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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野,上元安康! ...

  •   贺遂野将孟双放回了她刚才掉下的床沿前,伸手猛推开了窗,朝身后喊些什么。

      孟双却没听见一般,耳边疯狂的鸣叫使她感到眩晕,眼前还是梦里那场焚尽万物的大火。

      她还在惊惧之中,裹着被子发呆,她抱着膝头的手忍不住地颤抖,鼻息之中还充斥着焦灼的气息,冷汗浸透了裙衫。梦中的情景太过真实,仿佛亲历一般,甚至让孟双不敢回想。

      贺遂野看了她一眼,皱起的眉峰更显出几分凶意。

      他今日归来的晚,踏进院中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等他推门闯进来时,正看到孟双满脸泪痕正要从床上摔下来,贺遂野想也没想就扑身上前把人接在了怀,身旁的炭火笼子已经引燃了地上的绒毯,虽未烧起来火苗,却明明灭灭地已经闷开了一片焦糊。

      贺遂野转身,院里已经层层叠叠跪倒了一片侍女小厮。

      他又回看了一眼蜷在床前发呆的孟双,默默退进了人群中。不一会儿,府中灯火明起,相国夫人与相国公披着外袍匆匆赶来。国公夫人见了孟双的模样,眼中顿时噙出了泪花,她快步上前将女儿紧紧拥在了怀中。

      许是感受到了家人的气息,孟双渐渐平静下来,她抬头看着娘亲,又想起梦中被毁于一旦的国公府,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头扎入国公夫人的怀中泣不成声。

      国公夫人只当她是被这夜险些走水吓着了,心疼地把女儿搂在怀里,顺着背心安抚。

      令人窒息的灼烧感消失,空气中还有一股雪后的冷香。

      侍从进进出出重新安置好了房中的炭火。孟双哭累后,又在娘亲温声细语的儿谣声里沉沉睡去。

      相国公从房中退出,面色沉沉,终是什么也没说,遣散了跪在院中的人。贺遂野挎刀立在远处。看到相国公走近,低头行了个礼。

      “今日之事,还是多亏有你在。”

      贺遂野敛下目光,沉默应着。相国公早已习惯了他这般的性子,伸手拍在贺遂野肩上按了按。由侍从提灯引着和相国夫人一起挽手走了。

      贺遂野又在雪中立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了一段寸长的骨笛,缓缓吹了起来。

      气流从声孔流出,伴随着他指尖的起落,在空中悠扬荡开,在静谧的夜里化成了一段温婉的风,空灵如同泉鸣深涧,琮琮琤琤。

      孟双这一觉睡得安稳,梦中是一夜温柔细雪。

      上京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的久。

      等冰雪消彻底解时,已是半月之后,正临到上元佳节。

      这日孟双起得大早,她坐在窗前任由婢女在身后梳发。

      上京城的上元节不亚于除夕盛夜,连灯千盏自城内迤逦开来,直蔓延到城外。沿河两岸的楼台上挂满了五彩纷然的灯笼,一眼望去,宛如花团锦簇。画舫游船,万户堆翠,一到天黑,便是片锦绣富丽的不夜城。

      孟双还是第一次被放出门去看上元灯会。以往她年纪小,相国公唯恐人潮冲撞,上元节这天总也不准她外出。

      只是今年不知怎的,还没轮着软硬兼施,爹娘竟先一步松了口。

      她前一夜便辗转了一眼,今早天未亮透就起了身,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衣服,打扮地比过年时还要清艳几分。

      以是贺遂野回来时,孟双正从屋中出来。雪绒的风领拥在颈侧,内里是一条红底白色绣纹的长裙,发挽着清简的髻,几柄金丝朱玉的头钗上缀着流苏,行几步便能敲出稀碎的响。孟双挽着裙子下阶,抬头看见贺遂野进门,展眉笑道:

      “阿野,上元安康!”

      贺遂野一愣 :“上元安康。”

      孟双跑过来,留下一路碎响:“你去逛过上元灯会吗?”

      贺遂野疑惑摇头,似乎连上元灯会是什么都不明白。孟双今日心情大好,就忍不住地想与他多说几句话。

      “今天是上元节,我们汉人的节日,要看花灯吃汤圆的。我也是第一次去,你要不要也一起?”

      孟双眼中带着光,没等贺遂野回应就又急匆匆地接了话:“哎!木头人!说好了啊,酉时在门口等着我啊,我们一起去。”

      “——换身漂亮衣服,总穿得灰扑扑的,狼崽似的。”

      小兔子说完就蹦蹦跳跳跑了,路过贺遂野时还偷偷揪了把他的尾巴。

      贺遂野看着孟双的背影,若有所思。蓦地,廊下传来几声尖叫。

      “上元安康!上元安康!上元安康!老树精!上元安康!”

      关公扯着嗓子乱叫一通,被贺遂野眼刀一扫,瑟瑟住嘴把脑袋掖进翅膀里,装死去了。

      夜幕降临时,灯火接连点亮,火树银花,鱼龙齐舞。

      满街行人熙熙攘攘,落在孟双的眼中,又是另外的一种境况。脚步蹒跚的老人身后拖着一条猫一般的绒毛长尾,腕环银铃的妙龄少女脑袋上正顶着一双鹿角,还有长着熊耳的小孩儿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一脚踩上了拖在地上的一只狗尾巴。

      孟双坐在小轿中挑帘往外看,视线从远及近,最后落在了走在旁边的贺遂野身上。

      他今天当真换了身新衣裳,一身藏蓝的宽袍恰到好处修饰出身形,肩膀的剪裁精致,正好勾勒出宽肩线条,腰封上未束蹀躞带,贺遂野便把刀抱在了怀中。

      路上行人接踵,轿子走的缓慢,没几步就要停下来好一通等,孟双坐着无聊,就去与贺遂野聊天。

      贺遂野虽然入关已久,却从来没有领略过这般阵仗,一时间难免好奇起来,他歪头去朝路边看,正见到一群小童你追我赶地跑过去,他们头上都扎了髻,手里举着会炸出银花的小杖,跑过去时,银花溅落了一路,宛如星光散碎。

      “那是炮仗,会呲花的,在墙上一蹭就能燃,小孩儿都喜欢玩。”孟双两个手扒着轿窗和贺遂野解释道。

      她偏过头去看贺遂野侧脸的轮廓:“你要不要玩啊?我们一会儿也买点儿 。”

      贺遂野顿了一下,收回目光去看孟双:“这个,贵吗。”

      孟双如何也没想到贺遂野竟会担心这个,没忍住笑了起来,她伸手在贺遂野的手臂上拍了一下,笑道:“放心!本小姐今天带够了钱的!”

      路在往前走,人潮涌动,摩肩接踵,轿子就再坐不了了。

      孟双索性下轿步行,贺遂野错了一步跟在她身后。

      小兔子一跳进人群就撒起了欢,在夹道两边的摊位前左观右看。花灯的形式纷繁,五彩琉璃盏在高架上流转着清光。孟双抬头,就看见了竹杆上挂着的一个兔子模样的琉璃灯。

      “阿野,你看那个兔子!”

      孟双朝上一指,就迫不及待地挤到摊子前询问价钱。贺遂野没跟上,被随即拥来的人流挤在了后方。

      孟双接过摘下来的兔子灯,正准备付钱时,不知被谁从后面搡了一把,孟双一个踉跄,今晨刚穿上的绣花履被踩了下来。

      人群你一脚我一脚把鞋踢出老远,孟双弯着腰艰难地分拨开人群,伸手想朝地上捡,那鞋子不知被谁又踢了一脚,被推到了更远的地方。

      “……”
      小兔子心里着急,在寒冬里也蒙了一头薄汗。

      她一手拎着兔子灯,深一脚浅一脚追着鞋子过去,那双绣花履在无数双脚下如同抹了油一般飘着,时近时远,却总不让她够到。

      终于,一个路过的小童飞起一脚,把碍路的鞋子踢去了人少的大路,孟双从行人中挤出来,跳到旁边把冻冷的脚塞进了鞋洞中。

      “贵人借道!闲人避易!——贵人借道!闲人避易!——”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高呼,随即便是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行人惊呼着往两边让去,有些摊贩没来得及退避,商货在手忙脚乱中溅了满地。

      孟双正蹲身在路上收拾鞋上的束带,她平日贪懒,惯常都把束带往鞋腰里一塞,掉过一次才长了记性,认认真真地将带子束在了踝上。

      待她站起身避让时,为首的马匹已经奔到了面前。

      孟双刚站到路边,刚才蹲身的地方已经被踩在了马蹄之下。

      那是一匹通体纯黑的高头大马,蹄上打了精铁,踏雪生雾,呵呼间满是又粗又重的热气。那御马之人在闹市也如无人之境般左冲右突,此时路过孟双时,却突然勒停了马。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相国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啊。”

      一声尖酸刻薄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孟双暗道一声遭了,抬头对上了那张堆满讥讽的脸。

      那人高坐在马上,身上是件明花锦袍,盘髻的束扣鎏金,两鬓垂了朱缨带,腰封上挂着个金碧辉煌的腰牌,明晃晃的“云”字在璀璨花灯下流动着金光,俨然一副高门纨绔的做派。孟双微微皱眉,站在原地,并未搭话。

      云府世代为官,三代为相,乃是权倾朝野的簪缨世家。这位云府上的二公子,素来便是上京城里的小霸王。

      而这小霸王,一开始便与孟双结下了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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