贵族，规矩森然，怎会容得自家的媳妇越过郎君去上朝，在金殿上言之凿凿。就算被许了官，也只是个幌子，上不了朝，去不了衙门，官职就是个轻飘飘的名头，根本没什么实际效用。

　　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裴道才凄然地想着。这些年的爷孙之情还是敌不过祖宗规制。

　　太子倒是没察觉到裴道才的伤感，他换了只手盘着那对乾坤圈。

　　他自诩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屑于开口关心孩子琐碎日常。裴道才也不是个会撒娇卖乖的。是以他们父女之间向来话不多。

　　已经传达完了皇帝的意思，两个人一时无话。

　　本被张罗着的晚膳在太子进屋，袁养跑出去找裴经后已经停了下来。屋里除了父女俩，就只有站在门外的吕澄了。

　　一会儿袁养搂着裴经这才进来，裴经撅着嘴脸上仍不见笑容。看见太子坐在榻上，袁养忙悄悄拍了拍裴经的肩膀。

　　太子虽对东宫的孩子们都不算亲厚，但对裴经还是有几分疼爱。

　　见裴经不似往日活泼，太子稳如泰山地坐在榻上含笑道：“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裴经受了袁养的暗示，换上了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乖乖道：“儿只是有些困倦了。”

　　袁养跟着解释：“细云今日跟着武学师父练了很久的弓。”

　　裴经不爱读书，他一身蛮力，喜欢舞刀弄枪，虽算不上有天分，却也学的还算是用功。

　　太子打趣道：“今日这般用功，到时咱们东宫怕是多出个武状元来。”说罢哈哈一笑，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裴经的脖颈。

　　裴经爱听人夸赞，听了太子的说法，情绪又激荡起来，兴致勃勃地讲起自己学弓的成就。

　　一时屋里的气氛轻松起来，一家子和乐融融。袁养在一边听着裴经的话，用手帕掩住嘴呵呵直笑。

　　裴道才坐在一边眼神闪了闪，心中有些失落，她也学武，却从没得过父亲的夸赞，只有淡淡的一句让她不要辜负舅舅的栽培。

　　顿时心中有些苦涩，她从灵宝回来，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有没有受伤，可曾吃好住好，父亲也不曾过问。

　　回了东宫，只有太子妃关心过。

　　有时觉得一家人欢聚一堂让人愉悦，仿佛找到了归属。有时好像也不是那么好，他们一道说着笑着，自己像个局外人杵在一边。

　　裴道才留在太子妃屋里用了晚膳便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院里。

　　刚坐下不久侍女禀报裴霞州和裴上玉过来了。

　　“姐姐！你修养的可好？”裴上玉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自己脱了披风。

　　她很像生母善昭训，面如满月，细腻白嫩，生了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眼里好似一直有火苗跳动着。

　　裴上玉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娘子，小时候跟着小尾巴一样跟着裴道才，裴道才去哪里她就要闹着去哪里。直到年岁渐大，才有所收敛。

　　她坐上到了裴道才旁边的榻上，叫了声阿圆，她身边的侍女就提了一个食盒上来。

　　裴上玉眉眼弯弯，一副献宝的模样从食盒里取出油纸包着的东西。

　　“姐姐，好几个月没回来，想不想吃刘记饼肆的肉胡麻饼？”

　　“太子妃肯定想着你大病初愈，都准备的是清淡的饮食。”她双手叉起腰，：“我就不一样了，我知道你最想吃肉胡麻饼。”

　　裴道才的饮食在宫里被皇后一手包办，皇后是信奉食疗养生的人，总给裴道才准备的是口味清淡的饭菜。东宫里她院子的人也得了皇后的令，不能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算自己叫小厨房做，也常做的是些寡淡菜色。

　　裴霞州有时能出宫去，就会给裴上玉带回宫外有名的刘记饼肆的肉胡麻饼，这种吃食如今在崇宁市井里很是流行。

　　年幼的裴上玉第一次吃到这种不同于中规中矩宫廷风味的肆意小吃，惊为天人。于是忙掰了一半拿给裴道才。

　　裴道才也没尝过这种口味浓烈的饮食，一吃就喜欢上了。

　　东宫的饮食用料选料都十分严格，吃之前还有专人试菜，是以胡麻饼这种宫外得来的食物是不能入口的。

　　裴上玉认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没当面看见我吃，我就没吃。所以偷偷派人出宫去买市井小食，拉着裴道才瞒着东宫里的人偷吃。

　　虽刚用完晚膳，裴道才却不算饱，这会儿看着上玉带来的热乎的肉胡麻饼也是食指大动。

　　裴霞州跟着裴上玉坐在一边，他是温文尔雅的孩子，不像同胞姐姐般活跃。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是裴上玉在说话，裴霞州就腼腆地跟着她，稳重地看起来倒像他是哥哥。

　　裴道才感谢了记着她爱吃肉胡麻饼的裴上玉，也温柔地摸了摸裴霞州的头。

　　她让昆吾从自己房里拿来了带给裴上玉和裴霞州几个月未见的见面礼。

　　突然又想起来裴经向她抱怨的事，她问裴上玉：“你们今天和细云吵架了？”

　　裴上玉嘁了一声：“瞧他那能耐。今日进学师傅问他课，他自己答不上来，师傅便让霞州说，霞州答上来了，显得他没用。他就记恨在心里。小心眼！”

　　“你没有笑他吗？”

　　“我又不是闲的慌。我从教习司下了学就去找霞州一道回来，去时六哥在跟霞州说话，我跟着说了几句，裴经一出来，看见我就说我日渐痴肥！我是没有旁的娘子纤瘦苗条，可哪里就到痴肥的程度了？”裴上玉愤愤到。

　　“我就告诉他让他别整天净想些歪词挖苦别人，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多看几本书，省的师傅问他，他答不上来丢人。”

　　裴霞州也跟着点了点头，他也不喜欢裴经用这种话嘲笑自己的姐姐。

　　事情果然是这样，裴经现在越发喜欢恶意揣测旁人，心胸不豁达。自己得了空还是好好教教吧。

　　太子是在管教孩子方面是甩手掌柜，总是高高挂起，只闲时问问学业功课。太子妃疼爱他，狠不下心教训，他是东宫嫡子，肩上担着大业，总不能一直是这副样子。

　　了解清事情后，裴道才便招呼弟弟妹妹一起留下来玩。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颁了下来。

　　袁养看着李灵节的名字喜上眉梢：“这可是个好郎君，我们灿灿出类拔萃，连郎君也是崇宁顶顶好的人。”

　　东宫上下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他们郡主本就在贵女中地位超然，如今有了李家小郎做郎君，更压上她们一头，风光无量。

　　前些天她还可以躲避起来，只当赐婚没发生过，现在圣旨到了东宫，自己也得从构筑的幻梦里出来了。

　　全宫上下没一个人懂得她的心结，倒像是她在强说愁绪。

　　可这愁绪她也迷迷蒙蒙说不清楚，更找不到人倾诉，只好憋在心里。

　　不日李灵节的母亲，也就是李家的宗妇带着李家的几位有话语权的娘子，递上了拜帖，登了东宫的门。

　　袁养接待了李府的人。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裴道才一概不知。她就像一尊菩萨，李家人来了，把她搬出来，一群人对着她行礼跪拜，到了要说正事的时候，又把她请回了后面的厢房。

　　李夫人讲郡主下降李府，李府是多么光荣，多么三生有幸，一副规矩的笑容姿态不知演练过多少遍才能这么精确。

　　定亲事宜已经谈毕，两方一拍即合，相谈甚欢。

　　谈笑间有人倒是突然提起了英国公府。

　　“听说英国公府的大郎去定州了。”李府三房夫人说到。

　　“好端端的怎么去了定州？”袁养纳闷到。

　　“是去定州从军呀。”

　　“明家大郎是英国公嫡妻所出，又嫡又长，将来是要袭了英国公的爵的，崇宁好好日子不过，怎么去定州吃苦？”

　　“那嫡妻早早的就去了，现在英国公府当家做主的英国公的侧室，姓保，听说那娘子异常严苛，大郎的生活不好过。英国公又疼爱保氏所出的二郎，将来谁袭爵还不好说呢。”

　　“怪不得大郎要跑去定州，原是日子难过，要给自己挣功名呢。”袁养感叹。

　　“唉......”大家一同为这位英国公府大郎感到唏嘘。

　　本是正经出身的公侯府嫡长子，亲娘早逝，现在还被侧室逼到边关去讨生活。

　　只是人的情绪也没有那么相通，没人义愤填膺到去管别人家里的事，总是嘴上感叹感叹就过了。

　　这些崇宁身份尊贵的娘子夫人们闲时无趣，只能拿了外面发生的事互相说来解闷。

　　裴道才本活得挺恣意潇洒，如今被禁足东宫，每日也十分无趣，只是虚度光阴罢了。

　　李府常派人送些奇珍异玩或是前朝大家罕见的墨迹给裴道才。也不知道是李灵节选的，还是李夫人选的。

　　李府传承百年，有不少常人难见的好东西。

　　他们也会投其所好。譬如今日送来的前朝薛真人的《桃源图》。

　　这幅画已经在世人眼中失踪了很多年，谁知竟被李府收藏。

　　薛真人用笔清新自然，独成一派。晚年所作更是自由化境，浑然天成。

　　这副《桃源图》便是他晚年封笔之作。

　　李府平日送的其他东西裴道才都让长留收拾好，单载一册，不许动用。

　　单这幅《桃源图》被她亲自从库中取了出来，单挂在一面墙上仔细观赏。

　　画上所绘云雾缭绕，山野开阔，渔人撑舟往来，湖边桃树成林，有如天边烟霞。设色清丽脱俗，画面简朗疏阔，实乃稀世之作。

　　正当裴道才仔细端详时，太子的随身侍从吕澈突然求见。

　　吕澈是太子身边的内侍，一直跟在太子身边侍奉，如今突然过来应是有急事要禀。

　　“殿下，圣上今日在朝会时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