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戈》向北的靴子

7、第 7 章

　　果然，刚把厨房的火生上，门口就传来二狗叔的喊声，她让就枝躲到草垛里，自己去开门。

　　门一打开，看见二狗叔站在门口，左手提着一个兔笼子，右手抓着两只野鸭子。

　　“丫头，你要的东西，全部带回来了，还有些在车上。”估计是在镇上卖了不少酒，二狗叔笑得见牙不见眼：“而且回来的路上，刚好遇到路边河道有两只鸭子带着鸭娃儿耍，这么好的机会打着灯笼也难找，我干脆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不，把两只大的给你拿过来，一公一母，还能生好几窝。”

　　时与推辞几番无果，只好向二狗叔道谢，顺便给他拿了些今天进山采的菇子，又从车上把其它杂货搬下来，最后两人算好账，二狗叔拒绝了时与想留他吃饭的好意，直接坐着牛车晃晃悠悠回家了。

　　这次将二狗叔帮她买东西垫的钱还上后，时与到手的银两不多。棱叶团子和棱叶凉粉的价格都是和酒楼老板谈好的，今日这些一共卖了五两银子。誊抄一本话本子带画插图是二两，十五册的酬劳总共三十两。本来赚到三十五两银子也算不错，可惜买的东西太多，光猪肉和兔子就花了时与二十多两，再加上买了其它零散的杂货，落到时与手里的钱，不多不少，刚好五两。

　　本朝百姓生活富足，物价也不便宜。原来时与靠着给镇上的酒楼送小吃，以及给书局抄书，一个月能挣五六十两银子，除去日常生活以及为做了小吃买进食材的开销，她可以剩下大部分。毕竟，本应在开支里占大头的肉，是邻里间送的，菜，是时与进山里的挖的，其他方面确实花不了多少钱。

　　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时与悲不自胜：自己一个月能否存下十两银子？

　　看来是时候发愤图强了，她必须多做些小吃，加快抄书速度，再把家里的农业搞起来，生活才能过得下去。

　　晚饭时，就枝看时与吃着饭泪流满面，十分好奇。

　　“没事，你别管我，我只是觉得撒了胡椒粉的猪腰太好吃了，极大地缓解了我隐隐作痛的肾。”时与痛哭。

　　就枝吃了一口眼前滑嫩酥脆的肉，更加疑惑：今天的烤猪心也不腥啊？

　　他的困惑在吃过饭后达到了顶峰，因为他看见时与收拾好碗筷，片刻不停地回到房间开始抄书，取消了以往雷打不动的社交活动：串门。

　　想起晚饭前，时与捏着二狗叔给她的银两，双手颤抖，就枝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早饭时间，时与看眼只喝了一碗粥就拒绝再进食的的狼崽子，表情微妙，她想孩子终究是长大了，也知道挑三拣四了，自己的独门绝技拴不住他蠢蠢欲动的胃了。

　　她掏出袖口里的手绢优雅地擦擦嘴，一巴掌拍上小狼崽的头：“好好吃你的饭！一天到晚，瞎想什么！还学会浪费粮食了？当我是不敢打断你的腿！”

　　就枝脑瓜子嗡嗡的，无力反抗的他只能屈从淫威，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四个馒头，还让时与添了两碗粥。

　　时与既然不愿让两人节衣缩食，自是心中有了主意。她过去不想太累，所以只给镇上最大的酒楼——缘福楼供应小吃，现在既定下目标挣钱，必然不能再在一棵树上吊死，她需要另外谈下一家酒楼，以后每月收入翻番想必不是问题。况且她卖到酒楼的棱叶团子和棱叶凉粉不过是半成品，还需各家酒楼根据自己的特色做成不同的点心才能上桌，那么就不必担心两家店的菜品过于雷同，相互冲撞了生意，影响到自己。

　　至于抄书，每月十五册已然不算少，她再提升些速度，一个月估计能完成二十册。而且她打算和书局老板商量，以后誊写的文字和画的插图分开订价，画插画终归是比抄书费神的多。作为镇上书局里画图水平的最好的人，时与的风格自成一派，每幅画上的人都栩栩如生，神态各异，景物也刻画入微，好似真的一般。因此，想租她誊写的话本子的人一直络绎不绝，甚至有人从来不租没有插图的原书，非要等她的誊抄本。时与相信自己有实力说服老板。

　　做好打算，在确定按计划行事既可以保障两人现有的生活，亦能存下些积蓄之后，她立即马不停蹄地去到二狗叔家，告诉婶婶，明日一早自己也想去镇子，麻烦二狗叔顺道接上她。

　　日子平淡且安逸，春去夏至，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时与的计划很顺利，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她也能将抄书，做小吃和种菜三件大事安排的游刃有余。家里的野鸭再次做了父母，两只兔子也不甘落后，怀了头胎。

　　生活走上正轨，时与只盼顺顺当当地把就枝抚养成人。可世事总是难料，她怎么都想不到有天会和熊孩子狭路相逢，竟未能幸免。

　　对门的王婆原本有个儿子叫王永，孝顺能干，后来娶了个勤俭漂亮的媳妇，两个人如胶似漆，感情甚笃，王婆对自家媳妇同样很满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成亲两年后，儿媳一举得男，给王家添了个孙子，一家人的生活更是锦上添花，和和美美。

　　然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王家的孩子出生没多久，王永就在一个雨夜赶路时不小心摔进山沟里磕到了脑袋，第二天村里人找到他，身体都硬了。孩子娘不愿接受丈夫已经死去的事实，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没过半年，便撒手人寰。自此，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只剩下一老一小。

　　好在王婆到底经历过半生风雨，硬是在白发人送走两位黑发人之后，撑了过来。

　　自打那时，王婆孤身一人带着孙子，一晃过去八年。

　　孩子叫王小泰，从小父母不在身边，养成了调皮捣蛋的性子，眼下处在爱玩闹的年纪，经常把王婆气的拿着棍子一路追一路打，时与偶尔看见王婆追着孙子从村东头打到村西头，又从村西头打到对面门口，总是不厚道地在一旁捂嘴直乐，看着小屁孩假装哀呼连连，撒娇告饶。

　　可是，当她看见熊孩子蹲在自家院里的兔笼旁边，拿草杆子逗弄身怀六甲的小母兔时，她笑不出了。

　　今早，王婆领着王小泰敲开时与家的门，说自己得去邻村一趟，想麻烦时与帮忙照看小孙子一天。时与想到家里的狼崽子，心里有些犹豫，但王婆平日极少请人帮忙，想必愿意开口已是不易，她思索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王婆走后，时与让王小泰坐在前院等她，自己则回卧房把就枝藏在背篓里，告诉他有人来了，躲好不要出去。出房间时拿起要抄的话本子，仔细闭好房门，才向前院走去。

　　刚踏进前院，对着时与的脸迎面扑来一个挥着翅膀的肥美身躯，因为身形太快，时来不及看清，只觉眼前黑漆漆一坨，耳边听见嘎嘎两声。好在她反应迅速，说时迟，那时快，猛地一挥手，将那坨肉拍到一边，只听一声更为惨烈的鸣叫，肉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委委屈屈起身。

　　原来是那只公鸭。

　　“哈哈哈哈哈”王小泰指着地上狼狈的野鸭，满脸写着猖狂，笑得捂住肚子：“不是说鸭子胆量很大吗？怎么这么不经玩哈哈哈哈哈……”

　　“你欺负鸭子做什么？”时与秀眉微皱。

　　“谁欺负它了，不过和它闹着玩罢了，你这里太无聊，一点意思也没有，我要回家！”王小泰撅着嘴，不服气道。

　　“现在回家是妄想，等你奶奶回来再说。”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回家，我要去玩儿，我要……”

　　受不了熊孩子假装苦恼的魔音，时与无奈：“那你想玩什么？我陪你玩儿。”

　　“真的？”熊孩子眼神一亮：“那我们玩儿投壶吧，看谁投的多。”

　　见孩子一脸兴奋，时与的投去的目光意味声长。

　　“好呀，不过单纯投壶多没意思，不如我们下个赌注如何？胜者可以给对方提个要求，对方必须答应。”她欣然答道。

　　“赌就赌！小爷怕你不成！”

　　王小泰自信满满地答应，时与微笑：孩子，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时与拿来个竹筒，找了几根差不多的细竹竿，投壶游戏正式开始。

　　第一局，王小泰先。

　　他手握竹竿，往竹筒一掷，动作标准，力道适中，竹竿……没进。

　　时与走过来，继续向后退了三步：“我是大人，你是小孩，我不占你便宜，让你三步，等会输了，别哭鼻子赖账，说我欺负你。”

　　“谁会哭鼻子赖账，我是大男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会同你姑娘家计较。”八岁的“大男人”王小泰像是长了一张半永久的凸嘴，稍微不耐烦就撅着。

　　“好，那承让了。”

　　时与一边笑着说，一边将竹竿投出去，在小屁孩反应过来之前，竹竿已稳稳落入竹筒。

　　熊孩子张大嘴巴，很是吃惊，但回过神仍旧不服气：“你这是运气好，再来！”

　　第二局，时与再次率先投进一杆。

　　王小泰，未进。

　　第三局，时与三进，王小泰一进。

　　第四局，时与四进，王小泰一进。

　　第五局，时与五进，王小泰一进。

　　……

　　两人比了十八局，时与以十八比一完胜。

　　小孩崩溃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腿大哭：“哇……你是坏人！欺负我！你这么大年纪，也不知道让着小孩！哇……我要给奶奶讲，不要再让我和你玩了！你是大坏蛋！呜呜呜呜……”

　　莫得感情的坏人时与在一旁全程观赏熊孩子又哭又闹，无动于衷甚至还满面带笑。

　　等他哭声渐小，她才蹲下用帕子给他抹脸：“是谁刚才说自己是大男人，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输了游戏，却怨旁人不知谦让，可非男子汉所为。”

　　王小泰抹泪的手顿住，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我才不会出尔反尔呢，刚才就是眼睛累了，给它洗个澡不行吗？你说吧，要我做什么？”可怜的熊孩子睫毛上挂着泪珠，抽抽噎噎企图把眼泪憋回去。

　　把手帕塞到小屁孩手里，让他自己擦，时与挑眉：

　　“我要你今天在我这里，必须听我的话，不能捣蛋，不能乱窜。”

　　小小计谋顺利得逞。

　　王小泰听见要求，一下反应过来，恨恨瞪着她：“你阴我！”

　　时与得意，对自己坑小孩的行为毫不愧疚：“乖弟弟啊，阿姐是在教你行走江湖的第一课——强中自有强中手，敌情不明躲着走。”

　　王小泰又想哭了。

　　他深受打击似的，站起身，蹲在兔笼前面，打算和兔子聊聊诗词歌赋以及人生哲学。

　　同时明示身边那个坏人：自己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