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慎行》惜哉

5、第五章

　　　初春晚上不太冷，这是对那些有人嘱咐还没去衣的，或者躲进温暖小屋里的人而言。
　　他现在很冷，他身上只有薄薄一层。外面的外套与其说是棉袄不如说是薄外套，里面是穿了四季的短袖，已经破了一个口了，在腰间的位置。
　　他记得这件事。
　　徐志这天偶然路过在孤儿院门口看见了他，把他领养了回来。
　　他白天就躲到了这里，坐到了这半块石头上面。人们把他忘了，他深夜回来，都睡了，也不想敲门，就又走过来了。
　　风很大，像是天上风婆婆的袋子漏了一样，鼓鼓的吹着，因这个地方入口狭窄，通道笔直，风毫无阻隔的闯进去。
　　他不大难熬，上辈子没少经过艰苦日子，只是他如今才过五岁的身体比不得之后。
　　他脑袋有些发沉，流着清涕，轻微感冒，坐在断石一角，微微倚着墙。
　　半梦半醒的靠着，坐着的地方，背着些风，不太冷，虽然身上发凉，但睡意袭来，不太难受。
　　在眼睛半阖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脚步声，又轻又匆忙，像是一个男人的脚步。
　　他撑着石头迅速坐了起来，刀口跳跃的日子让他万分敏感。
　　一只脚迈了进来，一束光同时也照了进来，他半眯着眼睛，发现是手机发出的光。
　　来者发现这里有人，且察觉到光闪着了他的眼，就把手机向自己那边，一个背影高大身形挺拔的男人仿佛披着天光走进来。
　　男人走近的时候，被照亮的空中跳跃着灰尘，风声隐没了，周遭出奇的安静，一双眼睛在闪闪发光。
　　琥珀色的眼眸……
　　他仿佛被突然打了一拳，心跳的异常，想要冲出胸膛，慌乱，不可思议，还有些隐秘的喜悦，同时他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发着抖。
　　眼睛想要移开，但动不得，只能紧紧看着，颤抖着向他走来的那个男人。
　　他向前走一步，他抖一下，肉眼可见，于是走过来的那个男人忍不住笑了一下，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那声轻笑，与记忆里的声音重合，在记忆里留存太久仿佛梦境在此刻突然让他感到了实在。
　　他有些恍惚，仿佛置身梦里，他似乎穿过了时空的界限，从他的梦里，走出，向他走来。
　　但他异常清晰的明白，这是现实存在的。
　　那张总是泛着太阳的脸，比他曾见过的更年轻，更有棱角。他总是能一眼从照片、人群中将他认出。
　　我的……老师。
　　陆鸣，老师。
　　“吓着你了吗？外面太冷了，我可以进来避避风么？”陆鸣摇着手机，带着笑意，虽然面前是一个小孩子，但他像对着大人那样温和而庄重的向他询问。
　　“请……”
　　他下意识的回答，盯着他慢慢走过来坐到自己的旁边。
　　高大的身影遮挡了他面前的风。
　　“怎么不回家，坐这里。”陆鸣问。
　　“我没有家……”
　　陆鸣下意识向孤儿院那边望去，又迅速转过头来，沉默许久，他听到了一阵叹息，陆鸣眼里暗藏心疼与悲悯。
　　“这样小的孩子……”陆鸣低声昵喃，但没有说下去，是为了维护他的自尊。
　　“纵使这样，怎么也不回去？”
　　“被赶出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并不是孩子了，却因他这句话，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突然冲出鼻腔，眼里迅速充满泪水。
　　他低下头，闭上了眼，心里有一块寒冷多年的地方隐隐透着温暖。
　　“我也是被赶出来了。”陆鸣轻笑。
　　他猛地抬起头，看见陆鸣虽然笑着，眼里却下着冰雪。
　　陆鸣刚进来时，他的注意力在他突然出现这个事情上，却没有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现在一看，陆鸣是从寒风中来的，连外套都没有穿，衬衫有些褶皱，裹着一身寒气进来的，确实像是被赶出来的，周身有些莫名的孤寂和落寞……
　　他们两个，在此刻，心境颇为相似，好似两个风雨不得归的人，好像这两个人被世界、被家庭所彻底遗忘。
　　他瞧着他，陆鸣也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他们明明没多言语，但好像明白了对方的孤独与悲伤。
　　陆鸣伸出手，抱住了他，琥珀色眼眸与他噙着泪水的眼眸相接，温暖干燥的怀抱让他冰冷的身体回暖。
　　“哭吧，有什么委屈，平常不敢说，现在直接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他毛绒绒的头埋在陆鸣的肩膀，泪水安静的流出，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呜咽，却接受了安慰与鼓励，他看不见陆鸣的脸，却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的温柔。他们相隔多年竟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时空里重逢了。
　　他哭了，但心情却格外平静，仿佛有所依那般笃定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