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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本非红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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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谷石藤和萧雾回到无灯巷后这一个多月里,白鹤来过几次。
白鹤少年十四岁,喜欢上云罗谷一个家仆的女儿。少女名为阿瑶,年方十二,还未到情窦初开的时候,也许快了吧,他什么都不说,默默等着。
其实白鹤可能也只是几许懵懂,只知道一味对她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送给她,可少女还未察觉。
苦恼的少年只好去找有经验的人商量,他不好意思和家里人说,怕家里传闲话,他倒不是怕她知道,实际上他希望她能知道,但比起知道他更希望她能自己意识到,如果她自己没意识到却有人告诉了她,想必会让她有些难堪,那时候她会讨厌他的吧。
他只好去找外面的朋友商量。
“上,”梁上君一脸坏笑地看着少年,“坚定不移,死缠烂打。”
“可她好像只把我当一个心肠好的少爷……”白鹤郁闷道。
“你得给她一个瞬间啊!给她制造一个让她忽然地就心跳漏了一下的那么一刹那。”叶海棠一脸慈母笑。
白鹤好像恍然大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可是他又苦恼了:“那该怎么制造这一刹那啊?”
“我想想啊……比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回头忽然发现,你其实一直在她身后守着她?”
“咳咳,他们本来就一直在一起而且人家小姑娘可能还没到能懂这些事的年纪,你别以你的角度思考——”梁上君撑着头看向叶海棠,粗线条地说着,被后者瞪了一眼,又悻悻地把头转回来。
白鹤看了看梁上君和叶海棠,忽然想到什么,问梁上君:“你是怎么制造这一刹那的?”说罢眼神还往叶海棠瞥了瞥。
二人一愣。
……好像、不是特别……
“你有过吗话痨?”
“我好像是没有特别制造些什么,也就送东西什么的?”
“然而这一招白鹤用过了……”
见这两个过来人也给不出什么建议,白鹤少年接着郁闷。
他又去问无灯巷其他人。
陆元放下酒壶看了看他,好像思考了一会儿,又拿起酒壶接着喝。他以为陆元有什么话要说,等了好久,结果陆元喝着喝着就趴桌上睡了。
阿叔靠在灶台边上一边想着怎么回答一边用脚把身旁的板凳勾过来,慢慢坐下。
半晌,阿叔说:“动心之时,自然心动。你随心而行吧。”
白鹤似懂非懂,又跑去问谷石藤。
刚被叫醒的谷石藤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缓缓发出一声:“……啊?”
白鹤尴尬地咧出一个微笑:“……”
显然谷石藤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他反应过来白鹤的问题后,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接着睡了,似乎这个问题不及睡觉重要。
最后是萧雾,彼时她已可以自由活动,只是伤口未完全愈合。她正在调配自己的药。
听了白鹤的问题后,萧雾尝试回想令自己心动的时候。
“都是背影啊……”
“什么?”
“啊、不是,我只是想了想,忽然发现心动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他的背影,也不知道为什么,哈哈……”
“什么背影啊?”
“可能也就是,和人对峙时的背影、醒来后看到他坐在床边的背影,或者是……”
“或者是?”
“……练剑,”萧雾眼帘低垂,神色稍微暗淡了些许,“远远看到的、他独自一人练剑的身影。”
“哦哦……”白鹤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要不之后他就从早到晚都在院子里练剑好了,总能碰到一个阿瑶从院外走进来碰到他的时机。
……
之后一段时间,无灯巷时不时聊起少年恋情,想说下次白鹤来时问问他进展如何,却没想到白鹤真的来时,倒是带来一个不是特别好的消息。
“咳了这么久,怎么没听你提啊?”叶海棠关切地问。
“之前阿瑶咳得没那么厉害,大家都以为只是普通风寒,但是没想到吃药这么久了不见好转。”白鹤担忧地说道。
“那你可快点请大夫看看,千万不能是——,”叶海棠顿了顿,她想说“肺炎”,但是又怕本来没事结果自己说了就真出事了,“总之要盯紧点。”
白鹤点点头,他问萧雾:“小雾姐,你能帮忙去看看吗?”
大家转头看向萧雾。
“可以的啊。”萧雾点头道。
“你的伤没事吗?”
“早没事了!”萧雾尽力让他放心,说道:“阿瑶的情况确实不容拖延,明天我就跟你去云罗谷吧。”
“真的?谢谢小雾姐!”
……
这些就是之前发生的一些事,大概也是此时白鹤又来到无灯巷的原因。
“阿瑶现在怎么样了?”
“在按时服药,她说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那就好。话说你都帮她找大夫了,他们家没感谢你什么的?比方说‘小女的命就是少爷的了’什么的?”梁上君坏笑道。
叶海棠白了他一眼,对白鹤摇摇头,眼神在说“你别理他。”
白鹤会意地点点头,他记得之前小雾姐说的那些心动之时,他希望阿瑶也能对自己心动,而不是单纯的感激。
薄饼卷炸虾很香,但是少年心里想着别的事,没品到它的味道。
其实每次白鹤来的时候,大家是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到的,所以萧雾像是提前知道白鹤今晚会到一样给他带了一块点心,这让谷石藤有些诧异,以及他现在真的不是很想把这块马蹄糕吃下去,实在太甜了……
但是偷偷丢掉又有点过分了,他还是吃吧,吃了又不会死。
他打算换个坐姿,姿势精神了,可能也就有精力应付这个甜腻的东西了。
一抬头,瞥见萧雾给白鹤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后院,消失在他视线当中。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慢慢地咬下马蹄糕的一角。
他们两个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罢了,萧雾不想告诉他,他之后问白鹤吧,那小子好对付一点。
他想了想,其实萧雾应该有很多心事他不了解,毕竟她经历的事情那么复杂。她从来不说,不在面上表现出来,如果她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他难道还能干涉不成?
圆月当空,院落石板上人影、墙影渐短。
一晃,谷石藤回过神,手里的马蹄糕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
屋子和院墙之间有一道缝隙,刚好一人身的宽度,萧雾和白鹤相对而立,隔着半身长的距离。
白鹤从衣兜中掏出一封信笺。
“我平时只是帮忙打打杂,这还是我第一次请各方江湖朋友帮忙,”白鹤说道,“我爹知道但没说什么,我就当他默许了吧。”
“抱歉麻烦你了。那有什么消息吗?”萧雾问。
“没事,小雾姐治好了阿瑶,怎么也算是帮了白家,我想所以我爹才默许了。只是……”
白鹤停了停,有些为难,他缓缓摇了摇头。
“没找到?”
“抱歉。”
萧雾心里像沉入海底不可能在浮起来的巨石般无助。如果找不到阁主尸体,她无从进一步获得线索。
可是她心里有忽然紧张起来,像一根拉直紧绷的琴弦,心好似狂拨琴弦时铮铮作响。
阁主有可能还活着吗?
白鹤似乎是觉得没能帮到萧雾,有些愧疚,他把刚刚掏出来的那封信笺递给萧雾,说:“这个可能跟小雾姐要找的人没什么关系,但是既然他们也传消息回来了,那就给小雾姐吧,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
萧雾接过信笺,一边打开看,一边听白鹤说寄信之人双侠青红是何许人也,她其实本也不指望信中能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但看到这短短七个字时,心里却又真的不禁惊诧。
只见信中所写:灵光生死吴语妇。
吴语……落月山庄?
会有关联吗?
她不能确定,仅凭吴语不能肯定她与落月山庄有关联,可又确实心里隐隐有一丝希冀,希望事情真的就这么巧,毕竟这里写着“生死”……
“对了这个‘灵光生死’,”白鹤补充解释道,“指的是灵光寺的生死树,应该是说他们是在灵光寺的生死树下见到这位难掩吴音的妇人的。”
“……生死树?”
“对,是两棵树,因一生一死而得名。”
原来只是树的名字啊。
“等等,‘见到’是说,这人活着?”
白鹤点点头:“还说了话啊,不然也听不出来她的吴地方言吧。”
“那有没有问她具体从哪来,要做些什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白鹤遗憾地说道,“信上只说了这么多。我想他们也并不认为这和你要找的人有关,只是觉得也许可能有用吧就寄信过来说这么一声罢了。”
“也是。”
白鹤隐约觉得她可能有点失落,但从她脸上看不出来。
难得有这么一条消息,她不想给它贴上“作废”的标签。虽不知道有没有用,她还是问道:“灵光寺在哪?”
白鹤答道:“程乡。”
萧雾点了点头。
那之后,白鹤回云罗谷了,梁上君和叶海棠在屋顶上谈了些什么,陆元抱着酒壶在屋里发着呆,阿叔收拾着灶房,吃完甜的更加想睡觉的谷石藤回床上躺着,萧雾爬着梯子到屋顶上那个后来搭建的木屋里,将信笺放入整整齐齐摆好的医籍药经中收好。
日子寻常普通地这么过了几天,直到一个不速之客到来。
逼仄瓦房,光线昏暗,炉中残余些许白灰。
她本来以为一个多年来不知所踪的人会很难找,结果没想到,她问到第四个人时就得到了答案。
“去了那里?也难怪,那里比较适合藏起来。”
“不过我不清楚她具体住哪,你得到当地去问问。”
“放心,这没问题,”她嗤笑道,那个女人还不好找吗,长成那样不可能没人留意到她,“我知道怎么找到她。”
“话说你家相公……真是害的相思病?”
她低头翻了个白眼,说道:“那还能假?大夫看了那么久都治不好。”
“算了,快点治好吧,这种事传出去难听。”对方语气不甚耐烦。
“我知道,不然我犯得着来问你吗。”
“还有一点,我不知道她肯不肯跟你回去,”对方提醒她,“她可是铁了心要和过去一刀两断。”
“这不用你管,”她起身准备离去,“我自有办法。”
“走了?我不送了。”他说。
“嗯,”走到门口,似乎想起来什么,她回身看了看坐在四轮车上的他,又问了一句,“还是不能走?”
他愣了愣,摇头笑道:“已经无所谓了。”
她愤愤地看着他,心里像有一团火。她拔腿就走,只丢下一句话。
“你们一个二个的,是疯了还是着了魔。”
他望着甩身离去的女人背影叹了口气,他没有疯,也没有成魔,一切都是他自愿为之。他是清醒的,也许正因为知道他是清醒的,所以她才会那么愤怒,又或许,更多的是嫉妒。
女人正是吴恪妍,柳奕安正妻,而她拜访的人,叫郑甫兴。
人声嘈杂的赌坊满是汗水的咸味,擂台上的搏斗者拼了命地想撂倒对方,梁上君看了也难免触目惊心。他痴迷武术,但他对这种东西欣赏不来,打得太难看,没有拆招破招,但也因此他佩服阿叔,花甲之龄竟能以这般从容的姿态从擂台上活着走下来,他不敢相信。
说阿叔从容,其实阿叔走下来时也在喘气,眼睛明明看着梁上君可却像是谁都没看见一样,脑子一震一震的,他累了,只是仍坚持着。
“厉害啊,”梁上君迎上去,赞叹道,“阿叔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阿叔定了定神:“嗯?你有什么事?”
“我、我能有什么事,”梁上君眼珠子转了转,“闲着没事来看阿叔打擂台而已啊。”
阿叔轻轻一笑:“那你以前早来了。说吧什么事?”
嗯?话题就这么被岔开了吗?
“我以前和谷石藤同行,具体做什么你问他吧。”阿叔补充道。
算了吧,什么时候太阳打东边落下什么时候谷石藤就能开金口了。梁上君看了看外面日渐西斜的天,摇摇头放弃希望。
“所以,你有什么事?”阿叔又问道,一边坐下来喝水擦汗。
梁上君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阿叔那云淡风轻的眼睛,一狠心抛掉顾虑,说:“阿叔,我感觉你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所以就想问问——怎样能让女人愿意把她的全部托付给你?”
“……”
“不是、我的意思就是、嗯……怎样——”
“比起这个,”阿叔缓缓打断他,“我更好奇我哪里让你觉得我在这方面有经验了?”
“啊?”梁上君一愣,他只是觉得阿叔年纪这么大……
阿叔站在架子旁收拾自己擦汗的麻布和一些什物,梁上君就在旁边的桌上坐下。那么多长板凳他不坐偏偏坐桌子上,也就他这么随便了。阿叔当做没看见,反正赌坊的隔间里从来就没人打扫过,板凳也好桌子也好都不会很干净,话痨想坐哪随他吧。
“算了,你是指哪方面全部托付给你啊?”阿叔笑道。
梁上君眨巴眨巴眼,缓缓说出三个字:“各——方——面。”
“我看青蛇她挺喜欢你啊,这么久了还没成?”
“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
“就是觉得她好像在某些时候会刻意回避什么,我弄不懂她在想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吗?”
“我知道很正常、但是这不太一样,就是……本来我觉得,我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她也知道她的,我知道她对我的感情,她也知道我的,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她也愿意,我们不需要说出来就能知道,这样就足够了。可是自从上次她风寒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脑子一热跟她说,以后都由我来照顾她之后,她就有点刻意回避我。”
“你没跟她谈谈?”
“说了,但是阿叔你知道我们平常打打闹闹的,就没正经谈下去。”
梁上君顺便把昨晚他们聊天内容告诉了阿叔,阿叔耐着性子听完,想了想,说道:“这不是你没有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吗。”
“那是因为我感觉她还没想好嘛,她要是想明白了也不会问我那个问题啊。再说了,我也不想回答那个问题啊,弄得像考试一样,我不知道我回答了这个问题能说明什么,难道回答的好了我就录取了回答的差了就落榜了?这么多年还拼不过一道题吗?”
“不,这里你怎么着还是得好好回答她的。”
梁上君想不明白,他抓了抓头,还是想不明白,接着抓头……越想不明白越是头大,他快抓狂了。
“你让她好好想想吧。”阿叔道。
某人放弃思考,躺倒在桌子上双臂张开耷拉在桌子旁,仰头大叫道:“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一起走下去不是顺其自然的吗,她有什么可想的啊!”
另一边,姑娘们的密语。
无灯巷天井里摆着的抽屉柜一些是叶海棠的一些是新买给萧雾用的,毒药医药毕竟有些互通的地方,所以有些抽屉中的药是她们共用的,她们很细心地给每个抽屉标记好了名称以防搞混,各自调配药物时,两人穿梭在药柜之间,有时隔着一道墙一般的柜子跟对方说,帮我拿五钱钩吻,有时走着走着忽然转头发现再走一步就要撞到一起了,互相笑着说好险好险,不然药洒了又得重做。
对萧雾来说,这种氛围是肃穆的静音阁完全没有的,静音阁里人们只会有工作上的交流。
刚开始她有点不适应,后来慢慢觉得新奇,到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觉得还挺惬意的。其实对于叶海棠来说也是一样的,她也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自己做事时另外一个人也在旁边做着相同的事,互相可以时不时说个话帮个忙。
“是不是有点像大户人家里灶房里做饭的夫人们?大夫人掌勺、二夫人剖鱼腹、三夫人切菜……之类的。”叶海棠曾这么说。
“嗯……可能吧。山庄里静音阁弟子不负责做饭。”萧雾这么答道。
她们一边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一边你一言我一语。
“你说话痨他到底什么意思嘛?”叶海棠捣着石钵里的药丸。
萧雾也不是特别清楚,只能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她一边拣药一边思考着说道:“我感觉他的意思就是想和海棠姐在一起吧?”
叶海棠不说话了,萧雾也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萧雾隐约好像听到她在嘀咕什么,但是听不清。她走过药柜,想问海棠姐在说什么,刚一探身就忽然听见她说:“决定了!”
萧雾吓了一跳:“决定什么了?”
“它的名字,”叶海棠晃了晃拇指和食指捏着的药丸,“就叫‘梁上君’!”
“……”
“药效是会使人唠叨不停。”
“真假?”萧雾扶额,药理上应该不存在这种药……
“假的。”
“那药效到底是什么?”
“消肿利咽,免得话痨他讲话讲得快了咬到舌头疼得吃不下饭。”
“我以为是毒药?!”
“是因为我一直做毒药所以你先入为主地以为我这次做的仍然是毒药了吧?”
“啊,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没事,我也没跟你说嘛,话说小雾你看下我这个方子应该没错吧?”
萧雾检查后,点头说:“嗯,可以。”
这消肿利咽的药方专治咽喉肿痛、齿龈肿痛,错倒没错,但这是肺胃热毒炽盛所致。
萧雾想象了一下,但是……讲话讲得再快应该也咬不到舌头,吧。
“话说海棠姐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毒药的啊?”
“什么时候啊,大概就是出来之后吧。”
出来?
海棠姐在说啥?
“就是从家里出来,来到无灯巷之后的事,”叶海棠一边接着做这个名为“梁上君”药,一边说道,“以前别人总跟我提‘毒’这个东西,一生气我就干脆跟人要了本毒经学毒药去了。”
生气?
为什么生气要去学毒药?还有海棠姐是哪里弄到毒经的?!
“小雾,你手里抓的那个,是红豆吧?”叶海棠朝萧雾的手抬了抬下巴,说道。
“嗯?啊,是的。”红豆也是一味药。
“你知道相思子吗?”叶海棠的声音暗淡了些许。
萧雾不知道海棠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有她不知道为什么海棠姐的情绪忽然低沉了许多。是她做了什么让海棠姐不开心的事情吗?
“知道,剧毒,色泽鲜红,端头为黑。”萧雾答道。
“和红豆很像吧?”
萧雾摇头。“不像啊,”一点都不像吧,颜色差别很明显的,“怎么了?”
叶海棠一愣,她强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么相似的东西,一个是药,一个是毒,要是搞混了不就糟糕了?”
萧雾想了想,这么一说的话,的确啊……
好像确实听说过有把相思子误作红豆食用中毒身亡的。
人们平常吃的应该叫赤豆而不是红豆,但是药经记载得也乱,别说普通人会搞混,自己看药经时有时也要想半天这个药到底指的是哪种药。
药经上异物同名、异名同物的药材多了去了,所以阁主才要费尽千辛万苦去整理嘛。
不过能搞混的人主要是因为没见过吧,见得多了是绝对不可能搞混的。
“我就是怕他误食啊,”叶海棠怅然道,“怕他错把相思子当红豆食,以为自己采撷的是相思,结果却是服毒自尽。”
嗯……海棠姐这里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药经更倾向于认为“红豆”是指“相思子”,所以那首诗中的“红豆”指的是相思子?不,诗人不一定知道这些,况且不管诗人所指是不是相思子,对于看诗的人也就是普罗大众,大家一般都认为“红豆”就是平常所吃的那个“赤豆”,那么海棠姐说的,“红豆”就是普通那个可以食用的,“相思子”应该就是有剧毒的那个。
如果是这样的话……
海棠姐话中说的,红豆是人们喜欢吃的那个红豆,是诗里人们诉说相思之物,而相思子是那个剧毒的毒药,以魅惑的姿态骗人服下,夺人性命。
错把相思子当红豆食的意思该不会是……
“海棠姐,”萧雾缓缓问道,“你不相信梁上君吗?”
叶海棠一愣,又一垂眼帘。
“我不是不信他,恰恰相反,我信他,因为信他,所以不想让我这颗相思子负了他,”许是情绪有些难以抑制,叶海棠放下了手中的药丸,“我并非红豆,不该惹人相思。”
梁上君和阿叔回到无灯巷时,在门口碰见了手里抓着一只信鸽的谷石藤。那信鸽梁上君认识,是白家的。
“白鹤那小子又要来啊?”梁上君问道。
“没,他忙着照顾阿瑶呢,”谷石藤说,“我只是问他件事。”
“什么事啊说来听听?”
谷石藤白了他一眼,他回之以“我就知道你不会说”的表情,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谷石藤放飞信鸽,身子斜靠在院墙上,他拆开信笺。阿叔推开院门,他们先谷石藤走进屋里。谷石藤一边读信,一边听屋里传来叶海棠和萧雾跟他们说话的声音。
待谷石藤读完信后要进院里时,面前突然冲出来一个声影,来人显然被吓到了,他也有些没意料到,好在他把脚步划开止住了,来人也及时停住,这才险些没撞上,不然以对方的身高,她额头正好撞他鼻子上。
“你干嘛去啊?”定睛一看,几乎要扑到自己身上的人却是萧雾。
她抬头看自己居然凑得这么近,脸一红呆滞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连退几步,嗫嚅道:“忽然想起来有点事,出去一下。”
“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出去一下。”一边说着她一边绕过谷石藤找路出去,谷石藤还没来得及转身,她一溜烟就跑走了。
不明就里的谷石藤回头看着无灯巷众人,用询问的眼神扫视,等谁来给他解释一下。
“啊,”叶海棠说道,“小雾刚刚看到白鹤的信鸽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就说要去渡口问个地方。”
谷石藤下意识地看了看手里的信笺,明白地点了点头。
“渡口?她要去哪?”梁上君好奇道。
“她没说,我也不知道。”叶海棠道。
梁上君顿了顿,摇头叹道:“一个二个都瞒着什么呢。”
梁上君没注意到,他这句本来指的是谷石藤和萧雾的话,却让叶海棠心里难受了好一会。
咚咚——
院门被人叩响。
“这么快就回来了?”谷石藤疑惑着走去开门。
来访者不是萧雾,是一个此时无灯巷的男人们没见过的妇人,高盘螺髻,双燕飞眉,细眼小鼻,高颧骨尖下巴,过于白皙的肤色难免让人觉得这人冷漠。
妇人抬着下巴扫视了无灯巷一圈,一脸“这是什么污秽之地”的蔑视,屋里男人多,却只一个女人,她啧啧几声,看向那个唯一的女人。
梁上君不知来者底细,他更诧异这人如何找到这里,又是何目的。
谷石藤反倒不像是很惊讶的样子,他只不过是对任何事都不甚惊讶,仿佛没有什么事是能让他面色大改的。
梁上君和谷石藤交换了一个眼色。
来者善否?
否。
来到无灯巷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不会是善者。
灶房里阿叔听见陌生的声音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又回去接着准备晚饭。
药柜那边发出哐当的声响,梁上君去看叶海棠发生了什么,只见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本来不必收拾的东西。
叶海棠不是在收拾,她是在害怕,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假装收拾东西。
“一顿好找,”尖下巴妇人的声音也很尖锐,像金属急速摩擦之音,“但不出我所料,你果然藏在男人窝里,叶可芙。”
收拾器皿的哐当哐当的声音停止了,收拾东西的人缓缓转身,瞄了眼这位不速之客。
“连我都不敢看吗,还是说你不记得我了?你就不想把我介绍给你的众多男人们认识认识,”妇人看了眼灶房门口,装作自知失言的样子,说道,“哦,抱歉,老的我就不算了。”
她又看了看梁上君和谷石藤,又透过打开的房门瞥见屋里醉到的陆元,想讥笑却又笑不出来,嘴角抽搐几下,说:“正常的世界是一夫一妻多妾,你们刚好反过来是吧。”
“住嘴吴恪妍!费尽苦心找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即便再怎么不敢,她也不能再忍了,她不能让吴恪妍这般羞辱无灯巷的人。
吴恪妍哂笑,几个字从她牙齿间蹦出来:“借一步说话。”
如果当时叶海棠回头看一眼梁上君,他就会阻止叶海棠一个人跟吴恪妍走出去,但是她没有。
梁上君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让叶海棠一个人去,可是他也没有。
后来问起他当时为什么没有时,他回想说,他知道应该阻止的,但是他忽然想起,她从未和他说过自己的事,无灯巷又有不问过往的惯例,他对叶海棠的过去分毫不知,甚至不知道叶可芙这个名字,这般情况下他的在场或许只会平添尴尬。
去不是,不去也不是,他的脚好像忽然间被锁链缠缚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他就这么看着她跟着吴恪妍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