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与少年》Claire_

10、千万别让方佑做选择

　　临近过年，微博上又起风波。
　　这次是许渊明的团队发了一连串证据来证明《老爸》这幅画真是出自许渊明之手，接着倒打一耙，称丁振确实画过一幅非常相似的画，但那是照着许渊明这幅画临摹的。
　　微博上许多网友们看到一堆有理有据的照片和长文章里头列举的各种“证据”，舆论几乎是瞬间一边倒。丁振家人伤心欲绝又无处说理，据说家里年近八旬的老爷子气的吐血，一病不起。
　　方佑关注了几天事态发展，心里很不舒服，整个人都丧了几度。最后是高明强行把他的微博APP删除，才算打住了他的胡思乱想。
　　方佑知道高明这么做是对的。他们现在奈何不了许渊明，微博上乱七八糟的口诛笔伐看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几天后微博又重归平静，在一波八卦高峰后迎来了短暂的和谐。
　　方佑又暗中把微博下了下来，收拾好心情，跟着高明一起出发去达源市。
　　达源多山，风景绝佳，更何况现在冬天，达源的山区大半安上了雪顶，有地热的几处却还山花灿烂，多层次的景观对方佑来说是个写生的好地方。
　　出城省道上堵得厉害，车辆龟速挪动，焦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高明倒怡然自得，车载音响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偶尔穿插一两首电影主题曲，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整个人都显得放松。
　　方佑在看微博上一篇关于用数位板画出各种奇效的文章，心里暗暗记下各条内容。期间他抬头一看，车还在十分钟前的位置，车流竟然纹丝不动。
　　“一会儿要是在半山腰天黑了怎么办？”方佑对这速度有点担忧。
　　“没事，我带了帐篷睡袋，可以露营。”高明腾出手来指指后备箱。高影帝难得长途自驾游，同行的又是方佑，心里早就设想了无数种浪漫玩法。
　　只想去画悬空寺的方佑：“……”

　　两人一早出发，临近中午才过达源市界碑，下车吃了快餐，又开车四十分钟，总算进入佛光县地界。
　　佛光县稍有些海拔，远山都笼罩在云雾中，空气比市区稀薄，但也让人觉得清爽洁净。
　　“都说佛光县是天然氧吧，真不错啊。”高明看着植被覆盖的绿色群山感慨。
　　他们要去的观景农庄在西边，跟着路标拐上一条山间小路，渐渐开始有薄薄的冰层。高明的越野车总算是四驱，没被恶劣路况止住脚步。
　　行至岔路口，四下都没了路牌，车载导航仪搜不到信号，也早已经停工。
　　高明看着方佑：“两条路，二选一。”
　　方佑左看看又看看，觉得还是右手边那条靠谱：“右拐吧。”
　　高明便右拐了。
　　方佑这下算看出来了。高明根本无所谓去哪，就像香水广告里那段自白，他喜欢未知。漫无目的，没有执念，却一路向前。

　　让方佑做选择当然是个错误决定。右拐以后路越来越窄，很快越野车就没法向前了，高明把车开到坡下锁上。
　　这时候天快擦黑了，前方有影影绰绰的灯火，后路却遥遥无尽头。刚从岔路口一路开过来有不少公里数，现在想折返危险系数太高，两人只能徒步往前走。
　　方佑背着画板，高明包里除了干粮和衣物，还执着地背着那套露营装备。好在他们日常都勤于锻炼，朝灯火处走了近一小时后，两人安然无恙到达一处石碑。
　　手机的灯光照上去，石碑上刻了两个红色大字：柳村。
　　高明翻出吐司面包来分给方佑填肚子，特浓牛奶味的吐司香气顿时飘散出去。
　　两人很快注意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香气引来了不寻常的注目礼，一些幽亮的瞳孔就在路边，眼神死死盯住的正是发出气味的吐司面包。
　　黑暗中看不真切，高明几次装作无意地把手电光束扫过去，看到的是一张张枯瘦蜡黄的脸。融入夜色里的是骨瘦如柴的人们，身上穿的有县城学校里早年的旧校服，有油渍点点的破T恤，也有人光着皮包骨的身体。偶尔能见一两个小孩，全身骨头伶仃，只有肚子滚圆。
　　越来越多的人从不远处的破楼屋里出来，站到路边，夹道盯着外来的旅人。
　　方佑紧张地不敢再吃，一只手紧紧抓住高明的手腕，又在下一刻被高明反握住。
　　人群在一点点靠近，方佑能感觉到这些村民也是紧张的，但那么多人，都用异常渴望的眼神盯着他们，自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还是挺吓人。
　　有个男人哑着嗓子说话，说的是夹了方言的半普通话：“给我们点儿吃呗。”
　　方佑心里“咯噔”一下，高明握住他手的力道又大了些，手臂上肌肉紧绷，经络凸起。
　　更多人开口了：“面包给我们点吧。”“好心人给我们点吃的吧。”“给我孩子口面包好不好？”
　　方佑不知该怎么办，又于心不忍，又害怕真开了包就走不了了。
　　高明把方佑圈起来，说：“你们村长呢？村支书呢？说了算的有没有？”
　　人群静了半秒，总算没有进一步骚乱起来。最先开口的男人站出来：“村长去县里求补贴去了，没回来。村支书……”
　　“我是。”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继而一束手电光照过来，人群微微散开了些。
　　架着框架眼镜的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我是村支书，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吧。”冲高明他们说完，他又转头对村民喊，“大家都散了吧，明天村长回来，补贴肯定就到了！”
　　所有人都没动，村支书也瘦得杆子一样，杵在那半天，还是挥着手叫大家回去。
　　方佑猜他们还是想要面包，扯了高明包里最外侧那袋吐司，又掏出里头的两块压缩饼干。
　　“我们就那么点，分一分吃？”
　　这下人群真的骚动起来。
　　高明放下包交给方佑，又用整个人把方佑护住，自己拿了面包饼干来掰，结果村民等不及，一个个围上来哄抢，随随便便掰下一块就往家跑，拦都拦不住。
　　村支书还想把人喊住，声嘶力竭了也力不从心，饿疯了的人根本听不进去。
　　方佑被高明宽大的怀抱完全包住，连手脚也没往外露，但闻着高明大衣上的木调香水味，听着耳边的动静，心里还是狂跳不止。
　　“谢谢！”混乱中有人匆匆丢下一点点文明体面的道谢词，很快也散在呼叫声里。
　　方佑紧紧抱着背包，心里只希望这么点儿面包和饼干快快分完，人群也就散了。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高明手里什么也没剩。村民回去了大半，也有没抢到的，可怜兮兮站在一边，用眼神默问他们还有没有。
　　高明犹豫了半晌。包里还有半袋吐司和两块压缩饼干，但他怕现在开包会把其余人又引回来，到时候万一有人抢包，他和方佑就危险了。
　　最后，高明伸手摸了摸方佑衣服口袋，从里头摸出两条化了一半的士力架。
　　“就这个了，要不要？”
　　自然是要的。士力架被一抢而空，人也跟着跑了，剩一个村支书尴尬地站在那里，想跟两人道歉。
　　方佑从高明怀里出来，身上衣服都被汗湿了，贴着皮肤发出味道来。
　　“你要吃点什么吗？士力架我们还有。”方佑觉得眼前这人还保留着文明体面的矜持，于是开口问他。
　　村支书羞愧地低声说：“那……能给我半条吗？我拿回去给我老婆，这几天每天就吃稀饭，太饿了。”
　　高明拿了一整条给他，然后见他掰成四份，放进口袋。
　　“谢谢啊……我带你们去招待所住吧，那儿干净点。”村支书带路。
　　高明点头道谢，一边跟上去一边也不忘护住方佑。

　　“没想到离县城这么近的地方，还有这样的情况。”高明有些疑惑，这个柳村也不算太偏僻，顶多就是路不好。
　　村支书解释说：“我们村里情况特殊些，往年也穷，但没这么厉害，饭还是吃得上的，我们自己种水稻和番薯，还有野生的土豆，基本上自给自足嘛，反正比再往西那几个村好多了，所以往年的贫困补助也都没给到咱们这来。”
　　夜里山区的风透着凉意，方佑往高明身边缩了缩。
　　村支书继续说：“今年收成差，家家户户吃不饱饭。最近呢……柳宝苗家的小女儿出息啦，考上了大学，我们全村给凑的钱，供她去读。不过……唉……读出来了也不指望她回来的嘛……唉……反正这样一来，今年就特别苦，难熬啊，这冬天的……唉……明天村长回来，发了补贴，回头还得去粮站压米，才能开火做饭。米不够嘛，还是得喝稀饭。”
　　方佑问：“那没有其他补助？”
　　村支书说：“一时批不下来，不过往后肯定没今年惨，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方佑有点语塞，但村支书很有信心：“真的，明天天亮你就看见了，上头拨下来几个农业专家，教我们因地制宜的种植经济作物，那有好几片试验田，明年就可以富起来了。”
　　高明问：“那你们今年怎么办？就这样熬？”
　　村支书说：“靠补贴，开春就好点了。”这一带暖和，但还远不到开春，就算开春了，也离农作物收成的时间远着。
　　高明和方佑相互看看，暂时都没说话。

　　村支书在一栋三层土楼前停下脚步：“到了，招待所。”
　　方佑抬头，墨色的天空里一颗星也没有，不过对他俩来说，这漫长的一夜总算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