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乱入》皮下有狼

31、天婚

　　凤阙前往无名仙山为小皇帝祈福一年，小天灵自然也回到了一切的起点。在草木葳蕤的时节出现了一个重伤的女人叩开了无名山山门。
　　她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孩童直直跪在了山门外，高喊着“请仙人救我儿性命。”
　　仙山之所以是仙山，自然不能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就连佛法中也讲究一个佛渡有缘人。山中仙障肉眼凡胎是看不破的，那女人纵使武力非凡也登不了山，更何况她受了重伤还带了个孩子。
　　听山中道人说原本以无名山同那对母子先辈的渊源，要接纳他们入山是顺理成章的事，坏就坏在那孩子的叔叔背弃山门改信蛊术。导致山中之人对其成见颇深。
　　小天灵却不甚理解。
　　它问：既然无名山的人这么仇视巫蛊之术，那么鱼沉江为什么那样轻易地接纳了石戒白，还引荐给了你？
　　凤阙却不觉得奇怪，她说：如果鱼沉江真的和无名山一条心，就不会入朝为官了。无名仙山远离世俗，却不能完全独立于世俗之外。刚好门下弟子有人混到了国师这个位子，自然能够合作共赢。将仙山的威望，道法，理念，通过这个人传给外面。而鱼沉江也需要这样的一个后盾，支撑他坐稳国师的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那么容易就到的了那个位子？至于石戒白，他背弃了无名山不等于背弃了鱼沉江。况且，本公主的差事唯有这么个人可以完成。
　　还记得原本来求娶我的匈奴人吗？他们也打过南疆蛊术的主意，可惜连门都没摸到就死在了南疆。不过姓石的好像有点门道，能请到人带他去南疆。而他想要的万毒不侵的素纱单衣恰恰收藏于皇宫中，又将将被陛下赐给了我。他方才愿意与本宫合作。
　　横竖那东西于我也无用，能保他将圣丹带出南疆也好。
　　这真是漫长而曲折的一个故事。凤阙交代地很坦然，或许是想修补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信任，又或是因为她刚刚答应了它的求娶。总而言之，她把她原本的打算都说了出来。
　　小天灵最后也只懂得了，是仕途让人心变得复杂。其中的利害不能深解。
　　它甚至不知道，对于凤阙这样的政客来说，极大的坦诚意味着更大的隐瞒。

　　凤阙在这山上白吃白喝，日子过得很是清闲。就是每天诵一些道经让人觉得乏味。碰上了这样一件事当然是愉快地看戏了。
　　凤阙坚定的认为武林中人之所以义字当头，就是因为一旦行了违背道义的事就会付出惨痛代价。
　　因此，那孩子必然会死。
　　这是必然。
　　否则规定和秩序都会出现问题。
　　可是，这时候一个道人站了出来，他认为放任一对母子被人追杀死在山门前不符合人伦道义，力排众议将他们收入山门。
　　这是出乎凤阙意料的。
　　对这个结果小天灵并不意外，因为无名山能教养出石寒年就说明这个地方的价值体系和大寒内宫并不相同。它甚至没有提前将结果告知，为的就是让凤阙知道世间还有人的选择是以德报怨。放过他人，也是放过自己。
　　既保全了山门那块空地，也救下了无辜幼子的性命。
　　可惜，凤阙并没有领会到小天灵的深意。反而看着那妇人放开儿子之后还能再战三百回合的矫健身影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就连一边的小道童都问胡桃道人，“师傅，今次我们中的大概，可能，莫不是，传说中的苦肉计？”
　　胡桃道人两撇小胡子一翘，“胡说，还不帮为师把你师弟抱回去？”
　　对了，就在刚才，胡桃道人没抗住妇人的哀求已经将那孩子收做入室弟子。
　　自打那孩子入山，小天灵开始忧虑起来，武林中正魔之争已经初显端倪。也不知道云辞究竟靠不靠谱，它将谢曲阑的托付给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而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孩子在几日后便完全康复，就连山里主修医道的仙人都说这是医学奇迹。
　　只有一个上山打柴的赤脚郎中见了症状，说这孩子大约是吃了什么东西过敏了。
　　可见世上疑难杂症之多，就连仙人也不能完全解释的通。
　　荒谬的是直到胡桃道人将霜降传于他的小弟子时，小天灵方才意识到来的原是红尘故人旧相识。
　　那些流转的时光平铺在它眼前，出现了一道吞噬一切的裂缝。不断有东西掉进那个硕大的黑洞之中。它惊异得动弹不得。
　　光阴不可平，站在那些逝去的东西面前，一股无力感充斥了它。
　　它宽慰自己，天命不可逆。或许石寒年此时拜山不是因为魔道追杀，又或是只是因为正邪分争引起的连锁反应。而与谢曲阑无关。谢曲阑此时应远在江临，开了间不大不小的古玩铺子，打发完剩余时光。
　　思绪如此纷乱，它抓不住任何一个念头 ，就连它自己此刻都琢磨不清它要干什么。
　　等到它沉静下来。
　　第一次，它迫切地想要下山。
　　迫切地想要知道，今昔何年。
　　它说：云辞说小皇帝死在天启十年的春夏之交，而后大寒宗室选定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继位，年号嘉瑜。如果一切如旧，此时应该是嘉瑜十二年。
　　凤阙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凤阙：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呢？
　　小天灵：是啊。
　　这一觉它睡得可真够长的。
　　长到忘人忘事，故人重逢却不知。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凤阙抱住了它，温声细语：“别怕。衡奕没能死在天启十年。却将死在天启二十二年。一切都没有变，就连长生药也是，那粒长生药原本就被命运安排给了一位宗室，至于究竟是皇帝还是太后，本质并无不同。享有它的注定只能是一位统治者。”
　　或许，确实没有区别。
　　它的心慢慢冷了下来，双手也随之推开了凤阙，问：云辞呢？
　　声音有些哽咽，凤阙怔神一瞬，无措起来，她没有想过它会哭。
　　它问：是我害死了他吗？
　　它生于黄泉，漠视生死。因为生生死死在它眼中并无多大区别。但当它发现有人因为它的一念之差于世间不复存在时，它也会茫然悔恨。也会处于责难自己的心狱中。
　　凤阙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说：是我杀了他。我从一开始就想杀了他。即便你没有把我的打算告诉他，即便他没有阻止我，我也要杀了他。他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天命，甚至诅咒我会死在绑匪的乱刀之下。实在该死，不是吗？
　　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
　　难道还怕多杀一个他吗？
　　脏的是我，满手沾满血污的人是我。狠毒的人是我，背信弃义的也是我。那同你有什么干系？
　　便是业障缠身，堕入业火地狱的也该是我。
　　他算什么东西？
　　也值得让你流泪吗？
　　说着凤阙的情绪越来越失控，识海里真正地出现了海枯山崩之势。
　　小天灵也感受到眼前这个声嘶力竭的女人背后的外强中干。
　　它止了眼泪强硬地将她按进怀里。不仅仅是要阻止识海的奔溃，更多的是它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她。
　　它无可奈何地想：他们共享这一切，也本该共同承担这样的结果。
　　可当凤阙想要亲吻它的时候，小天灵推开了她。
　　它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它漫长的成长历程中没有听闻过这样离奇的事。它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凤阙。

　　凤阙积蓄在眼框里的泪水掉了下来，她看起来痛苦极了，悲凉的问：“你答应过的事不作数了吗？”
　　“你知道你同我求婚那天我有多高兴吗？可是这样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半日。从敬亭山回来走进皇宫你就不见了。”
　　“衡奕他是个疯子。”
　　“或者整个寒王宗室里就没人不是疯子。纲理伦常在他们眼中可有可无。”
　　“即便在他眼中我依旧是他的阿姊，也不能约束他向我施暴。”
　　“我害怕极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可惜没有回应。”
　　那些都是它不知道的。凤阙说了太多假话，它已然分辨不清。那些话，它也不忍再听。
　　它走得那样匆忙，它的凤阙该是吃了多少苦呀。
　　那些苦它不能分担半分。不能知晓半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该是多么绝望啊。
　　她终归有她的苦楚。
　　它只是不想见她。

　　在它睡醒之后依旧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它失去意识之前的状况，确实是凤阙能干出来的事。如果不是石寒年的出现，它甚至至今都不能发现。
　　凤阙费尽心思维持这样的平静自然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果不其然，摊牌之后她就马不停蹄地下山了。
　　凤阙自然不会傻到将权力抛弃，她会抛弃的是她的弟弟。如她向它承诺的那样天启二十二年，景帝崩了。
　　小天灵等着它扶植一位傀儡皇帝，却没想到凤阙自己登基了。
　　于这世间人来说确实惊世骇俗，对小天灵来说却没有那么接受不能。
　　反对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可都被凤阙的大将提刀镇在殿上。说起这位大将军，她可是凤阙一手提拔的心腹。
　　而凤阙能看中她，竟还是拖了云辞的福。仔细想来，云辞此世不过一个内官，便是大内宫中再怎么作威作福也把手伸不到江湖中去。
　　要完成小天灵的交代唯有利用上一世的一些人脉，上一世他为边境商贾后入魔教，自然请的都是魔教中人。
　　也就这么误打误撞的叫东长老赵雁真入了凤阙法眼。最后竟然叫凤阙挖了谢曲阑的墙角，真是人生无常。
　　东长老混得风生水起，不过最近也遇到难事。那就是天府台严家的小姐日日到她府邸叨扰，闹得将军府鸡飞狗跳。甚至有臣子上书说严楼家教不严，有损王府颜面。
　　严洄芳出生的时间一点都没变，原以为严楼会因为心悦凤阙无意婚娶。小天灵还为他发愁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女儿都这样大了。
　　不过众所周知严小姐是有婚约的，就算闹得再过，这事总得收场。只是众人默默在心里给这位放浪不羁严小姐的未婚夫点蜡。
　　凤阙登基虽然艰难，却也终于坐到了九五至尊的位子上。她俯瞰群臣，眉眼间已有了君主的威仪。
　　可就当她志得意满的时候，底下的臣子上书说，男子为帝时女子为后，女子为帝时男子为后，方才复合阴阳相生之道。后宫不可无主，请陛下立驸马公子翊为后。

　　凤阙震怒，摔了折子。
　　可还是不耽误小天灵看清折子上的字。郭翊，真是个熟悉的名字。
　　看来它睡去的这些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
　　多到它不能承受。

　　凤阙啊。
　　它想着，如果时光能留在敬亭山多好。

　　这样的请求越来越多，一个皇帝可以是一个女子。却不能没有子嗣。郭翊是她的驸马，在她为帝之后理所应当是她的皇后。至少世人都是这样想的。
　　可凤阙的国师——
　　石戒白却说：“天子受命于天而为天子。大寒的陛下既然有幸生作女子，自当嫁于上天。才能更好的服侍神明，将神的意志达于世间。”
　　帝曰：“善。”
　　这场荒唐的婚礼就开始了，至高无上的帝王在大寒最高的山峰上举行了一场像极了献祭的婚礼。祈求神明保佑大寒风调雨顺，万民归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