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戈》向北的靴子

8、第 8 章

　　收拾完熊孩子，时与心情颇好，由着他去墙角自闭。

　　她慢条斯理走向前院的石桌，准备纸笔，开始抄书。

　　时间过得很快，沉浸在话本情节里的时与心无旁骛，丝毫没照顾小朋友情绪的意思。

　　直到“咚”地一声，打破了她独自沉迷的世界。一抬头，看见王小泰整个人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嘛。

　　“你在……学王八走路？”时与惊奇。

　　王小泰又羞又恼，不想说自己是蹲得太久，腿麻了，想站起来缓缓，结果腿还没伸直就向前扑倒了。

　　但他现在腿还麻着，使不上劲儿，只能按照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趴着。

　　时与上前检查情况，发现熊孩子没受伤，院子的泥地相对比较松软，连皮都蹭不破，她放下心道：

　　\"你这样子倒贴合我的心意，姐姐今天就不藏着掖着了，把行走江湖的第二个诀窍也告诉你。\"

　　她稍作停顿后，用慷慨激昂的声音鼓励：“孩子！跌倒了没关系，重要的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趴下！正所谓，凡事苟一苟，活到九十九！”

　　王小泰无语望天：“……”

　　唉，年轻人总是不明白长辈的苦心，时与也不强求他理解自己，只伸出手把他扶起来。

　　借着时与的手到石凳旁坐下，缓过劲儿的王小泰继续开始折腾。

　　一阵风吹过，他瞥见时与抄的话本子，有几页画了生动的插图，伸手抢过来：“小爷最爱看话本子，你抄的这本，我帮你过过目。”

　　时与懒得理他，一个眼神都没扔过去，埋头安静抄书。

　　读了几页，熊孩子失去耐性，把手里的书哗啦啦翻过来翻过去，末了直接扔到桌上，抱臂翘着二郎腿，一脸不屑：“写得真没意思。”

　　放下手中的笔，深吸一口气，时与好脾气：“你刚才答应过我什么？听我的话是不是？那我现在要求你别出声。”

　　“我饿了，我想吃饭！”熊孩子不依不饶。

　　“现在没饭，你清醒一点！”时与示意他看看斜上方的太阳。

　　“可是我饿了！”

　　“饿着！”

　　“你不给我饭吃，我回去要给奶奶告状！”

　　“你报官都行，此刻开始，安静！”

　　双方几回合唇枪舌战，以王小泰失败告终，他撇撇嘴，了无生机地趴在石桌上，头侧向一边。

　　没了熊孩子打扰，时与全神贯注，下笔的速度飞快，很快抄完一本书。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揉揉僵硬地肩膀和手腕。

　　太阳升至头顶，午饭时间快到了。捶捶腰，蹬蹬腿，活动两下，时与对面前的小孩说：“我去做饭，你来帮我生火。”

　　王小泰：嗯？自己难道不是客人吗？

　　不情愿归不情愿，受赌约约束的倒霉孩子还是可怜兮兮地坐在灶台旁边，添火加柴。

　　问小屁孩爱吃什么，有没有忌口，听到回答的时与冷笑。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小孩子挑食得紧，万没想到自己惹上的，是一株“只要是人吃的他都不吃”的植物。

　　不吃咸的，不吃甜的，不吃酸的，不吃辣的，不吃肉也不吃菜。除此之外，太干的不吃，太油的不吃，汤汤水水不吃，果子点心也不吃。

　　“你就告诉我，你吃啥。”时与不想用排除法。

　　“小爷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小屁孩很傲娇。

　　思量，斟酌，考虑再三，时与试探道：

　　\"要么，我给你煮碗清水面？\"

　　没等熊孩子回答，她自个儿抢先拍板：“好了，就这么定了，你相信姐姐的厨艺，我定能做出这碗工序复杂，不咸不甜，不酸不辣，没肉没菜也不干不油的清水面。”

　　王小泰：惊！

　　等饭上桌，他看着时与面前的大鱼大肉，馋得直咽口水。当然，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有一碗清亮的可以看见碗底的面，连个荷包蛋都没有。

　　他悔了，他悟了，他超脱了，原本是想整整时与，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没想到，小丑竟然是自己！

　　气人的是，时与尽管嘴里不停吃着，非要偶尔说两句。

　　“这个鸡腿外酥里嫩，真香。”

　　“糖醋排骨为什么叫排骨呢？是因为太好吃了吗？”

　　“这汤里的豆腐属实有点老，只能凑活喝了。”

　　……

　　一顿饭，在时与的狼吞虎咽和王小泰的食不下咽里……完美结束。

　　王小泰吃过饭，又跑到前院自闭去了，正好给时与空档为枝送饭。就枝的饭菜，是时与提前留好的，看见狼崽风卷残云般吃着，时与轻柔地摸摸他的头：

　　“再忍耐一下午，他走了，我就把你放出来。”

　　上午平稳度过，下午却让时与犯了难。

　　她要去采摘些棱树叶子，晚上熬水用来做小吃，昨夜二狗叔传话说缘福楼让再加紧送批凉粉，天气转热，凉粉紧俏得很。时与知道耽搁不得，只得赶紧摘叶子。

　　然而她不放心王小泰一个人待在院里，想带他一起去。

　　说出自己的想法，时与下一秒被动目睹了熊孩子撒泼打滚的嘴脸，王小泰死活赖着不走，说自己要睡午觉，不肯出门。

　　僵持许久，最后时与被逼妥协，把他安排在前院西边一间比较凉快的客房，叮嘱他好好睡觉，莫要乱跑，自己很快就回来，又提醒他背了一遍赌约内容，才不放心地离去。

　　孟夏时分，树林里倒是不热。

　　时与心中担忧小屁孩睡醒了不老实，发现卧房里的就枝，手上动作不停加快，原本一个时辰的量，她硬是用半个时辰摘完了。

　　匆忙回到家，没进门就听见熊孩子张狂的笑声，时与心感不妙，赶紧推门进去。

　　一进院子，映入眼帘的一幕差点让时与背过气，王小泰揪住就枝毛茸茸的尾巴，用力往后拽着，小就枝四条短腿不停刨着脚下的泥地，想逃离恶魔的手掌，怎奈力气太小，挣脱不开。

　　小霸王王小泰哈哈乐着，另一只手打向就枝的臀部，嘴里念念有词：“驾！马儿快跑！”

　　望见就枝痛苦挣扎，紧咬牙关，不敢出声的样子，时与顾不得小奶狼被外人看见这件事，冲上前一把揪住王小泰的耳朵。

　　“哎呦，哎呦，疼疼疼！”王小泰吃痛：“你放手！”

　　“你放开他的尾巴！”

　　“不行，你先松开小爷的耳朵！”

　　“小爷是吧？”时与见他非但没放开，反倒越捏越紧，心中火气更盛，手下力道也重了几分：“今天我亲自动手，让你了解了解，到底谁是孙子谁是爷。”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熊孩子被时与捆成粽子，双手绑在身后，只有脚能一点一点往前挪。他头上顶个碗，里面装满水，身子稍微一动，水会立马滴到身上，连快走两步都不行。

　　已然到这种地步，某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居然放了鸭子啄他，没错，就是他早上追着玩的那只。

　　呵呵，真叫一个天道轮回！

　　就枝和时与坐在树荫下，看着被野鸭追着在满院子乱……挪的王小泰，笑得前仰后合。

　　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时与懒洋洋道：“小屁孩，知道错了没？以后还欺不欺负小动物？”

　　王小泰想走快点，躲开鸭嘴的连环攻击，那嘴啄着实在太疼，奈何腿上的绳子死紧，头上的碗也一直在晃，他只能扭着屁股大喊：“我知道错啦！你快把绳子给我解开！”

　　“嗯？请人帮忙要有礼貌。”时与给就枝喂了口瓜子。

　　“姐姐，姐姐！弟弟错了，请姐姐把绳子解开。”

　　“嗯，错哪儿了？”

　　“我错了……”熊孩子不敢停下脚步：“错在……错在不应该不听话，不应该欺负动物，不应该拔鸭子的毛，不应该和小狗玩儿千年杀。”

　　时与一噎，瞅了眼就枝，看他头上雪白的毛发隐隐发黑，决定延长教育时间。

　　三刻钟过去，王小泰已经在追逐赛中精疲力尽，他有气无力道：

　　“姐姐，我走不动了，请你……请你放了我吧。”

　　看他当真力竭，满头大汗，时与朝鸭子说：“好了，你回去吧。”

　　听话的公鸭抖抖身上的羽毛，像个扬眉吐气的大将军，高傲地走了。

　　时与走向王小泰，取下他头顶已经没水的碗，蹲下与他平视：“今天将你捆住，姐姐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任何承诺都是一种约束，此刻你打破牢笼，向往自由。迟早，命运会手握缰绳拴住你，让你寸步难行。第二，这世上，最轻描淡写的痛楚，是施加在别人身上的，最透彻心扉的困苦，则是自己亲身体会的，每当你觉得对别人的伤害不值一提时，不妨付诸在自己身上，尝尝是怎样‘无关痛痒’。”

　　自从时与把绳子解开，熊孩子就有些怕她。比如现在，时与抄书，王小泰拿眼光偷偷打量她，等时与看向他，他又立即将头偏回去，假装在看空气。

　　“怎么了？”时与问：“有事？”

　　王小泰见被时与发现，有点不好意思，避开她的目光，撅撅嘴：“姐姐，我好无聊呀。”

　　时与直起身，睨着小屁孩：“干什么不无聊？”

　　熊孩子见时与理自己，胆子大起来，他脚踩石凳，上身攀上石桌，眼睛炯炯有神：“我想和狗狗玩，姐姐让他陪我玩儿好不好？我保证不会欺负它了。”

　　在给小屁孩松绑之前，时与让就枝回屋了，害怕再闹出事情。

　　“哦？”时与眉头一挑：“这么说来，你打扰就枝休息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我的狼……狗，好端端在房间里躺着。你怎么找着他的？”

　　小屁孩缩了下脑袋，脚也从石凳上放下来，低着头讷讷：

　　“我睡醒起来，肚子饿了，想去厨房里找点吃的，转了一圈没找到，就想去你房间寻个话本子打发时间，进门发现地上有个竹背篓，以为里面有吃的，就把布取下来了。”

　　王小泰说完立马补充：“姐姐，我错了，我不该进你的房间，也不该翻你的东西，我当时实在是又饿又无聊，才……以后，以后不敢了。”

　　该是时候买把锁了，时与听完后想。

　　知道小屁孩中午没吃好，带他到后院，时与从厨房找了两块棱叶糯米团，让他垫垫肚子，晚上再做饭吃。

　　然后将就枝抱出来，告诉王小泰：

　　“你想和他玩儿可以，须得答应我三件事：一，不准欺负他；二，只能在后院玩；三，不准告诉其它人，我家有小狼……狗。”

　　“那我奶奶呢？她不是外人。”小孩本能觉得瞒着奶奶不太好。

　　“王婆也不行。老人家惧狗，你是她唯一的孙子，平时你磕着绊着，她哪回不心疼抹泪，你告诉了她，以后就别想有机会和小狗玩儿了。”

　　王小泰听完，深以为然，不疑有他，为了以后还能来姐姐家，他决心保守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