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柠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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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最近发现哥哥有些奇怪，可是具体奇怪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
虽然哥哥依旧表现的像平常一样，但她突然变得酸涩的心却告诉自己——哥哥有古怪。
而且安很清楚，这股酸溜溜的心情并不是来自于她，而是从哥哥心底里传过来的。
安这段时间总共感受到了两次这种情绪。
第一次，是在户外画画的时候。
穿过茂密的森林后是一片绿草如茵的山丘，不知名的珠白色野花一簇簇的缀在草地里，遥遥的可以望见远处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蔚蓝色海面。
微风一吹，海风带来的清爽气息似乎能驱散世间一切烦恼。
安喜欢在这里画画，哥哥便每天任劳任怨的背着画架跟在她轻快雀跃的脚步之后。
但她并不是每天都画画，大多数时候她会将今天要看的书放在小背包里，在山丘上找个安全的地方看书，若是遇见危险的话就拔腿跑去找不远处的哥哥，娴熟利落的躲在他身后求救。
哪怕她自以为危险的东西不过是一只锹甲虫，哥哥也能一脸凝重的在路飞哭着求饶的大喊着“放手”中，毫不犹豫的将它抛向空中丢的老远。
安喜欢植物，但并不喜欢那些长相奇奇怪怪又可怕的虫子。
每次见到，都害怕的一身恶寒，脸色发白。
这一天，天气晴朗，碧空如洗。
安握着油画笔蘸取了些调和过的碧蓝色颜料涂在画布上，不到片刻，流动的海面雏形就被勾勒、涂抹了出来。
萨博站在安的身后，看着她愈发熟练的动作与精湛的画工，真心的赞叹道：“真厉害呀，安，我只教了你几天，你就越来越厉害了。”
安被突如其来的夸奖紧张的攥紧画笔，差点涂错了位置。
她羞赧的低下头，细碎的黑色鬓发下的耳尖微微红了，小声的道：“萨博，你……也很厉害。”
因为来到了风车村她才心血来潮的想要画画，在马林梵多蜗在病房里时，她只要每天保持着清醒与活着已经消耗了她大半的精力。
可是一天的时间很长，透过围着铁栏紧锁的窗户她只能看到错落交织的庭院里的一角，即使庭院里挺拔的松树姿态优美苍劲，但一连看了好几年也会视觉疲劳，感到厌烦。
于是她选择了消耗精力小，且能一直保持兴致的书本。
安喜欢看书不仅是为了吸收知识，更多的是让自己不再陷入迷茫，因为她实在不知道，除了看书，还能有什么能够在枯燥洁白的病房内打发无聊的时间。
可是从病房出来之后，来到风车村，她的生活便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视野不再受到四四方方的窗户的限制，身体不再因为疾病而感到疲倦痛苦。
所以，安便激动的开始着手计划做一些之前因为身体原因而不敢做的事情。
而这第一件事就是学习油画，给自己的植物图册增添鲜活的色彩。
安拜托达旦买来了油画套装，但却困恼于不知道该如何起步，不过还好，哥哥的朋友萨博会画画。
而萨博他不仅会画画，他还能够回答出在书中令安感到苦恼不解的问题。
不止是书中的知识，就连现实中安所有稀奇古怪的问题他都能够回答的头头是道！
在安的心中，萨博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她第二崇拜的人。
而她第一崇拜的人，是她的哥哥。
想到这，安郑重的点了点头，满脸真挚的重复一遍，
“是真的，很厉害哦。”
“诶？”萨博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想到安会夸自己，而且还是两遍！
他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后脑勺，红了脸。
就在这时，安突然感受到一缕很淡的酸涩感在心底徘徊，她明白这不是属于她的情绪，于是她扭头看向坐在石头上的哥哥。
哥哥双臂环胸，对于路飞在一旁吵闹着要去森林冒险的话不予理会，一脸严肃的紧盯着萨博的后脑勺，就好像是当初监督她吃药时有没有做小动作的严厉护士长一样。
安此刻并没有足够的经验以及人生阅历去解读哥哥的情绪，她只单纯的觉得这酸涩的情感太淡，淡的如同暮霭，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她转头又去问萨博一些突发奇想的问题，“萨博，贵族之间是怎么互相问好的呢？”
萨博是贵族之子这个身份是安好奇的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时，他自然而然的讲出了自己的身世，还自嘲的嗤笑道他还挺庆幸当时被父母逼着学了许多知识。
而安对于“贵族”的概念基本是一片空白，当知道萨博是贵族之后，便愈发的爱缠着他问一下跟贵族有关的知识，从而忽略了被她毫不留情甩在身后，脸色愈发不爽的哥哥。
萨博听到她的问题之后，先是一愣，而后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礼貌又不失优雅的微笑，他脱下礼帽，右手按在左胸，微微躬身，
“下午好，安小姐。”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丈量过般标准，但却并不死板，反而更显从容儒雅。
就连他的嗓音，腔调明明是刻意压制过的沉稳，但安却从中听到了一丝愉悦的笑意，让这份过早的成熟化为了少年独属的清朗。
萨博的确是一个贵族，但却并不时刻板印象中严肃而高傲的贵族，他在“贵族”的躯壳中注入了他自己的灵魂，一个风趣、魅力又有礼貌的灵魂。
安笑盈盈的又问，“那我该如何向你问好呢？”
这问题倒有些难到萨博了，毕竟教导他礼仪的老师可并没有教过自己女士该如何行礼，但他凭着回忆之前见过的贵族小姐的动作，回答道：
“双腿略微曲膝，同时两手稍提裙摆两侧，点头致意。”
安笑的眉眼弯弯的，墨黑的眸子似是渗进了阳光，流光溢彩。
她按照萨博说的话，提起裙摆轻快的行礼，
“下午好，萨博先生。”
她的动作，她的笑，甚至是她的腔调并不似记忆中贵族小姐那般标准、优雅，但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少女的灵动活泼。
萨博好似在心底听到了一朵朵花盛开的声音，心跳不可控的一时加快。
第一次面对小姐的行礼，僵硬到手足无措，甚至脸红到说不出一个字。
安心底涌出的酸涩感愈发的浓烈，她抬头向哥哥看去，不知是不是背阳的关系，哥哥的脸色愈发黑如锅底，紧绷着嘴角。
哥哥不开心吗？
此刻的安只能得到从他的表情里得到这个信息。
“哥哥。”阳光有些刺眼，安抬起手臂遮着，呼唤着他。
“嗯？”
艾斯的视线终于肯从萨博的后脑勺移到妹妹身上，但脸色依旧难看。
安笑起来时，会露出洁白的贝齿，嘴角翘起来的弧度甜蜜到好似颗小太阳般，将所有的阴霾与坏心情彻底融化。
她提起裙摆，微微屈膝，比刚才更加标准美丽。
嗓音轻轻柔柔，好似对恋人般温暖，
“下午好，哥哥。”
酸涩的情绪如同洪水般席卷而来，却也在她的笑容中迅速褪去，露出汹涌浪潮之下掩埋的丝丝清甜。
哥哥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嘴角不自觉的荡漾起笑意。
可正当艾斯开口准备说些什么时，安又好奇的向萨博抛出问题，“那么跳舞呢？我看书本上经常写到宴会，那么贵族之间是怎么跳舞的呢？”
萨博从刚才她娉婷行礼的动作间恍惚回过神，耳尖尚未褪去红潮，向她伸出左手，“要试试吗？”
“当然！”安落落大方的将自己的小手放在萨博的掌心。
萨博的手掌虽竭力克制着颤抖，就连呼吸都尽量克制到最轻，但他的掌心因紧张而浸出的薄汗、以及靠近他时愈发剧烈的心跳却无法控制。
“我……我会搂着你的腰，介意吗？”萨博语气有些抖动，轻声询问道。
虽然他曾与父母参加过无数的宴会，也在父母的催促下与不少贵族小姐跳过舞，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无措。
安摇了摇头，“不会。”
虽然知道安并不介意，但萨博的右手并没有触碰到她的腰，只是虚虚的搂着。
“你的左手要搭在我的肩膀上。”萨博说道。
“好。”
安乖巧的按照他说的话去做，可左手刚碰到萨博的肩膀，那尖锐汹涌的酸意登时气势磅礴的奔腾而来，一瞬间的刺疼让她四肢僵硬，表情空白。
她突然明白这酸涩的情绪到底像什么了。
安每日的营养餐中都有一份寡淡无味的蔬菜沙拉，而她总是嫌弃蔬菜没有味道而将它推的老远，一脸嫌弃。
而蒂娜为了让她吃下去，完成每日的维生素摄入量，就风风火火的跑去厨房切了几片柠檬。
安当时并不知道柠檬是什么，只当它是橙子，于是在蒂娜震惊的表情下一口塞进嘴里。
可想而知，安被柠檬的汁水果肉酸的皱着小脸，痛苦的嗷嗷嚎叫。
就连现在想起来，她都开始牙疼。
哥哥也是不小心吃了柠檬吗？
没等她深想，哥哥便扯着嗓子，嗓音洪亮的吼了一句“萨博”。
“干嘛？”萨博扭头问道。
艾斯从石头上一跃跳下，霸道的分开安与萨博交握的手，而后搂着萨博的腰，一脸坦然的说：
“我也不会跳舞，你也教教我吧。”
萨博十分为难，“啊这……”
他完全不会女步啊。
*
第二次，是在知了鸣叫声中悠闲又泛着困意的午后。
安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将终于看完的一本书放回书架上。
起初，她的房间里并没有书架，书本都是堆叠着放在地上。
某一天，达旦进入她的房间，看到一地凌乱的书籍时，顿时骂骂咧咧的说安把她的房子搞得乱七八糟。
可虽是嘴上不爽的骂着，但第二天达旦就亲手用木板做了一个漂亮的书架放在她的卧室。
同时，安一开始来到达旦之家时，她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卧室。
也是达旦收拾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给她。
在安的心中，达旦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其实内心却是无比的细腻温柔。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当安吃着山贼们猎来的万年不变的烤肉时，达旦依旧板着一张凶狠的脸，将一盘青菜“啪”的一声放在她面前。
安疑惑的抬头望向达旦。
达旦恶狠狠的说道：“小鬼头，什么家务事都不做就别想吃肉，只能吃青菜！”
安并没有被她宛如童话中老巫婆的表情吓到，反而心里愈发的温暖。
哪里是她不做家务呀，明明是达旦不让她做。
每次她看到大家在达旦的命令下打扫房子，她都会拿起一块抹布想和大家一起打扫，可达旦每次都会一脸嫌弃的抢过她手里的抹布，说她只会碍手碍脚，叫她出去找艾斯玩。
达旦就像是安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榴莲，有着坚硬锋利的锥刺以及浓烈的臭味，但其实只要绕过那些刺，忍耐过臭味，就可以触摸到她柔软的果实，品尝到沁人心脾的甜味。
安情不自禁的站起身，踮起脚尖在达旦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嗓音娇娇软软，戳的人浑身酥软，
“谢谢你，达旦姐姐。”
达旦的瞳孔因震惊而剧烈收缩，捂着被亲过的、滚烫的脸颊，像是良家妇女被贼人轻薄一样连忙往后面缩，伸出颤抖的食指指着笑盈盈的安，宛如看着洪水猛兽。
“你你你你你——！”
达旦“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张本是凶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一回想到当时的画面，安就忍不住低头笑出声，没有发现哥哥早已坐在了她的窗台上。
“在偷偷笑什么呢？”艾斯的语气里带着浓烈的笑意。
“没什么。”安笑着摇头，顿了顿，又问，“路飞和萨博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我今天出来没告诉他们。”说罢，艾斯从兜里摸出一沓钞票，“之前答应过你要给你买裙子，走吧，我们去镇上买裙子。”
虽然安在病房里养病时穿的最多的是蓝白横条纹的病服，但她也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听到“买裙子”时，双眸骤然一亮，连忙上前兴奋的握着哥哥的手。
哥亚王国的中心街异常热闹，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
安还会头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景象，兴奋的双眼发光，好奇的像只小兔子般蹦跳着左瞧瞧右看看，扎着的双马尾也随着她的动作而上下晃动。
但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每经过一个地方，商户都会宛如看到魔鬼一般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大喊一声，“快跑啊！”
而他这一声，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半条街都严丝合缝的紧闭着门。
一时间，喧嚣热闹的街道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寂寞呼啸的风声吹过。
安：“……”
为什么会这样？她有这么可怕吗？
安像只失落的小动物一样，耸拉着耳朵，委屈的扭头看向哥哥，哥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尬笑了几声后上前拉着她的小手，柔声哄道：
“我们先去吃拉面吧。”
他才不会告诉安，这是因为他与萨博、路飞三人在中心街打架夺财当小混混闯出来的恶名。
整个街道像是被按上了暂停键一样静悄悄的，看来也只能跟着哥哥去吃拉面了。
“好吧。”安有些无精打采的说道。
艾斯见她心情低落，顿时慌得抓耳挠腮，变着花样的给她讲述那家拉面的味道到底有多赞，路飞和萨博吃了都说好。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安很快就在哥哥表情夸张，手舞足蹈卖力的介绍中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秀美的脸蛋因为笑容而红润了起来，艾斯见状，压着心脏的大石终于松了下来，长吁出一口气。
他牵着安的手走进拉面店，门口接待的服务员脸上皆是职业性的微笑，下意识的正要弯腰，定睛一看见来者正是上个月那吃霸王餐的小鬼头中的一人时，顿时横眉怒眼，插着腰骂道：
“小混蛋，上次吃霸王餐还没找你算账，你竟然自己找上门了！我跟你说，我们店里招了好几个保安，我马上就叫他们过来，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眼看服务员扭头叫人，安紧张的攥着哥哥的衣角，正思索着该怎么逃跑之时，哥哥不慌不忙的从兜里拿出一叠钞票，在服务员的眼前甩了甩，
“看到了吗？我今天带钱了，连带着上个月的一起给你。”
一见到钱，服务员充斥着怒火的双眸顿时闪亮起来，脸上堆砌着谄媚的笑容，毕恭毕敬的弯腰邀请他们入内。
变脸速度之快，安都忍不住在哥哥身后啧啧称奇。
他们刚一坐下，服务员便熟练的将托盘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拉面放在两人面前。
艾斯递给安筷子，见服务员仍旧像个雕像一样杵在角落，登时眉头紧蹙，“你怎么还在这里？”
服务员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别以为你今天带了钱，我就会上你的当，我总觉得你今天还是要吃霸王餐。”
“……”艾斯无语了，“你自己都说你们店里招了几个保安，我还只是个小孩，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呀。”
服务员转动脑筋，仔细一想，觉得他还说还挺有道理。
虽然这臭小子吃霸王餐，但好歹也只是一个小孩，而且上次让他们跑了也只是因为他们一时疏忽没有防备，现在他叫了好几个保安在门口包围着，料他们两个小孩现在也是插翅难飞。
“那好吧。”服务员表情松动几分，拉开门走了出去，在关上门之前又不自觉的说出职业话语，“祝你们用餐愉快。”
见他终于走后，艾斯这才开始对着面前的一碗碗拉面大快朵颐。
安的吃相非常斯文，她用筷子夹了两三根面条后嘟起嘴唇吹了吹热气，然后才小口小口的将面条吸进嘴里，也不咬断，将腮帮子塞得满满的，一脸满足的嚼嚼嚼。
拉面果然就像哥哥所说的那般美味。
或许是因为她这十年来从没吃过拉面的原因，所以觉得什么都好吃，又或许是爱屋及乌的原因，安特别喜欢拉面！
面条劲道软糯，汤汁浓稠咸香，吃进去热腾腾的。
安吃的非常慢，她刚吃完一碗，哥哥的旁边已经被碗堆成了一座小山。
艾斯喝完最后一口汤汁之后，满足的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后，随意的擦了擦嘴，拉着安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我等会儿背着你翻窗跑哦。”
“诶？！”安因诧异语调升高几分，但她意识到门外还有人时，立刻捂着嘴，学着哥哥的动作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问，“你不是有钱吗？”
“骗他的。”艾斯撇撇嘴，“看不惯他那副欠打的表情。”
安眨巴眨巴眼，低头轻笑出声，温热湿润的吐息喷洒在艾斯的耳朵，“你好坏哦，哥哥。”
艾斯的耳尖迅速浮出一抹红晕，他握着安的手更紧了几分，“我会跑的很快，你要是怕的话就闭上眼。”
安笑着摇摇头，全然信任，“我不怕的。”她回握着哥哥温暖宽大的手掌，哥哥的指腹上的薄茧摸起来有些硬、痒痒的，带给她莫大的安全感。
“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安笑靥如花，深深凝视着他的眸子中似是渗进了光。
艾斯的心触动一番，起身微微屈膝，弓着背脊示意安跳上来。安娴熟的双臂勾着他的脖颈，双腿夹着他的腰，柔软的脸颊蹭了蹭他白皙的后颈肉，深嗅了一口哥哥身上熟悉的气味。
哥哥推开紧闭的窗户，往下一看估计有十几米的高度，若是以往，他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但现在他的后背正背着一个连锹甲虫都害怕的妹妹。
他往上颠了颠，将安抱得更紧，“抓紧我哦。”
“好~。”安嗓音娇软。
看来她确实一点都不害怕。
艾斯再无任何顾忌的跳下去。
或许是这次服务员太过自信，艾斯背着安跑过一条街后都没见人来追他们。
艾斯往左拐了个弯，在一家装潢精致的服装店面前停下脚步。
安的目光穿过哥哥的肩膀看向玻璃橱窗内的一件颜色纯白，缀以繁复精巧蕾丝的裙子，双眸唰的一下亮了起来，赞叹道：
“这裙子可真漂亮呀。”
“确实。”
艾斯嘴唇微勾。
这条裙子是在上个月他与萨博路飞逃脱拉面店员的追捕时发现的，当时正忙着逃跑，匆匆一瞥后便让他日思夜想，辗转悱恻。
他在想象，安穿上后的场景。
一定非常漂亮，因为安本来就长得好看。
虽然他和的五官相差无几，但艾斯就是觉得安好看。
于是第二天，他专门跑到中心街去看那橱窗内的裙子，但标签上的价格却让他一阵头疼。
……好贵。
但没有关系，钱他会赚，给妹妹买漂亮的新裙子，是哥哥该做的义务。
况且，她身上穿着被达旦改的乱七八糟的裙子确实不太好看。
回想到第一次见到妹妹时，她坐在卡普的臂膀上，虽然穿着不合季节的裙子，但却精致的比洋娃娃还好看。
艾斯想，安肯定会喜欢这条裙子。
他侧头看着安的侧脸，她墨玉般的眸子紧盯着那裙子，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你喜欢吗？”艾斯问道。
“喜欢！”安的笑容灿烂，但她下一刻注意到那高昂的价格时，笑容顿时黯然了几分，“可是……它好贵哦。”
虽然她是真的很喜欢这条裙子，可是她并不想让哥哥感到为难。
她抱着哥哥的双臂紧了几分，双眼依依不舍的盯着那裙子，嘴上却催促着哥哥，“其……其实也没有多喜欢啦，我们快走吧，一会儿拉面店的人要追过来了。”
艾斯不明白，她明明很喜欢，眼睛都快黏在裙子上了，但还是别扭的说不想要。
“喜欢便买下来，况且我今天本来就说了要带你来买裙子，怎么能这么走了呢？”艾斯蹲下身将安放下来，牵着她的手走进服装店。
他攒了一个月的钱，刚好够买这条裙子送给安。
服装店的店员是一个温柔的女士，见到两个穿着简陋的小孩进门并没有厉声驱赶，而是蹲下身与他们平视，语气柔和的问道，“两位小客人，想买些什么呀？”
艾斯指了指橱窗，“那条白裙子。”
女士笑容如春风般和曦，看向男孩身边因害羞而红了脸颊，躲在他身后的女孩，“是给妹妹买的吗？可真是位温柔的哥哥呢。”
说着，她起身去取下裙子，又问道，“是现在穿还是包装好呢？”
艾斯并没有回答，扭头去问安，“安，你觉得呢？”
安看着女士手中的裙子，在心中反复鼓励自己，终于鼓足勇气上前一步，软软糯糯的问：“我能现在穿吗？”
“当然！”女士笑着回答，说罢，她向安伸出手，“来吧，我带你去试衣间。”
安缓缓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开心的走上前牵着女士的手。
安与女士进入试衣间后并没有呆多长时间，艾斯将整个服装店的裙子看了一遍，发现每一条都好看。
他心里正琢磨着又该去哪里整点钱给再给安买几条裙子时，安穿上崭新的白裙子从试衣间走了出来。
今天出来时，安的双马尾上并没有系蝴蝶结，为了搭配新裙子，女士为她重新梳了下头发，系上与她脖颈处的项圈相同的白色蕾丝蝴蝶结。
她似乎被哥哥灼热粘稠的视线紧盯着有些紧张，双颊绯红，羞涩的低着头盯着鞋尖，忸怩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哥哥……好看吗？”
“好看。”艾斯不假思索的回答。
可哥哥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的脸颊，并没有看她的新裙子。
“我是问你裙子好不好看。”安嘟着嘴不满的说着。
“都好看。”
“……”
哥哥真诚的语气像是一把尖锐又甜蜜的利箭刺入她的心脏，一阵悸动，脸蛋更红了。
*
哥哥本想将她换下来的旧裙子丢掉，但在安的一阵求饶中放弃了这个念头。
哥哥还在服装单内付钱，安在店外无聊的踢着街边的石子，恍惚间，听到两三人在小巷边上讨论着什么。
他们似乎提到了“海贼王”“财宝”之内的字眼。
好奇心驱使，安鬼使神差的向他们走去，恰好看到他们正因为谈论的话题而仰头大笑，笑声中夹杂着高高在上的得意。
“你们说，若是海贼王有儿子的话，会怎么样？”
“儿子？”依靠在墙边的混混嗤笑，“我可听说海军把海贼王最后出现的岛给翻了个底朝天，连个毛都没有，怎么能蹦出个活人呢！”
提问的那人有些不忿，“我就说是如果，如果！”
“如果嘛……”混混勾起一边嘴角，露出阴沉邪恶的笑容，“那肯定是跟他死老爸一样被砍头吧。”
“或许更惨忍一些。”提问人阴恻恻，表情狰狞恶毒的笑道，“被烧死，破开肚皮被自己的肠子勒死……”
这些死法太过残忍，安听的忍不住拧着眉头。
而那正在交谈的两人，目光瞥到陡然出现在眼前的小女孩，见她打扮的精致可爱，还以为是哪家贵族的女儿，不耐烦的挥挥手，叫她滚远点。
安并没有移动脚步，反而仰头问道，“那如果，海贼王的孩子是女儿呢？”
混混并不想和安多聊天，毕竟在这个国家内得罪了贵族谁都没好果子吃。
所以他漫不经心的回答：
“那就要看她长得好不好看了。”
“为什么？”安追问。
混混抬眼与提问人对视一眼，提问人顿时荡漾起淫邪的笑容，“不好看的话，杀了就杀了。那要是长得好看的话，死之前不得让我们——”
提问人接下来的话并没有传达到她的耳边，便被一双温柔的颤抖的，滚烫到能将世间所有寒冰消融的手掌覆盖住了她的耳朵。
她只看到那混混与提问人对视一眼，而后畅快的哄笑成一团。
紧接着，与四年前那般阴鸷、狰狞、痛苦的情绪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不停的抽打着她脆弱的神经，将她这几个月内早已遗忘到角落里的阴暗情绪擦拭干净，露出内里即将冲撞而出，由憎恨、厌恶与排斥组成的恶魔。
密密匝匝剧烈的疼痛流窜全身，使她产生了一种想将眼前的两人撕成碎片的冲动。
“不要怕，都是假的。”
哥哥凑到她耳边不断的重复。
“不要怕，不要听，他们都是骗你的，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哥哥的话语唤醒了她仅剩了一丝示意，她想要抬头去看看哥哥，但他却牢牢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她窥见他的表情，因为——
艾斯漆黑的瞳孔好似蕴藏着九层深渊中阴鸷的恶鬼般，阴沉让人犹坠冰窖，毛骨悚然，从骨子里透出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般挤压撕扯着他们的灵魂。
那两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被艾斯阴狠的眼神吓得浑身情不自禁颤抖，但还是逞强的说：
“喂，喂，你、你小子这是什么眼神……”
艾斯紧绷着下颌，没有说一句话，松开捂着安耳朵的双手，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牵着她走了。
只是临走前，回头剜他们的那一眼，无端让他们后脊发凉。
提问人与混混面面相觑，两人额间都沁出一层薄汗。
简直见鬼了。
*
一路上，艾斯都紧握着安的手，沉默着不说话。
但安的心中仍旧弥漫着那股剧烈的憎恨情绪，她仔细感受一番，还能尝到一丝悲伤。
安比艾斯更早的知道她与哥哥是海贼王的孩子，虽然在她身边的知情人都自觉地将这份秘密永久保留在心中，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安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便开始记事。
父亲的手宽大温暖，隔着母亲的肚皮抚摸着她与哥哥，虽然不知道母亲怀的到底是男是女，但每次都会温柔的互换她与哥哥的名字。
“艾斯，安，爸爸回来啦！”
“艾斯，安，快看看爸爸今天买了什么回来！——是你们的小鞋子！”
“艾斯，安，你们快点出来吧，让爸爸好好亲亲！”
她对于父亲的记忆比艾斯更多，虽然从未见过他一面，但他与母亲却带给她这一生中第一份温暖。
哥哥是在憎恨、排斥什么？
是父亲吗？
或许是吧，毕竟他从未见过父亲一面，也从未感受过父亲的温暖，却要承担作为父亲儿子的后果。
安盯着哥哥的后背，那曾是为她驱赶一切危险，将她抱在温暖怀里的守护，可现在却脆弱的如同琉璃一般，一击就碎。
安的食指在他的掌心挠了挠，沉吟了片刻，说道：
“哥哥，其实，我并不在乎他们说什么。”
艾斯垂眸，睫毛轻颤，紧抿着嘴角不回答，只是前进脚步慢了一些。
“我知道你不喜欢父亲，毕竟他从没给过你一分一毫的爱，但我们并没有办法决定我们的出生，我们只能决定将来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艾斯脚步一顿，漆黑的眼眸犹如潮水暗涌。
以往都是哥哥保护她，现在换她来保护哥哥。
安走到他面前，双臂从他的腋下穿过，紧紧环抱着他的身体，“但没有关系，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爱，连带着父亲母亲的那一份全部都给你，毫无保留。”
或许这世间，所有人都是不完整的。
她虽然疾病缠身，但却拥有身边所有人的爱。
爷爷、蒂娜、库赞、护士长……他们或许有些严厉，但都无比希望她能够活下去。
而艾斯虽然身体健康，每日坦然快乐的沐浴在阳光下，自由自在，但却唯独没有得到一分爱。
哥哥俯下身紧紧抱着她，将头深深埋进她的肩窝中，似是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又或是因庆幸而叹息。
他们都是不幸之人，但却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再度完整。
妹妹的手掌明明那么小，柔软的不能提起铁通，但却温暖到能带给他无尽的力量。
她的身体明明那么娇弱，遇到一只小小的虫子都会拼命往他背后缩，但却没想到，也有让她安慰自己的那一天。
安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哥哥的后背，像是哄婴儿睡觉般，使他不安的心跳再度平静下来，与她轻拍的动作渐渐重合。
内心属于哥哥的汹涌的痛苦的感情褪去过后，安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这个动作还是我的好朋友教我的，只要我不开心或者睡不着都会这样哄我。”
淡淡的酸涩萦绕心头，耳边传来哥哥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又是那个库赞吧。”
“不是哦。”安回答，“是蒂娜。”
酸溜溜的情绪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烈，安还灵敏的听见哥哥小声的“哼”了一声。
安再也安耐不住心中的疑问，“哥哥，你是吃了柠檬吗？”
“为什么这么说？”艾斯松开安，直起身一脸疑惑。
“因为你好酸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柠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