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03、夜深人不静（3）

　　一直未出声的萧历瑾开口道：“且慢。”
　　郑灵犀听他说话了，惊喜地甩开她父亲的手，转身过来。
　　萧历瑾看着她的眼神如寒冰彻骨：“郑姑娘是我父亲的弟子，算是孔雀山庄门人，我想，我也有资格说上几句。”
　　叶千愁点点头，算是允了。郑广成也不敢出言反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捅下的篓子。
　　萧历瑾道：“你说你是亲耳听见的。”
　　郑灵犀赶紧点头。
　　“若属实，偷听别人说话，非君子所为。”萧历瑾冷声道，“擅闯其他门派的禁地，亦犯了大错，需得严惩。”
　　和郑灵犀一起来静室的女修有几个是别的门派的，一听此话当即慌了，急忙辩解起来。
　　“我本不想来的，是郑姑娘说没关系，非要我一起来。”
　　“就是啊，我都说了静室是禁地不可以去，她一再保证说没事。”
　　这时，那个被从池子里捞起来的女修也嗫嚅着开口了：“我，我本来都打算睡觉了，好准备明天的比试，她非要拉着我来，说不来的话我弟弟就没有好果子吃。我弟弟在天山派做弟子，她的话我不敢不听。而且，而且也是她推我到池子里的。”
　　又有女修道：“我本来想救她的，我会游泳，可是郑姑娘不准我去。”
　　郑灵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了又变。
　　谈镇远徐徐道：“看来，这是郑姑娘有意为之的了。”
　　听到这里，众人也差不多捋清了这件事的头尾了。定是这郑灵犀不知从何处谈听到，温平岚今晚会来静室。她便或邀约或威胁了一众女修和她一道来到此处，瞅准时机将这名被她捏在手里的女修推到水池里，然后大声喧哗求救闹出动静，将众人引来静室，再凭空捏造叶云徊和温平岚在此私会。反正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叶云徊定然辩解不清楚，就算她证得了清白，但传出去终归不好听，于她的名声大大的不利。何况有些事嘛，并不需要有真凭实据，只要在当事人心里留下几丝疑云，来日方长不愁变不成狂风骤雨。
　　世事难料，谁能知道乔女侠会去找小叶道长喝茶呢？谁都可能包庇叶云徊，乔女侠却不会。毕竟谁会帮情敌打掩护呢？所以，乔女侠的言辞尤为可信。既然如此，毫无疑问是这郑灵犀思慕玄山君不成，在这装神弄鬼了。这大晚上的，这么多人都被她拖来看戏当观众，此时都十分无言，若不是顾着她父亲的面子，恨不得啐她一口。
　　郑灵犀还想说些什么，她父亲郑广成拼命按住了她，上前道：“小女不懂事，我替她给大家赔个罪。望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了。”
　　众人大开眼界，难以置信。如此恶劣的行为，竟然被郑广成三言两语就轻描淡写了，只是“不懂事”而已。难怪郑灵犀如此嚣张跋扈，愚蠢恶毒，不稀奇，实在不稀奇。
　　郑灵犀眼见四周不屑眼光，鄙夷神情，恨恨地瞪着叶云徊，突然挣脱她父亲的手，带着哭腔向外跑去。
　　夜色已深，众人渐渐散去了。
　　回去的路上，北辰几番欲言又止，萧历瑾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北辰挠挠头：“玄山君，那个，有件事我一直没说。现在想想，或许应该说一下。” 萧历瑾道：“说吧。”
　　北辰道：“当时在洛阳的客栈里，趁你不在房中，郑姑娘她……”接着将当日郑灵犀借着送茶对叶云徊挖苦讥讽出言不逊一事说了一遍。
　　萧历瑾顿住脚步，皱眉道：“你为何不早说？”
　　北辰纠结道：“我当时也算是偷听了墙角，不甚光明磊落。因此，就没有说出来。后来小叶道长也回了昆仑，我想她俩是暂时碰不到面了，也可相安无事。如今是在昆仑派的地盘，我没想到郑姑娘她嚣张至此……”
　　萧历瑾此时了然，怪不得当时云徊突然情绪不佳，要求尽快回昆仑。北辰紧张地看着他，只见他目光沉沉，往前走去。

　　有人敲门，丹朱一边不悦地应道：“这么晚了，是谁？”一边过去开了门。
　　门一打开，她呆呆道：“玄山君，天色已晚，你想……”
　　萧历瑾面色寒寒，道：“她在哪里？”
　　被他周身的气势所震慑，丹朱指着一间房，结结巴巴道：“在，在那里……”
　　看着萧历瑾阔步冲过去的高大背影，她方醒起来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连忙跟在后面道：“哎，玄山君，请留步，你不能进去……”
　　房中雾气升腾，不时有水声哗啦，叶云徊浸在浴池中只露出一张脸来。忽然房门被打开了，一阵夜晚的凉风随之而来。她惊讶地转过头，看见那个玄山身影立在门口，正对试图阻拦他的丹朱道：“下去。”
　　丹朱惊疑不定，既不敢听他的一走了之，却也不敢继续拦他。叶云徊下巴颏儿浸在水里，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水光潋滟，眨了眨眼道：“丹朱，你先去吧。”
　　萧历瑾迈步进来，关上房门。他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叶云徊，看得她心里发毛。强自镇定道：“你先转过身去。”
　　萧历瑾又看了她片刻，这才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叶云徊摸到池边，飞快地从池子里爬起来抓起一件袍子穿上，左看右看觉得可以了，对他道：“好了。”
　　萧历瑾转过身来，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她露着一双足，刚在暖热的池水中跑过了，脚趾透着淡淡的粉红色，看上去晶莹可爱。
　　虽然被他看得不大自在，但叶云徊自觉十分明白他为何来此，道：“我原本想明天去找你说说的，既然你来了，那就现在说吧。”
　　萧历瑾微挑一边眉，看着她不动声色。
　　叶云徊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他果然还是怀疑自己了，这种事情还真是容易变得莫须有。想了想道：“温师兄确实约了我今晚去静室，只是我临时有客，未能赴约。”
　　萧历瑾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眸子里是山雨欲来前的暗流涌动：“这么说来，你本来是打算要去的？”
　　叶云徊望着他莫名的脸色，点头道：“对啊，我想去和他说，我喜欢你。还想跟他说一声抱歉，因为有了喜欢的人，不能接受他的心意了。不过，看样子你不大相信我，不然也不会来找我质问了。”
　　虽然未有太多感情经历，叶云徊却知一旦有了猜疑，无论夫妻还是朋友，那便都做不长久了。她一向是不大有安全感的，总觉得人世间许多感情都脆弱无比，经不起考验。今晚郑灵犀闹的这一出，虽然没有达到目的，或许也起到了一些别的效果。她从未觉得自己已经将萧历瑾牢牢抓在手里，面对他也总是多有退却，屡屡萌生退意。心意本就不稳，一有了外力的催化，更是觉得摇摇欲坠，失了追逐挽留的勇气。或者不如说，原本就不要去追逐去挽留的好，从来没有得到过，就谈不上失去。
　　她垂下眼睑，等着萧历瑾拂袖而去。他是何等高傲的人，岂能容忍他的枕边人与人有一丝不清不楚的传言流出。
　　等了片刻，也未听到开门声响起。忽然一双靴子映入眼帘，接着落入熟悉的怀抱。她僵了一僵，鼻子里飘入些许衣料熏香的味道。这是她在药仙谷时为他配的方子，看来他还在用。软在他宽大的怀里，不知怎的觉得委屈无限，眼泪吧嗒掉落。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背脊，在她额上落下一个熨贴的吻，无言地安抚着她。
　　慢慢地，她止住了眼泪，仰起脸看着他道：“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们留在药仙谷没有回来，会不会比现在好。”
　　他看着她脸上还未干的泪痕，轻轻抹去，温声道：“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无论在哪里都很好。”
　　她闻言微讶，似是欢喜，看着他双眼朦胧，睫毛微颤，此时落在他眼中是一副格外娇柔惹人怜爱的姿态，令他心头一动，涌起万般柔情。
　　他音色有些哑：“我知道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委屈了。你不要怪我，以后我会试着做得好些。”
　　她靠在他肩头，言语间温热气息吐在他颈窝里，如同一尾软羽在他心尖触扫：“你说今晚么？确实挺委屈的，不过还好，习惯了。”
　　莫名其妙的被叫去静室，一大堆人在等着验证自己是不是与人“私通”，平白无故处在漩涡中心，事情结束了大家各回各家，无人对她说声抱歉。能不委屈吗？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刚说的“习惯了”这三个字却实实在在让萧历瑾心口一疼。她要听过多少闲言碎语，看过多少冷脸才会像眼前这样一派淡定轻松地说出这三个字？不用想也知道，只是自己以前从不在她身边，不能安慰保护她，也不能替她擦去眼泪，甚至不能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有个依靠。
　　萧历瑾道：“郑灵犀在洛阳城对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叶云徊一愣：“你都知道了？”
　　萧历瑾道：“我和她没有什么婚约，以后也不会有。”
　　她脸上热了热，垂下头不去看他，努力忍住嘴角泛起的笑意。
　　他抬起她的脸：“你为何不告诉我她私自找过你？”
　　她眨了眨眼：“那个啊，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她虽然言辞粗鄙恶毒，但说的有些也是事实吧。再说去找你的话，总感觉像偷偷找师父告状的小孩子，不讨人喜欢的。”
　　身世不明，始终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萧历瑾看着她眼神寞寞，拥紧她心疼地道：“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他的下巴压在她头顶发上，声音自上传来，“你可知我不想你受到分毫伤害。”
　　她不知道，倘若她受伤，疼的并非只有她。
　　正在这时，响起两声微弱而略显迟疑的敲门声，接着就听丹朱颤声道：“小师叔，你，那个，沐浴完了没？”
　　叶云徊闻声从萧历瑾怀里抬起头，两人相对而望，视线交叠。突然她双脚离地，萧历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道：“我送你回房。”
　　可怜守在外面的丹朱正在心神不定，接下来就见到让她极受冲击的一幕。玄山君出来了，怀里还抱着她的小师叔叶云徊。小师叔的脸埋在玄山君肩头，想来是羞怯不已，一双光脚从长袍下探了出来，怎么看都是一副风情万千的模样。配上怀抱如此风情万千的小师叔，却仍然一脸冷肃只在眼角眉梢含了一点柔情的玄山君，真是极其旖旎的绝美画面。她当下脑中一嗡，眼前轰然一片金星环绕，千言万语都落回了肚里，张大嘴巴说不出半个字。
　　看着玄山君去了小师叔的卧房的方向，丹朱不知道他们两人是否打算做点什么，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该跟上去，犹豫着一步一停，正在无比纠结之时，幸而玄山君很快便出来了，吩咐她道：“你去准备些热水，茶壶里的水都凉了。”
　　丹朱本来想说，天气已转暖，即便喝点凉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她看看玄山君目不斜视的模样，比方才抱小师叔在怀时看着还要冷洌严肃，赶紧把这些话咽了，忙不迭地点头，还不待她应声，玄山君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