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04、剑士莫逆

　　待院门一合上，她飞快地奔到叶云徊房中，只见小师叔背朝上趴在被中，身上还裹着沐浴后穿的袍子，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两手支着腮，脸颊还粉粉的。她立刻跑到床前，惊叹道：“小师叔，你和玄山君竟是如此奔放么？”
　　叶云徊转脸瞟了她一眼，脸颊似乎又红了些：“……没有的事。”
　　丹朱摇头，不可思议道：“玄山君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在我们昆仑，他竟然闯入你的浴室，还……”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近了些，“小师叔，你们一起不见了的那段时间，不会也是这样……”
　　叶云徊将脸转到另一侧不看她了：“……没有的事。”
　　丹朱一脸不信：“难以令人信服。”
　　叶云徊将头转了过来，靠在枕头上：“我哄你做什么？没有就是没有。”
　　丹朱替她拿了寝衣过来，让她换上：“我看玄山君的样子熟门熟路，不像是头一回。”
　　叶云徊坐起来，脱了浴衣穿上寝衣，闻言脸上热了一热，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便有些新的传闻流出来。头一件，昨夜许多人在碧烟阁外看见了玄山君身边的侍卫北辰，他在等谁嘛，不言而喻。夜色深深之时，玄山君竟然还在未婚妻处流连不归，可见他不是传说那般不近女色，只是以前没碰见心仪之人。这下引起许多感慨，情之一字果然玄妙，此前那么多出类拔萃的美人投怀送抱示好，玄山君都不为所动，一把年纪了也未娶妻生子，如今居然铁树开花，势头之猛烈令人叹为观止，奇观也。
　　当然也有不同的看法，比较悲观一些的人认为，昨夜静室一场大闹，玄山君恐怕起了疑心。听昆仑弟子说，他们门中第一出色的弟子温平岚心仪师妹叶云徊，这并非什么秘密。就算昨晚小叶道长并不在静室与温平岚私会，但与两人相关的传闻由来已久，无风不起浪，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毫无瓜葛？两人在昆仑朝夕相处，要培养出点感情并不难。何况这种事情一向是很难说清楚的，玄山君一向雷厉风行，为人十分冷淡，看着不大像会讨女孩子欢心的样子，若是小叶道长弃他投向温道长的怀抱，也不足为奇。玄山君相貌固然出众，温道长也不遑多让，论起家世的话，两人也是棋逢对手，很难说谁能压上一头。昨晚玄山君去了碧烟阁，说不定是找小叶道长兴师问罪去了。
　　更有甚者，因为玄山君那高高在上的威仪，冷冽如冰的神情，已经站在了温道长那边，认为后者更有亲和力，更符合择夫的理想型。温平岚在修行界一直很有人气，闻名遐迩久矣，此次无双大会许多门派的弟子慕名而来，亲眼见到他后更是大为折服，拜倒在他的风采之下。说到玄山君么，当然是非常出色的，可惜他给人的感觉太遥远了，如在云端，属于无法靠近的那一类。而且只要看他一眼，几乎都会被他震住，哪还敢想什么别的。
　　第二件，天山掌门郑广成并他的女儿郑灵犀今天一早离开了昆仑，大家说起来认为肯定是昨晚的事极大地损了郑广成的面子，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因此中途退出，提前离开。天山派一行人的离去算得上是喜闻乐见，郑灵犀到昆仑不过两天，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做派已经十分惹人讨嫌，又闹出了静室那么大的事，早就有许多人看她不顺眼，这下走了倒好了。

　　到了第四天，各项比试都进行到了紧张处，各派弟子纷纷拿出看家的本事，希望自己不要被淘汰出局。经过今明两天的筛选，最后两天就是最后的决赛。
　　玄天宫前的廊下一如既往摆开了席位，各评审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观看下方进行得如火如荼的赛事。此时正在比的是茶道，十名参赛弟子分成两排相对而坐，面前各有一几，几上炉火烹水，茶具都已准备妥当。待各位弟子将茶泡好，倒入贴了名字门派等信息的茶杯，交由后在一旁的昆仑弟子送到台阶之上，以供评审们品评。一时间茶香袅袅，久久飘散。
　　叶千愁端起一只茶杯，现就着手观看茶汤的颜色，接着置于鼻下轻嗅，再浅饮了一口。看他眉头舒展，想必甚合心意，还不待他开口点评，就见一名青衫修士匆匆而来，走到近前对他说了些什么。昆仑的人都知道，那是仙君身边的玉泽。
　　叶千愁的眉头皱了起来，等他听完玉泽的话，神色便十分肃然，对其余评审道：“抱歉，有些要事需要处理，告辞片刻。”随即起身和玉泽一起离开了。
　　众人看在眼里，都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是如何重要的事，竟能让叶千愁抛下比赛先行离开。谈镇远和温平岚对望一眼，皆是若有所思。
　　去了好一会儿，叶千愁终于回来了。神情十分凝重，先是环视各位评审一周，接着走到前面对着台阶下的各派弟子道：“比试先停一下，现在有件事非同小可，需要尽快处理。趁着今日各派齐聚，在座的诸位都来一起听听，辨一辨是非。”说着又往评审席看了看，目光似乎更沉重了。
　　听他如此说，众人不由都好奇起来，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叶千愁宣布中止比试？纷纷凝目看去，静待接下来的发展。
　　叶千愁招了招手，只见玉泽出现在玄天宫前的广场上。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人。走在前面的那个剑眉星目，神情间一股桀骜不驯，正是褚行川。他身后的男子形容颓唐，眉宇间似乎饱经风霜。但只要细看一番，就能发现他相貌俊朗，步履稳健，应是有功夫在身的人。只是不知经历了什么，他看上去缺了些精气神，灰暗的面容显出苍老之态。
　　广场上的各门派弟子俱是好奇不已，对着来人不住打量。没过多久，就听人群中有声音道：“这人是谁？总觉得看着有些面熟。”
　　“奇怪，我也正有此感。”
　　“不错，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阵七嘴八舌，竟有不少人都认为此人眼熟，可又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不由更加迷惑了。
　　玄天宫前的廊檐下，归云宗主厉燕士忽然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来，举起手指着来人，双目圆睁睚眦欲裂，声音颤抖着道：“莫逆！你，你终于现身了！”
　　此话一出，现场如同巨石霎时坠入深潭，顿时激起一阵惊涛骇浪，恨恨拍打在在场人士的心头。众人无不震惊骇然，与褚行川一起出现的这人竟然是首屈一指的归云剑客莫逆？不可能，他应当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怎么会是现在这副苍老的样子？丝丝缕缕的白发清楚可见，黯淡无光的面容颓然沉郁，实在叫人难以把他和几年前蜚声江湖的剑修联系起来。
　　武承翰也起身站到厉燕士身边，脸色气得发红，目中包含怒意，额头青筋凸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看上去恨不得将莫逆生吞活剥了才解恨。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为玉泽和褚行川以及莫逆让开一条道。无数目光齐齐投来，褚行川在这种注视下泰然自若，莫逆更是视之如无物。走到了人群前面，再往前些就是通往玄天宫的台阶了。那台阶层层高叠，仿佛通天之梯。莫逆站定后，慢慢抬起头向上望去，看到了他的师父厉燕士和师弟武承翰。目光对上的那一刹那，众人都看见厉燕士脸色一变，嘴唇不住颤抖起来。纷纷暗叹，看来厉宗主确实被这个曾经的爱徒气得不轻。
　　莫逆一直仰头看着师父厉燕士，眼神中既无羞惭也无退缩，不禁叫人感慨世道变了，做出此等大逆不道残忍无德行径的人竟还这般理直气壮，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褚行川正欲开口禀报，却听武承翰怒喝道：“莫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狼心狗肺的东西！见到师父竟然还不跪下请罪！”
　　他这一喝，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继而心中纷纷想到莫逆盗剑谱杀妻的罪恶行径来，再看看眼前站着的这个人，顿时头皮发麻，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的胆子小，甚至打了几个冷战。
　　受了这等呵斥，莫逆嘴角含起一抹冷笑，眼神如电盯着厉燕士和武承翰，声音沙哑：“既要我请罪，请问我何罪之有？”
　　武承翰一只手指着他乱颤，气到了极点：“你这无耻之徒，竟然如此理直气壮！你盗师门剑谱，杀结发妻子，怎敢问何罪之有。这等厚颜，世所罕见！”
　　众人纷纷心道所言极是，确实厚颜无耻。
　　莫逆冷笑道：“看来师兄对我的所作所为，竟比我自己还清楚。”
　　武承翰一噎，一时无言以对。正在气急败坏，厉燕士抬手示意他稍待，深深叹了一口气，叹得满是心痛遗憾，令人唏嘘不已。顿了顿，他语气沉痛地对莫逆道：“当初收你入门时，我看中了你根骨绝佳的资质，手把手教授你，待你如亲子，只盼你有所成就，将来承我衣钵。教了你的剑术，却忽略了其他，这是为师之过啊！”
　　这个“其他”指的是什么，真是别有深意，令人浮想联翩。不少人暗道厉宗主果然是十分体面的人，在这种场合下用这种词来指代莫逆的恶劣品性，真的很给他面子了。可见还是念着往日师徒情分，也令人感受到了他的痛心。
　　莫逆眼里浮起无声的嘲讽，唇角弯起个轻蔑的弧度。
　　现场鸦雀无声，厉燕士已然感慨非常，眼中泛着泪光，叫人见之无不动容。他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这些事你既已经做下，还是认了吧。既是我归云宗的弟子，就要敢做敢当。”
　　褚行川在旁边呵呵一笑，道：“厉宗主这句话说得对极了，敢做，就要敢当。在下很是欣赏厉宗主的态度，敢问厉宗主打算如何个敢作敢当法？”
　　厉燕士收了收眼泪，很快平复悲声，似乎早就想好了，当即开口道：“关于孽徒该如何处置的问题，在下也曾为之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心痛愧悔……但天道伦常不能违，我这个做师父的只能忍痛除之了！”
　　这番话实在情真情切，配合他悲痛的神情，闪动的泪光，在场众人莫不感伤。以叶云徊和丹朱为代表的一众女修都仿佛体会到了厉宗主心痛难忍的情绪，几乎都要跟他一起泛起泪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