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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四月末,锦城的海棠落了一地,是一场盛景

      七岁的林意穿着棉布裙和布鞋,齐肩的麻花辫上缀了几朵好看的绢花。若是没有额头上那道有些可怖的疤,这会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今日是锦城的海棠节,按照习俗,锦城的人都要来到城外那片最大的海棠林里赏花,再顺便去城边许愿最灵的清河寺里求个平安福,这样,来年又会是个有海棠花神庇佑的平安年。

      母亲将不大的花篮塞到林意手中,嘱咐道:“卖不完就多转几圈,一朵绢花要卖五角钱,往女孩子多的地方去。记得了?”

      林意点点头,这些话她已经听了许多遍,早已能够倒背如流了。

      海棠花开的盛大,正如锦城的女孩子那般,明媚娇软,惹人怜爱。林意拣了人多地方慢慢地走,那些小女孩躲在父母怀中,又怕又羡的目光来回地在她的脸上和发上停留。林意吸引够了目光,便循着母亲的嘱咐,向人群中的父母询问:“叔叔阿姨,要买绢花吗?五角钱一个。”

      林意的声音怯怯软软的,眼神灵动狡黠,很是惹人心疼,那些大人都慈爱的买了绢花去哄自家女孩。

      待篮子中的绢花不剩几个时,林意留意到那个站在一旁望了她许久的小女孩终于朝她走过来了。

      林意想,如果小女孩买不起绢花却又很羡慕她,那么,即使回家会被妈妈打,她也要送她一朵,因为,谁让小女孩羡慕她呢?

      林意想过之后,便转身向小女孩走过去,小女孩却在看清林意的脸之后怯怯的止住了脚步,回头喊了一声:“哥哥,我怕。”

      林意想说:“莫怕。”

      却被人提前抢了白:“阿宁不怕,哥哥在这儿喔。”

      林意这才看到不远处的小男孩,于是她说:“对啊,莫怕,我会送一朵绢花给你。”说着便从自己的发辫上拆了一朵下来,远远的对着小男孩说:“你来替她拿吧。”

      小男孩和煦的笑了,走上前接了绢花,感谢道:“谢谢你。”

      “你是她的哥哥?”

      “嗯,我叫沈之言,她叫沈之宁。”

      “那……,她还需要一个姐姐吗?”林意问,她想,如果我是姐姐,我一定会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打她。

      “不需要了吧,我和阿宁有堂姐。”

      林意有些失望。

      不过,沈之言又说:“前几天我和阿宁不小心拔了一株花,妈妈说这个星期没有零花钱了,你这朵绢花,我回头再还你钱。”

      林意摇摇头,说:“这是我送她的,不用还了,不过我住在锦城沈家巷最外边的一家,如果你们愿意去找我玩,我可以再送她一朵绢花的。”

      沈之言点点头,道了一声好。

      林意和母亲回去的时候经过了清河寺,她抚了抚额头上的疤,心想,海棠花神是假的,平安福也是假的,谁能保佑谁呢?

      林意得空就往沈家巷的巷口跑,她想,沈之宁那么喜欢娟花,一定会央着哥哥带她来找自己的。可是沈之言和沈之宁到底也没来找她,反而是母亲拿着裁娟布的刀歇斯底里地冲她喊:“林意,疯哪儿去了?再不回来,我就把你扔河里。”

      母亲一向说到做到的,林意又摸了摸额头上的疤,那里好像在隐隐作痛,于是她想,她不会再等他们了。

      日子不急不缓的过着,到夏初的时候,锦城最大的沈家来了人,要从林意母亲这儿定制一篮绢花,说是要为沈家最小的女孩做裙子时用。

      林意坐在门口想了想那条裙子该有的模样,脑中忽然便出现了沈之言和沈之宁的脸,她想,如果他们还愿意来找她,她就勉强做个小贼,从母亲最好看的绢花篮里偷一朵出来给他们。

      沈家送来的绢布十分好看,如蝉翼般透明轻薄,母亲这次从头到尾都亲自动手,林意反而闲了下来,她闲的时候,总要去找巷口算命的张老头玩,因为整个沈家巷里,只有他敢跟她玩。

      “意丫头,你又来啦。”张老头眼睛看不见,耳朵却灵的很。

      于是林意道:“妈妈最近都忙得没空看我了。”

      张老头笑了笑,冲她喊:“胳膊好了没有?”

      “早好啦,妈妈这次只是拿灯台吓我,可远没有上次疼。”

      张老头看不见林意的表情,便问:“阿意该上学了吧?”

      林意却不大乐意了:“上学有什么好?”

      张老头想了想,道:“上了学,以后就不用再做娟花了,还可以离开锦城去其他地方。”

      林意默了默,说:“可母亲的钱又不能给我花。”

      张老头沉默了半晌,道:“等着吧,阿意能上学的。”

      张老头果然没骗她,待沈家上门取绢花时,林意被母亲叫到了沈家人的面前,那人长得和善,笑着问她:“你愿意上学吗?”

      林意想了想张老头的话,重重的点了点头,说:“愿意。”

      在九月初,林意背着邻居丢掉的书包,来到张老头这儿,说:“我不知道去学校的路。”

      张老头带着林意往学校去,路上的时候,他问:“阿意离开了锦城,会想回来吗?”

      林意摇摇头,脸上是不合年龄的决绝:“不会。”

      ……

      再次遇到沈之言和沈之宁,是在锦城高中的开学典礼上。

      男孩和女孩同时坐在学生代表席上,耀眼夺目,台下的林意眯了眼去看,竭力的想证明,这不是记忆中的那对兄妹。

      原来,沈之言的画竟得了国内比赛的一等奖么?沈之宁居然是入学第一名吗?

      林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沈之宁没有央着哥哥来找她玩了,因为,锦城的沈家,早就为她定做了一篮绢花。

      即使得奖的不是我,考第一名的也不是我,他们甚至食言了,我也还是开心,林意这样想。

      开学第一天,林意去食堂吃饭时,终于看到了沈之言的宣传海报,只是,他画上的小女孩,身后是大片的海棠花林,脚边放着一篮绢花,头微微偏着,一只手握着发辫,另一只手碰着发上的绢花,目光专注而澄澈的注视着手上的动作,仿佛在整理自己发辫上的绢花。

      林意呆了一瞬,她又仔细看了一遍画作,除了额上没疤,这幅画还是挺像她小时候的。

      于是在傍晚的时候,她气势颇硬地拦住了刚从高中重点部走出来的沈之言:“你画上的人是我。”

      沈之言仔细看了她一遍,眼中藏了笑意,却诧异的挑眉问道:“所以呢?”

      “这算不算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抱歉。”

      林意想说,重要的是道歉吗?是补偿才对啊!

      于是她想了想,问:“模特的正常工资是多少钱?”

      沈之言闻言笑了笑,手指无意的将腕边白衬衣的褶皱抚平,问:“你这是准备敲诈?”

      林意一时有点体会到柳永的那句无语凝噎是什么感觉了。她皱了皱眉,叹口气说:“话也不能这样说,我只是把工资忘你那儿了?可这不代表你不用给呀!”

      沈之言再度看向她,目光和煦平稳,可林意莫名就有点心虚。

      半晌,她说:“哎呀,好吧好吧,不要就不要了,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彼时,阳光轻轻打下来,风一吹过,空气里便满是桂花的香气,林意其实有些欢喜。

      “哥。”

      少女娇俏的声音传来,沈之言微皱了下眉,回头望去,林意也回头望去,正看到沈之宁。

      沈之宁看到她,喊道:“林意?”

      林意诧异道:“你认识我啊?”

      “对啊,你……”沈之宁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沈之言打断了:“你送过她绢花,难道忘了?五角钱一个呢!”

      好吧,林意就知道,沈之言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善良的小男孩了。

      谈话的最后,林意硬是缠着兄妹两个一起去吃了晚饭,一路上,林意都想问,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来找我呢?

      进了餐厅,林意很自然的将手搭上了沈之宁的肩,并指点江山道:“今天的客,你哥哥请了!不要客气。”

      沈之宁怪异的看了一眼自家哥哥,却发现他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出言反驳,于是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的将林意的手扒拉下来,心想,难道哥哥被胁迫了?

      吃过晚饭,林意便回了宿舍,因为开学第一天,学校照例没有晚自习。

      林意将沈之言和沈之宁的名字公整的记在了账本上,她其实想不明白,沈家为什么会资助她呢?

      周末的时候,林意休息,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裁娟布,她想了想,好心提醒:“绢花早就卖不出去了,不如不做了吧。”

      母亲却瞪了她一眼,道:“不做绢花,小意回来了,该怎么打听家在哪儿呢?”

      林意便不再言语,她终究,无力,也无心再多关心了。

      额头上的疤早好了,胳膊上的烫伤却去不掉了,她有时愤愤的想,我才不稀罕做林意呢!只是,没人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张老头的坟前很荒凉,林意坐在那儿,却一点也不怕,她说:“再过三年,我就要离开锦城了,我再也不回来了,谁都可以骂我没良心,不过你可不行,因为咱们说好的,你只站我这边。”

      凉风瑟瑟,林意看了一眼天上泛着暖意的火红夕阳,又说:“如果你不赞同我刚才的话,就让天立刻下场雨,不然我就当你是赞同咯。”

      话音刚落,后面就传来一阵清浅的笑声,林意回头:“沈之言?你怎么在这儿?”

      “我要去清河寺取只平安福,你去么?”沈之言的白衬衫清清冷冷的,有点好看,林意想。

      她其实有些不解,清河寺在城东,张老头的坟在城西,他怎么会在这儿?不过她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这是林意第一次来清河寺,其实母亲来过很多次,只是她的平安福,没有一只是为了林意。

      沈之言拿了平安福,问她:“你要求一个吗?”

      林意摇摇头:“不用。”

      “海棠花节的时候求过了?”

      林意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我可不信这个。”

      沈之言疑惑:“锦城的人都信这个。”

      可我又不是锦城人,林意想,不过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取了平安福,林意和沈之言默默地走着,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平静。

      到沈家巷口的时候,林意冲他告别:“我走啦。”

      “林意。”他喊住她。

      林意回头,笑的明媚而阳光,问:“怎么?”

      沈之言想了想,说:“我在高中学校旁边有间画室,你如果,周末需要上自习的话,可以去。”

      林意便冲他摊开手,沈之言一时愣住,不知这是何意。于是她说:“钥匙啊。”

      “周一的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林意点点头,走了,可走至家门口,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沈之言不知道她的教室在哪儿!

      回到家,林意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开始预习课本,林母在外面喊:“林意,出来帮我折绢花。”

      待折完半篮绢花时,夜已经深了,林意看了一会儿书便睡着了。

      沈之言来的时候,整栋教学楼还是轰动了一小下,大家都想看看获得国赛一等奖的画家长什么样子。
      顶着围观者热切的目光,林意从沈之言手里接过了钥匙。

      沈之言走后,一个女生问林意:“他跟你什么关系啊?”

      林意想了想,说:“远亲吧。”刚走不远的沈之言听了这话不禁勾唇笑了,他可没有她这样的远亲。

      “如果你们谁想要沈之言的联系方式,可以找我哦,五角钱一个电话奥。”林意想,她真是有发现资源,利用资源的能力,虽然她还没有沈之言的电话号。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之言看着欲言又止的妹妹,问:“怎么了?”

      “哥,那个林意,不就是张爷爷求爸爸资助的那个女孩吗?”

      “是。”沈之言点点头。

      这下沈之宁有些气愤了:“你怎么还把画室的钥匙给她了?你难道你不怕自己辛辛苦苦画的画被破坏了啊?”

      “之宁。”沈之言打断她,说:“不要这样说她。”

      沈之言只有在不悦的时候才会喊她之宁,平常,他都喊妹妹阿宁的。

      沈之宁想了想,说:“可我听人说,她今天还在叫卖你的联系方式。”

      沈之言却笑了笑,说:“随她吧。”反正她也没有。

      沈之言的画室装修的很舒服,林意坐在电脑桌桌前自习的时候在心里这样感慨。

      画室里的画很多,景物多来自锦城。林意想,他对锦城的感情很深吧。

      大多数时候,沈之言在画画,林意在学习,只有很少的时候他们会停下来说会儿话。

      到第一学期期末的时候,沈之言问:“你选理还是选文?”

      “理。”

      沈之言诧异:“你文科成绩不是更好么?”

      这话是真的,林意文科排名比理科排名高了快几百名。

      林意说:“但我不喜欢文科。”

      沈之言便不再说话了。

      又一个周末,林意躲在画室里自习。沈之宁推门进来的时候,林意有些惊讶:“阿宁?”

      “不要喊的这样亲。”沈之宁的态度有些冷淡,林意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重新喊道:“沈之宁。”

      “这间画室里可有我哥哥的所有心血,你看,这是他的第一幅画,这是我们去清河寺时他画的……”沈之宁指着那些画,一一介绍。

      林意点点头,赞同道:“确实有意义。”

      沈之宁却不大高兴,说:“你难道听不出来我在说什么吗?”

      林意摇摇头,抱歉道:“说什么?”

      “我想说,你不要在这里学习。”

      “为什么?”

      “为什么?林意,爸爸资助你是看在张爷爷以前帮过沈家的面子上,你可不要以为我们家所有人都乐意帮助你。”沈之宁的话其实有些伤人。

      林意有些悲伤的想:不止沈之言变了,就连可爱柔弱的沈之宁也变了。于是她说:“我没要你们乐意啊,只要你们愿意帮我,我就很感激啦。”

      沈之宁这下简直气结了,于是撂下狠话:“我一定让哥哥赶你走。”

      林意想了想,道:“好吧,如果真要赶我,那我就走好了。”

      沈之言没有赶她,林意也就懒的走,她就这么一个可待的地方,当然不能轻易放弃才对。

      谁愿意将一辈子放在娟花篮里呢?林意想,至少她不愿。更何况,绢花篮里的绢花耗尽了她所有的灵气,却没为她带来过一丝温暖。

      高中的日子是很匆忙的,有时候林意会想,她和沈之言与沈之宁,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们属于锦城,而她,属于锦城之外。

      随着高三的到来,林意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和对未来的规划上,因此,她从未注意到林母望着她的渐渐冰凉的目光。

      海棠花节来临的时候,林意正为复习忙的焦头烂额。

      学校放了半天假,林意便躲进画室里学习。沈之言要去海棠花林作画,喊她:“林意,你帮我拿着颜料,我们一起去吧。”

      林意其实想拒绝,但这是沈之言第一次请她帮忙,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她总有点说不出口,于是便答应了。

      沈之言选的地方很好,海棠花开的十分繁盛。林意好奇:“这里人怎么那么少?”

      沈之言看了她一眼:“这旁边是一个庵堂,之前闹过鬼,所以少有人来,尤其今天还是海棠花节。”

      林意点点头,询问道:“闹过什么鬼啊?你知道吗?能不能讲讲?”

      沈之言想,若是阿宁在这里,此刻一定会央他不要讲了,怎么林意就不同呢?

      沈之言画画的时候,林意就坐在旁边哈欠连连。沈之言瞥了她一眼:“你很困?”

      林意摇头:“不困,但是无聊。”

      于是他就像变戏法一般的从背包里拿了一本书出来递给她:“看吧。”

      林意接过来,原来是《小王子》。

      她看了一会儿,问:“你们艺术生为什么要看文学?”

      沈之言便解释:“这是老师要求的,有时候能找灵感。”

      林意哦了一声,又评论道:“小王子结局的时候是死了呀!”

      沈之言却问她:“如果小王子最后失信了,没有再回去,玫瑰会伤心的吧?”

      林意想了想,摇摇头:“我可不知道,一朵花还会知道伤心吗?”

      “如果你是玫瑰,你会伤心吗?”

      “会吧,不过我只会伤心一会儿。”林意忽然就记起来,他也失过信。

      沈之言又说:“那还好。”

      林意想了想,不知道该接什么,索性便不再说话。

      等沈之言收工的时候,林意早就将书盖在脸上打瞌睡去了。于是他喊了一声:“林意?”

      林意惊醒,这才发觉要走了,于是说:“要走了吗?”

      “对,这个送你。”

      沈之言摊开的掌心里是一枚平安福,林意有些惊讶:“给我的?”

      “早上替阿宁求的时候多求了一个。”沈之言的语气淡淡的,林意未看到他因紧张而微微僵直的背。

      林意接过平安福,有些感动,道:“谢谢你。”这是她的第一枚平安福。

      快高考的前一个月,林意又去了画室,沈之言说:“我快要艺考了,”

      林意哦了一声,道了句加油,想了想又问他:“你选的文还是理?”

      他凉凉地睨了一眼林意,不知为何,林意觉得沈之言的脸好像有点黑。

      她只能讪笑着:“最近学习太用功,一时忘了。”

      “高考前我不会再过来了,高考结束了,我去找你,你请我吃冰淇淋好了。”林意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沈之言望了她一眼,说:“我和阿宁搬家了,在学校对面的那个小区里住着,你要来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说着,便认真的写了纸条递给她。

      那个时候的阳光很明媚,洒落在沈之言干净的眉角眼梢上,林意偷偷的想,沈之言其实有点好看。

      于是她点点头,眉眼微微弯了弯,她想,她有些期盼见到他。

      高考前两天,学校发了准考证,让学生回家休息两天再来。

      林意回到家的时候,林母看她的目光淡淡的,却莫名令她骨底生寒,于是只能关心道:“你吃过饭了吗?”

      “你是不是要离开锦城了?”

      林意摇头,说:“不离开。”

      “你占了小意的名字,她不在这里,你就不能走。”林母的话霸道又没有道理。

      林意想了想,点头,说:“好,我不走,你先去睡吧。”

      林母去卧室之后,林意松了一口气,摊开掌心的平安福,默念道:“我就信你一次,你可得保佑我到高考结束。”

      在半夜,林意被火烤醒的时候,她知道,海棠花神果然是不可信的。

      看着站在她床头的林母,林意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绝望,她想,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林母的目光会令她遍体生寒了,因为她第一次拿刀划伤她的时候,也这样看过她。

      火毕毕剥剥的响着,林意连忙就要拽着林母往外跑,却反被林母拉着无法动弹,她惊恐的哭喊:“快走啊,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你骗了我,前几天我听到别人说,你马上就能离开锦城了,你不会再回来了对不对?”

      “妈,不是的,不是的,我不离开,你想想小意,想想小意吧,她肯定还等着你去找她。”林意其实已经很久没喊过这个字了,林母一时有些动容,却还是说:“我把门锁了,咱们谁都出不去了。”

      林意挣脱了她的手,疯狂的在早已被烧的火烫的杂物里找钥匙,她哭喊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妈,求你,我们出去好不好,我不离开锦城,永远不离开。”

      林母望着她,目光冰凉残忍,仿佛在看一只囚在牢笼里的困兽,她说:“前几天,我梦到小意了,她怨我把名字给了你,我不能让她怨我,我们去找她吧,找她好好说说。”

      林意想,对一个疯子,情感真是最没用的武器,她最大的罪过,就是成了林意。

      房梁接连倒下来的时候,林意说:“我真怨恨命运让我碰到你,只是,如果真正的林意,也碰到了您这样的一个母亲,她的结局会跟我一样吗?”林意望着她,目光绝望而悲伤。

      “不,我的小意那么好,没有人会为难她的,不会的……”在房子彻底倒塌之前,林母还在呢喃着。

      火势越来越大,空气也渐渐变得令人窒息起来。眼前越来越模糊的林意握着手里的平安福,她撇撇嘴,想:沈之言的冰淇淋,我吃不到了。

      那个少年啊,他有着干净的面容,有着和煦的笑意,他还藏着她所有的欢喜和期待。冰凉的泪水爬满了脸颊,林意问:“为什么我们都要做个食言的人呢?”

      小王子喜欢玫瑰,林意也喜欢沈之言啊。

      ……

      六月十号,高考结束两天了,沈之言在等林意。

      六月末,阿宁要填志愿了,沈之言在等林意。他想,如果她来,不论她想要吃什么,他都愿意请。

      七月初,志愿填报快停止了,沈之言在等林意。他想,如果她还想来,他会告诉她,志愿要和他填一个城市。

      七月末,阿宁的录取通知到了,沈之言在等林意。他想,如果她肯来,他便原谅她的迟到,即使大学不在一个城市,他可以去找她。

      等到八月份的时候,沈之言还是没有等到林意。

      他想,她大约忙忘了,那自己该去找她的。

      再次站在沈家巷口遥望林意住的地方时,沈之言忽然惶恐不安起来。因为目光所及之处,原本的简陋小院变成了一堆断梁和灰烬。

      他有些惊惧的向往日的邻居打听:“阿伯,沈家巷口,做绢花的那家人,是搬家了吗?”

      那人听了叹道:“你是说阿意吧,六月份的时候,她家着火了,她和她那个疯了的养母都没能逃出来。这孩子可怜的很,林家的那个女人丢了孩子,便把她捡回来,当自己的孩子养着,却又不肯好好待她……”

      沈之言走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七岁的时候也听张爷爷讲过一次:林母丢了的那个孩子也叫林意,她捡了林意便是为了安慰自己。只是她精神不大正常,精神好的时候便做绢花,想要攒钱给自己丢了的林意留着。精神不好的时候,眼前的林意便成了她发泄怒火的对象,她经常追着满身伤痕的林意在沈家巷子里跑,最严重的时候拿裁绢布的刀划了林意的额头,还有一次,用油灯烫了林意的胳膊。

      沈家之所以决定资助林意,是因为张老头在年轻的时候为沈家跑生意的时候出了事,弄瞎了眼睛,沈家亏欠他。因此,当他求来的时候,沈之言的父亲便答应了。

      沈之言想,他那个时候之所以食言,是因为阿宁回家的时候病了,病的时候一直在要绢花,母亲问清原委便问他:“林意可怜吗?”

      他点点头。

      于是母亲便说:“如果你去找她玩,耽误了她做绢花,说不准她还是要挨打的,你还去吗?”

      他想了想,坚定的摇了摇头。

      后来长大了才明白,原来那只是母亲怕他和阿宁受伤害的说辞。

      林意是那个会从发辫上拆下绢花给阿宁的小姑娘,那个温柔的告诉阿宁莫怕的小姑娘,那个问阿宁缺不缺一个姐姐的小姑娘,他知道,她只是活得太痛苦了,才想有个妹妹替她活的幸福温暖一点。

      他无数次遥遥地站在巷口望着她,不敢靠近。无数次想,等我长大了就来保护你。

      每年的海棠花节,他都会为她求一枚平安福,他想,海棠花神听了他的祈祷,会替他保佑她的。

      牵挂在心里生了根,就变成了无法割舍的执念。

      海棠花节的那天,沈之言天未亮就等在了清河寺外面,他暗暗决定:一定要求到海棠花节的第一个平安福,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亲手赠她东西。

      海棠花节的第一枚平安福是求给喜欢的人的,只是,他的阿意,再也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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