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西》长歌壹醉

7、方思

　　启望俱乐部大门立着一人高的立牌，标题上写着“2020届肾友会”几个大字，底下则是一堆相关简介。
　　陆梦西懒得看，扫了一眼标题就直接往三楼走去。
　　他刚走到聚会厅门口，迎面走来一位挂着摄影机的女孩子，看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请问，您也是来参加这次的肾友会的病友吗？”
　　陆梦西楞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你这手是怎么了？”女孩指指他打着石膏的右手问。
　　陆梦西言简意赅：“骨折。”
　　“哦…”女孩点点头，又忽然跳脱的问，“哎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我叫方思是一名摄影爱好者，也是名血透患者，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梦西，我…”
　　陆梦西还没说完，女孩子又立马补一句，“陆梦西你好，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照片随便传的，我就是觉得你挺好看的，想拍张收藏。”说到最后她还害羞了一下。
　　陆梦西梗了一下，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自从大学回来后，好久没被女生搭讪了，虽然他是个gay，但和女生讲话还是很局促、不知所措。
　　“谢谢！”
　　陆梦西被方思拽到一个明亮的白织灯下，按照她的要求站好。
　　“笑一个。”女孩在摄影师后面说。
　　陆梦西微微的笑了一下。
　　镜头还没按下快门记录下来，他就骤然收了笑。
　　“哎，怎么不笑了？”女孩嘟嘟囔囔的说，“我都没来得及按快门，你咋就说变脸就变脸了。”
　　陆梦西觉得尴尬，因为他看到了齐潇鸣和血透室的宋老师。
　　他们也看到了陆梦西，还都往这儿走来了。
　　“这是干嘛呢？”宋老师凑过来，一脸奇怪的问。
　　陆梦西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宋老师的话，就又一次被女孩儿截断了话。
　　“宋医师！”女孩开心的喊一声。
　　原来她们也认识啊，说不定也是他们医院血透室的，只是不和陆梦西同一天血透，所以他都没见过。
　　宋老师总是挂着温和的笑，答应了女孩一句。
　　陆梦西也和宋老师打了声招呼，又和齐潇鸣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宋老师又问一句，“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这次陆梦西直接闭麦了，把话语权交给女孩。
　　“我给这位帅病友拍照呢，我没想到这么好看的人还能生这病。”
　　陆梦西摇摇头无奈的笑了一下。
　　宋老师笑骂她一句，“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齐潇鸣也不太赞同的皱了皱眉，不咸不淡的说:“病痛不会看你年轻漂亮就会放过你的。”
　　女孩也知道说错了，捂住嘴道歉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陆梦西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问，“宋老师和齐医生是来讲课的吗？”等会病友们到齐，一起聊聊天交流一下后，还会有个各个医院名医的讲座。
　　“我不是，齐医生是，我就是来看看。”
　　陆梦西点点头。
　　一边有人喊了齐潇鸣一声，他就对他们说：“我先过去了。”
　　“嗯。”宋老师应了一声。
　　齐潇鸣离开前，悄悄看了陆梦西一眼，他的目光还没撤离，就被陆梦西捕捉到了。
　　陆梦西对他点点头淡笑一下。
　　“思思你这个设备还挺齐全的，这是单反吧？”宋老师好奇的摸摸方思的相机问道。
　　“是啊，这次肾友会官方让我收集素材呢，到时候会把我的照片选到公众号上。”
　　“那挺好。”
　　“呐，看我拍的照片……”
　　……
　　陆梦西站在两位女士旁边完全插不上话，又不好不打招呼的离开，只好不尴不尬的站在一旁，透着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到外面一方天地。
　　看着看着，他的思绪就飞远了。
　　他想，此时此地周围的一切，在一百年后，能留下的又多少呢？
　　人会成为黄土一抔，高楼大多数会坍塌。
　　而那些在此一时刻还挣扎着活着的人，到时都会烟消云散，那么这些人为什么不早点奔赴长眠，为什么要在受尽苦楚后，终于承受不住时间的溜走才不甘心的死去呢？
　　但一百年后，可能连一个愿意记住他们的人都不会有，多不值得这苦苦的挣扎啊。
　　太奇怪了不是吗？
　　“陆梦西陆梦西？”
　　有个声音在喊他，陆梦西回过神，迅速恢复正常情绪，看向喊他的宋老师。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陆梦西笑着摇摇头。
　　宋老师依旧温和，没追问，只说：“方思问你要不要一起拍张照呢。”
　　“好。”
　　陆梦西最后和宋老师合了一张照，之后还加了方思的微信，知道了小姑娘今年才23岁，是糖尿病引起的肾衰竭，刚大学毕业，来他们医院透析一个月了，和陆梦西一样年纪轻轻的就挂上了透析机。
　　告别宋老师，他就和方思一起入了聚会的场地。
　　方思入了场地，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抱着单反在人群中不停地收集素材。
　　陆梦西不得不感叹这女孩的热情和精力，只要她不提，没人会相信这样蓬勃的生命里其实挂着一根续命的血色红线。没了这根线，热烈的生命就会消失，但又因为这根线，将他们灵魂束缚在原地无法前进。
　　陆梦西坐在角落的高凳子上吃刚刚工作人员派发的苹果和小蛋糕。
　　“小伙子哎，”突然一位五十上下的阿姨拍了拍陆梦西的肩膀。
　　陆梦西赶紧咽下嘴巴里的苹果，答应了一声。
　　“小伙子是这儿的工作人员吧？多大年纪了？有女朋友没？”
　　陆梦西仿佛看到了一朵朵桃花飞过来了，无奈的苦笑，他不能接住这桃花，只好筑起了一面墙对阿姨说：“我不是工作人员，我也是病患。”
　　阿姨顿时惊讶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挡住的右手打着石膏，接着扭曲着摆出同情的面容，“哎哟，造孽啊，这么年轻怎么得了这个病——这手又是怎么回事啊？”
　　陆梦西捏紧手里的苹果，对她敷衍的笑了笑，“骨折。”
　　“啧啧造孽，你是怎么病的啊，这么年轻怎么不去换肾啊？”
　　陆梦西敷衍的笑都维持不太下去了，“嗯，没。”
　　“你这是怎么病引起的啊？没去大医院看看吗？你看你这么年轻，这么透析太可惜啊。”
　　苹果甜腻的汁水沾染了一手，陆梦西摇摇头想对她喊一句“关你屁事”，但最后还是只是礼貌的说：“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跳下凳子，路过垃圾桶时把吃了一半的苹果丢了，面无表情的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浪费。
　　陆梦西洗了手出来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没多少人了，零散的人都往隔壁一间演讲厅里走去。
　　看来是讲座开始了。
　　陆梦西拍拍有点疼的脑壳，走进了演讲厅。
　　演讲厅里有百来个座位，稀稀拉拉的站着或者坐着人，前面是个讲台，上面站着几个医生和护士，三两聚集着聊天。
　　“梦西哥哥！这儿！”自来熟的方思坐在靠前的位置冲着陆梦西挥手。
　　陆梦西举步走向她，倏的顿住脚步。
　　他看到这喧闹的大厅一侧，有阳光从窗户外跃进来，正好落在穿白大褂的齐潇鸣身上。
　　他背对着窗户，手上拿着一份演讲稿，似乎正好看向陆梦西这边。
　　但阳光太好了，齐潇鸣逆着光，细碎的灰尘伴着阳光跳舞，朦胧住了他的脸庞，看不清他的表情。
　　陆梦西只顿了一瞬间，而后脚步继续往方思那边走去。
　　“谢谢。”陆梦西在方思旁边坐下，道了谢。
　　“不谢不谢，”方思笑的灿烂，拍拍桌子上的背包，“等下开始了我可能要去拍照，就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包包。”
　　陆梦西好脾气的笑着点点头。
　　“梦西哥，你透析透几年了啊？”
　　“快五年了。”
　　方思絮絮叨叨的说：“那还挺久了，我今年刚开始透的，从小时候就发现了糖尿病，哎呀没控制住病情就这样了，可怜年纪轻轻的啊！”
　　“嗯。”陆梦西不知道怎么接，就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好在身旁这个女孩热络，不会给他冷场的机会，继续说着，“我一个月前才转到这边医院来的，之前一直在武汉那边，但是在本地透析才给报销，我就只好打包回家了。”
　　陆梦西不好继续只答一个“嗯”字了，就问，“那你慢病卡都办了吗，免费透析呢？”
　　方思说起这个就愁了，“慢病卡有呢，就是这个免费透析还在办理，程序太麻烦了，我也搞不懂，都是我哥哥帮我办的。”
　　“那你现在血透费怎么办？”
　　“靠医保报销着来。”
　　“哦，那费用挺高的啊。”
　　“哎，是啊。”
　　方思很热情，陆梦西和她说着话，难得的在陌生人这儿放松下来。
　　“快开始了，梦西哥，我去给领导们拍照去了，对了，你要认真听他们讲话，等会好像有问答环节，记得抢答有奖品的。”
　　方思拿着单反咋咋呼呼的站起来走开了。
　　陆梦西看着小姑娘的着急忙慌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方思离开了，但演讲迟迟还没开始，似乎还在等一个什么重要的领导。
　　陆梦西举目望去，周围也没个认识的人，年轻人倒是有几个，他却不想上去搭话，要不是主任极力推荐，他也不会来，交朋友什么的，一点欲望都没有，于只能是百无聊赖的拿起手机来划拉划拉。
　　微信没消息，朋友圈也都看过一遍后，正打算翻翻天气预报的，余光下见方思的座位坐下了一个人。
　　陆梦西抬头，准备说这儿有人，却在看见那张微笑着的俊脸时，止住了脱口而出的‘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