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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不如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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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可挽回。悟已往之不谏兮,知来者之可追。
或许从一开始决定从凤阙身上找突破口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的偏执与疯狂比起谢曲阑更甚。心也比谢曲阑更狠。
现在它所指念的不过是她能有个善终。
她要嫁于它,就如他们当时说好的那样。小天灵说不高兴是假的。可要真正高兴起来却也很难。它心中生出隐忧。
它怕极了,在这巨大欢喜之后的巨大忧患。
几乎每一世都是这样,不是吗。
在这张弓被拉到极致的时候,那根弦啪的一声断开。
它等待着凤阙命运急转直下的那一刻。
拉她下马的是谁?
是恨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任明廷?还是爱她爱得痛不欲生的文守清?再不然是恭良温顺里带着算计的郭翊?
她身边的这些人无一不是怀着叵测的心,像一个个跳动的点,牵引着命运的轨迹。
凤阙啊。
到底什么样的宿命才能毁掉你这样野心勃勃的女子?
世人说她是乱臣贼子,却又个个于她脚下俯首为臣。文守清说他爱她至深,却不肯舍去一切带她远走高飞。郭翊恨她至深,却会在静默无人时贪婪地汲取她手帕上的气味。
这些人全都言不由衷。
小天灵不能指望他们能将凤阙拉出泥淖。它终归只是一缕魂魄,只能静静地看着事情朝着它既定的结局狂奔而去。
凤阙很信任赵雁真,谢曲阑也同样信任东长老。两人隔着血海深仇,总有相见的一日,而赵将军就成了触发两人相见的一个点。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凤阙为了犒赏赵将军九战九捷,在宫中设下御宴为将军接风。而谢曲阑也恰恰选在这个时候动手。在他明了造成谢家惨剧的背后都有哪些人,在他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报复之后,他锁定了最后一个目标。紧盯了万人之上的皇座。
杀他,便是对抗天下人。
古来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又岂有想要杀死君王的臣子呢?此行他要么功成身退承受万里追杀,要么直接身裂当场。
这样的场景小天灵是见过的。
多得像天上繁星一般的箭矢齐齐落下,谢曲阑释然地笑了笑,他毫不避讳地望向遮天蔽日向他飞来的矢簇。他说:这就是最后了。
当它看到谢曲阑的身影的时候它就想到了那个时刻。那个它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的时刻。凤阙似乎也觉察到小天灵心情不好,问到:可是觉得宴饮乏味?
小天灵按捺住心中所想。
它说:确实乏味。可你是皇帝不便离席吧?
凤阙笑了起来:确实如此。
可话音刚落,她就起了身,招来个和她身量相同的替身坐在席上。然后缓缓把后半句补上:不过,下不为例。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代替皇帝坐在万人莫及的最高处,被谢曲阑一刀毙命。也是这样的一个人,让谢曲阑诸般算计尽皆成空。
剩下的,它已不忍在看。
可看到陛下对它无比的恩宠之后,它忍不住想要留恋。由是也生出幻想。
它说:凤阙。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凤阙:何日?
小天灵煞有介事的说:五年前的今天,你在世间最高的山峰上,与我盟誓,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凤阙一愣。
转而一笑。
她想,她的上仙是又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时又弄混了人间年月。
可是,今日的人间究竟是何时何事,又有多重要呢?
她说:是有这么回事。
小天灵又说:郭翊在今日向陛下讨要了一座城。文太医只要了一杯酒。可我呢,既没有城也没有酒。
凤阙偏头想了一会儿,缓缓道:这尘世的城交于上仙也是无用,徒增案牍之劳。尘世的酒上仙也品不出其中滋味,所以上仙今日提起这些人,这些事,是与我有所求么?
小天灵早已习惯凤阙闻一知十。
是呀。
它的图谋很小。
可人间金贵的帝王如何会放任一把明晃晃的刀悬于颈侧呢?
但它还是想要试一试。
今日,它想要求她。
它说:凤阙九五至尊,掌握天下间生杀予夺。想要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为了见到陛下的真心,我所求的绝非易事。
凤阙:嗯?我若完成,便能让你见到我的真心么?
小天灵:是。
凤阙:好。
小天灵的喉咙有些发涩,其实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它并未奢想凤阙能够一口答应。它慌了神:你不再想想么?
凤阙:没有什么可想的。上仙所求我无有不应。便是让我奉上性命也无不可。
她分明是在玩笑。她明明知道他们生息与共,它如何收的下她的性命?不过是夸口来诓它罢了。
它正色:我是认真的。今日陛下如果能够做到放下生杀予夺之权,我便可鉴陛下之真心。从前之事便只是从前之事。我也愿意与凤阙真正的重修于好。
凤阙的心微微泛出涟漪。看得出来,这些话里,有她想听的。又或说是,小天灵给她了足够让她心动的报答。
所以,威严的帝王终于点头。
小天灵对未来终于有了些许期盼。
凤阙,君无戏言啊。
小天灵的心忐忑极了,没有心脏的胸腔中像是烧了一把火,火上炙烤着的是它的良知。它也反复问过自己,一定得是凤阙率先被它舍弃吗?为什么它不能像顺着谢曲阑一样,向它的女帝低头呢?
小天灵告诉自己,因为石寒年只有石家堡,所以他不能原谅谢曲阑;谢曲阑只有一个谢家,所以他不能放过从谢家人尸骨上踩过去的每一个人。可凤阙,她已然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本身也无亲无故,不管失去什么都不能令她疯狂吧。
或许,这便是千载轮回中的一线生机呢?
那么,凤阙是否能够原谅呢?
帝王的胸襟应当能纳百川,可有时它又小得只能容纳一片游魂而已。
可当苦海的剑锋擦过帝王的冕服时,小天灵的心有那么一瞬间静止。在它的设想里他们本应该错过。谢曲阑会在前殿刺杀凤阙,此刻的后殿应当是绝对安全的。本来它等的该是凤阙听到殿前喧哗珊珊迟来,即便见到了这穷凶极恶的歹徒,也会因为它的请求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良久。
即便是左右为难,在帝王绝对威权和夫妻情分之间进退维谷,可它在她心里作乱,在她耳边私语,这件事总归会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凤阙直面了苦海的刀锋,猝不及防地打乱了小天灵为接下来的事准备好的一切说辞。
凤阙厉声怒斥:“拿下!”
御林军从殿外直径冲进来将谢曲阑团团围住,整齐的兵器和铠甲泛着冷光。除开军队的训练有素,凤阙的处变不惊,在场的宫人仆妇竟无人人惊慌。仿佛来者不是刺客,仅仅是个举止粗鲁的客人。
谢曲阑何等聪明,当即明白了什么,面沉如水。握紧了苦海向凤阙所在的方向突围。谢曲阑的刀法本就大开大合,此时又只攻不守,攻势凌厉非常。
御林军结阵,以盾相抗。谢曲阑的刀就这样一次次落在盾面上,每砍一次盾墙便退后一分,盾后的人便吃力一分,凤阙眼中的慌乱便加深一分。
她在心里惊叹:此人之勇猛,比赵雁真有过之而无不及。
紧密的盾墙竟真让他破开了一道小口子。凤阙看得惊心。她是锦绣里养大的姑娘,即便在早年流离时也不曾看到过只剩残影的兵刃。
倘若不是面前的军队拦住了那个人,他怕是能将她剁成肉泥。她毫不怀疑那个人的刀有多么锋利,对她的恨有多深。
从那个缝隙里她看到对面男人猩红的眼,狼狈的姿态。她知道,他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此刻再怎么猛烈的进攻,也不能阻挡从渐乱章法里流露出的败象。他已经技穷了,只待力竭之时就能将其拿下。
果然,同上一世一样,谢曲阑敌不过皇帝身边的禁卫,战至力竭。
小天灵只得认命了。
凤阙的声音却在它耳边响起:上仙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小天灵想了想,觉得事情或许还可以抢救一下,迟疑着说:方才与陛下的承诺……
凤阙:我明白了。
君王之怒,浮尸万里。凤阙下令彻查了皇宫里的所有人,颁布召令说,宫人相互检举者赏。且每月强制完成一个名额。就这样一连三月,皇宫里天天都有尸体运装出城。
小天灵知道凤阙是受到了惊吓,可并不知道她其中泄愤的意味。直到凤阙抱着酒坛子喝醉过去,才来质问它:那就是你要我不杀的人?他哪里好啦?值得你来求我?
你竟然在乎他,超过了在乎我的性命?如果御林军来晚一点我就被他杀死了!
她忽然哭起来,好似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
她说:你竟然让我放过他。我凭什么放过他?
小天灵其实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它的确想要凤阙放过谢曲阑,可即便凤阙杀了他,它也没怪她。
它只是恨这命数,恨这躲不过的命数罢了。天意难违,凤阙不过是自保而已,能有什么罪错呢?
然而凤阙不知道想到了哪一处,就像钻进了牛角尖。一口咬定它不肯原谅她。
一味地让它重复着“我爱你”三个字。这三个字仿佛真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能让躁郁的凤阙获得短暂的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