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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祈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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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阙没有成亲的打算。因为一旦成婚公主就将出宫另置府邸。交出手中职权。
以公主之尊打理后宫凤阙可谓是史无前例的头一份。可即便凤阙未有婚配,她手中的权柄终有一天也会交到下一任皇后的手中。所以衡奕也心照不宣地不立后。
只是不知道这样大平静能持续多久。
而这个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选——淑妃对二公主的婚事尤为上心。
遍招青年俊杰与凤阙相看,也近来就因为太皇太后丧期教凤阙有了推脱之辞,方才安生了些。
历经两世,小天灵对凤阙的婚事也没了激情。它想,这个人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孤老终生。
没有想到,凤阙真的将自己嫁了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小天灵的脑子空白了一瞬。不知道首先到达眼底的究竟是酸涩还是喜悦。
淑妃是个温柔的女子,看上去极为面善,此刻尤其。
“公主当真看得起阿弟?臣妾这就修书告诉阿翁这个好消息。到时候阿翁去和陛下说说,便不会伤了公主与陛下的情谊。陛下与公主固然亲厚,却也不能耽误了公主。以后陛下身边有我们这些人服侍,还请公主放心。”
凤阙自然是不能放心的,可是不知是何缘由,她没有反驳。没有坚持留在权力的漩涡中,小天灵觉得可能是因为见到太皇太后的前车之鉴,凤阙也开始忌惮手中的权力。
这,当然也是好事。
可是凤阙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明明她以前是这样依赖它,从不会抗拒与它共享心事。
是从她第一次来癸水,还是从凤阙身边的丫鬟不经意间换了人。
不能深究。
难得的,今日凤阙在识海中同它下棋。这是他们在敬亭山经常做的事,幻化出一方棋盘,就能数上大半日的格子。到底是人族的玩意儿,凤阙学得很快。到后来,她总会不动声色地让上好几个子。是以输赢参半。
摸索着黑色的棋子,它已经不能落子。刚想认输,却见一瓣落英停在黑白胶着的战场上。
那一点便是破局的出口了。
小天灵放下了棋子。
凤阙笑问:“胜负未分,上仙缘何不下了?”
小天灵挥挥手,棋盘便变成了沙子,簌簌地流进草地里。它在凤阙的脑门上叩了一下,“装蒜。”然后回身要走。
凤阙却拽住了它的衣角。她惯会哄人,只要她想。
“上仙可是恼了?我原想着上仙赢了棋局会高兴呢。原来还是不高兴的。”她慢慢从它身后环住它。
“您要怎么样才高兴呢?”
面对这样一问,小天灵也不知道。
它高兴的方式很简单。
同石寒年游历,随谢曲阑开店。那都是一些可以称之为无忧无虑的时光。
它僵直着身体,无法回应她。它的欢愉建立在她身上,因为他们共享悲欢。可它现在并不快乐,看来凤阙沉湎于权势之中也并不快乐。
或许这样说也不客观,因为在权势的博弈中,它确实感受到了无比的极乐。如果它在这人间短短三世中有什么滋味能与之相较,大概只有第一世中的赌桌上酣畅淋漓的感觉。
大喜大悲,动情极了。
可这极乐过后却是沉入了漫长而无可排解的虚无。它想要凤阙得到的快乐,绝不是这种被欲望操控着达到顶峰,又面临漫长干涸的快乐。
可不得不承认,凤阙在被欲望透支着所有心力,且全然无所顾虑。
“我想回一趟敬亭山。”
凤阙微微讶异,却还是答允了。她在它耳边轻轻说:“上仙还真是念旧。”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可在小天灵的视角里,清浅河水映出雍容的女子不悦的神情。
识海之中心绪最难掩藏,即便凤阙控制得再好,小天灵也终于可以从这些蛛丝马迹中看清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趁着凤阙正放松着,小天灵问:“你心悦郭翊吗?”
池面泛出阵阵涟漪,“为什么这样问?”
“凤阙你一贯会折腾自己。用十几日的伤寒换取太后的怜悯,用一双膝盖换取皇帝的信任。可是唯独这个你不能拿来当做筹码。我希望你嫁的人是你真心悦他。不是算计,也不是迫不得已。”
卷地风来,水面白珠乱跳,它什么也看不见,便转身看着凤阙泪如雨下。
她鲜少有这样动情的时候。似乎要将这辈子的眼泪流干,却也哭得极为克制。
它近乎仓惶地抱住她,轻声哄着:“别哭了,别哭了。”
她几度张口想要诉说什么,却被咽喉里的酸涩堵住,不能出声。
小天灵幽幽叹息,“我知道。我都知道。”
如果第一世它不能知道是因为涉世未深,那么第二世谢曲阑那样直白的告白便是它装作不知。
一直以来,都是它太胆小。
可再会缩头的乌龟,也有那么一些想要伸出脖子的时刻。就像现在,面对她朦胧的泪眼,它心中生出不忍,怎么能再去逃避自己的心呢?
终于,它说:“我们成婚吧。不要什么郭翊,改换我娶你。我们三书六礼,三媒六娉,好不好?”
凤阙不可置信的看着它。
可日穿乌云,雨霁天青的景象告诉它,此刻的凤阙再明朗不过了。
凤阙的脸上透出红色,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凤阙想着:她是真的守得云开了吗。
真像做梦一样。
她想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应该要有满天花雨。或者星河璀璨。再不济也有一些可以拿来纪念挂怀的事物。
可真正等到这一天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可她激荡的心潮依然久久不能平复。
明月入怀,她纷乱的识海安静了下来,再不能听见那些带着算计的嘈杂。
凤阙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它。为什么不能是别人,是严楼,是文守清。偏偏爱上一个触摸不到的人,这份爱是痛苦而无望的。骄傲如凤阙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她只是一个凡人,绕不开生老病死,承受不了十数年如同阴阳相隔的爱恋。
但此刻,那些都不重要。
那些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
凤阙起了个大早,免了各宫嫔妃的参拜,坐在铜镜前给自己梳妆。她极少这样用心的打扮自己,别上花胜,搽了胭脂,对着镜面嫣然一笑,明艳的教人挪不开眼去。
凤阙如约带小天灵去了趟敬亭山,本意是去谈情说爱,可出乎意料地见到了本该在边境整军的摄政王任明廷的分手现场。可见,敬亭山确实是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那女人带着帷帽,即便是在这杳无人迹的野山里也没有一刻露出真容。可这女人用的一应事物无一不精无一不细,加上摄政王对她的态度,克制隐忍,卑躬屈膝。对女人的身份凤阙小有猜疑。
到底是和摄政王处了三年,任明廷算她半个师傅,他是什么样的人,凤阙再清楚不过。外人说他为定家国无意婚娶,凤阙却知道他是求而不得。说起来敬亭山也算他们定情之地,那许久未有人住的厢房里就挂了副女子画像,落款还是旭裕二字正是任明廷的表字,这画出自谁手再明了不过,作画人对这画中女子的心意也都在这一笔一划里了。
凤阙待在敬亭山的日子里经常盯着这幅画发呆,因为这画中人的眉眼与她实在相似。看着这幅画,她也有些明白为什么任明廷会选择她了。
李代桃僵,一开始他要她代的不仅是琼玉,更是这画中女子。
凤阙颇感此行只带了个侍从徒步登山是明智之举,否则实在不好藏匿行迹。即便,她的本意是在路上多磨蹭一阵拉着小天灵谈谈风月,观观秋景。漫山的红枫实在适合幽会。
可惜,物是人非。
那女子说:“我已经自由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能令我留恋的,你带我走吧,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归隐。”
漫长的沉寂之后,任明廷拒绝了。
女子的情绪有些激动,“十八年前是这样,十八年后也是这样。你就不能为了我违背一次你心中的礼教吗?还是说,我是选项里最不重要的那一个,说舍弃就可以舍弃掉?”
接下来任明廷的发言可以说是有理有据旨在证明他对女子已然全无情念。连同那副可以证明他对这段情时隔多年依旧念念不忘的画也一并烧毁。最后以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告终。真是一出大戏。
凤阙本以为任明廷是真的移情别恋,没想到还有苦衷。她方从山茶树堆里钻出来,就被出现在眼前的武士吓了一跳。这是皇帝的暗卫,只听命于一个人。
那人在她面前半跪下来,“陛下请公主回宫。”姿势确实谦恭,态度却很强硬,仿佛凤阙不从,下一秒就能把她绑回去。
这样大的动静任明廷一个习武之人自然不可能一无所觉,果然一回头他就在那里偏头看着凤阙。凤阙冲他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仿佛在说:原来你也这么可怜呀。
果然这个眼神可以激怒他。
不知从何时开始,任明廷不悦多少,她凤阙就能快乐多少。见他求而不得,而她方春风得意,她更加开心了。
可皇宫里的皇帝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凤阙像往常一样拜下,却没能等来天子的一句“平身”。
青年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今日朝臣们启奏说镇国长公主操持后宫劳苦功高,该为其择婿了。其中就有高铭,华轩贤。”
高铭和华轩贤都是凤阙的心腹。
皇帝放下奏折,声音沉了下去,“阿姊,你要嫁人了吗?”
凤阙的心沉了沉,缓声说:“衡奕已经是真正的皇帝了,不再需要阿姊的辅佐了,臣自然也该有归处了。”
“为什么?”
年轻的帝王像一头狮子一样发出怒吼。他冲了过来,将凤阙半个身子提起来,逼着她看向自己。凤阙刚刚看到他赤红的眼,皇帝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将她推到地上,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凤阙忍着痛跪直,再次拜下:“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像是没了力气一般瘫坐,双目也失去神采,他说:“阿姊,你不是最喜欢权力了吗?我将皇位分你一半,可为什么,你还要走?”
凤阙这样看着皇帝心里生出惧怕,高声道:“臣惶恐。”
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
凤阙退步,她说:“钦天监拟了为陛下祈福的名单,臣也在其列。臣的婚事便容臣为陛下祈福之后再说吧。”
皇帝的眼睛露出一点光亮,他说:“阿姊,不要忘记周围紧盯着饿狼,只要栅栏稍有松动,它们就会扑上来解决羔羊。如果阿姊失去权势,那么以前做的很多事都会找上门来。没有这滔天的权势,那些事根本盖不住。”
凤阙的心凉了下来,声音也有些颤抖:“臣知道。”
皇帝还是答允了。
凤阙走的时候,皇帝莫名其妙地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朕没有妻子,阿姊是不是也可以没有丈夫。”
凤阙惊恐地看着他。
“陛下……慎言。”
任衡奕不在乎地笑了笑,“朕开玩笑的。朕是天子,理所应当为传承国祚着想,朕应当有许多妻子,生下许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