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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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颀玉
三月的大漠还是很冷,风沙挟裹着冷气扑面而来。颀玉公主跺跺脚,抱怨道:大漠的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格雅,你冷不冷?
格雅摇头,笑道:大漠里的女儿,怎么会如此怕冷?
颀玉使劲拽了拽厚重的披风,又来回踱了几步,想驱散寒气。
看着颀玉冻得发红的小脸,格雅忽然叹口气,道:天这么冷,也不知牢房里的那位汉人冻死了没有?
颀玉疑惑地看着格雅,问道:汉人?
是可汗前几天带回来的,据说是位酸腐书生,眼下正在牢房里关押着。
听了此话,颀玉顿时起了兴致,便一路小跑至地牢。
大漠的春天很是湿寒,地牢里潮气很重,颀玉去的时候,便看到那位书生坐在那里。
书生长得很白净,身材瘦削,面若朗月,眉眼熠熠生辉。许是在牢里呆了太久的缘故,他的衣服很皱,头发也有些乱。但即使如此,也掩不住他满身的气质。
大漠里从未有过这般好看的人,颀玉一时竟看得呆了。
注意到颀玉的目光,书生抬头,眸子里含了两分笑意,道:你也是被绑来的吧?
颀玉一时有些慌乱,着急之下点了点头,书生便笑道:你唤什么名字?
颀玉。
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流光,书生再度开口:你可以唤我高远。
于是颀玉和高远便认识了,颀玉心善,总是偷偷往地牢里送东西。高远则来者不拒,从未怀疑过颀玉的身份。他的这般信任,落到旁人心里,自然是会怀疑一番的。但颀玉性子简单软弱,心里反倒愧疚自己欺骗了他,因而对他愈发好了。
颀玉的举动自然逃不过可汗的眼睛,但可汗却放任不管,甚至隐隐约约透出赞许。
颀玉不知道高远以前的地位,可汗却是知道的。高远任边塞幕僚多年,智谋有加,在军民之中很得人心。
日子过得不算很快,高远渐渐得了自由,至少不用被困在那一方牢笼里了。颀玉很为他高兴,兴冲冲地采了一把野花放到可汗为他准备的营帐里。
走出牢笼的第二天,颀玉带着高远去爬了大漠里最高的一座荒山。在山顶上,高远凝望着远方,眼里是化不开的愁云。
颀玉不解,问道:你在望什么?
高远便说:家乡。
听了这话,颀玉的心里仿佛被扎了一针,细细地疼起来,这样的话,她那个身为汉人的母亲也曾说过。于是她静默着,不再言语。
高远望了一会儿,有些感怀,道:颀玉,你温柔娴静,实在不应当属于这荒漠。
颀玉很美,善长汉族语言,面容和善温雅,少了许多大漠人的英气,看起来反而更像一位汉人。
那天的高远说了很多话,他对颀玉说起江南烟雨,亭阁楼台,落花和风。他还对颀玉提起繁华长街,茶馆酒肆。语气里,是满满的怀念与惆怅。
颀玉听得心里一阵揪痛,一阵怜悯。风猎猎作响,吹起高远藏青色的衣袍,他垂手而立,眼眸浅淡而缠绵。颀玉在他身后望着,眼里不自觉地落满了愧疚。
不出半月,可汗下旨,将颀玉公主赐予高远,嫁妆丰厚。
大婚那天,可汗按照汉人礼仪,为颀玉做了红嫁裳,宰牛杀羊,大宴三天。
红嫁裳很美,颀玉白净的面庞隐在珠帘之后,双手自然交叠,藏于袖中。高远看到颀玉时,眼里有一瞬的惊艳,却极浅极淡地隐在满眸的欢喜之中。
新婚之夜,高远从袖袍里拿出一只兰花玉佩,很是精美。高远开口,神情真挚,语气如初见时那般温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颀玉看着,眼里却止不住地滚下泪来。
高远投降的消息传回去,朝廷大怒,文人志士争相骂之。一时间,边疆颇乱。可汗大喜,当即又赐了不少东西。
又在这里生活了半年。高远逐渐得了可汗的信任,掌握着越来越多的事务。
颀玉的性子愈发好了,她总是采来野花放在帐篷里,学着汉人的样子将长发用簪子挽起。高远看着她的目光,也总是一贯地温和。
波澜不惊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在一个平常的下午,颀玉将采来的花刚放在帐篷里,出来便碰到了可汗身边的大将。
再次见到高远时,颀玉已经奄奄一息了。高远布局良久,安排缜密,因此他带着一众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大漠的边缘。
见到颀玉,高远的眸子是一贯的浅淡温和。可汗大怒,威胁道:今日你若敢走,颀玉便会无命。
藏青色的长衫被风吹起,高远眼眸含笑,声音清冷道:高远与公主,有名无实,感情淡薄,可汗此番,怕是想错了对策。
颀玉抬头,眸子里有欣喜,有期盼,她艰难地张开口,一字一顿,声音喑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前方是接应的汉族军队,一时间,尸横遍野。大漠准备不足,落了下风,走时便丢下了颀玉。
后来,高远的事迹便广为传说,茶馆酒肆里,全是他如何设计逃离大漠,如何毁了敌军后背,如何重拾失地。
这些传说里,有大漠,有高远,却唯独没有那个叫颀玉的女子。
迟暮的高远坐在边塞的一个小庭院里,温和的眼里是难掩的怀念与惆怅。
颀玉的母亲是一位汉族女子,她用汉人的方法教养颀玉。在见到高远时,颀玉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她和高远一样惆怅而怀念的目光,于是甘心帮他离开大漠。
新婚之夜,高远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颀玉心里不是没有痛苦,她想,为何没有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颀玉身子弱,到高远面前时,已经绝食三天了。颀玉看向高远,他还是那个初见时的书生,只是多了些她没见过的笃定和飞扬的神采。
她便欣喜,欣喜自己能看着他回去,她也有些期盼,盼着他眸子里能有一瞬的不舍。
后来颀玉药石罔效,逝在了边塞小城里。高远温和的眉眼里,是浓重的悲痛,他忽然想起那日,她艰难地开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心忽然皱成一团,颀玉笑着的样子,难过的样子,平和的样子,忽然毫无预兆地一针针扎在他心上。
高远眼眶忽然有些热,他的计划缜密,路线很好,大漠的天气,可汗的心思,路上的障碍,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然而,在这万无一失的计划里,却没有那个叫颀玉的女子。
他以为自己很洒脱,算无遗漏,直到颀玉安然地逝在边塞小城里,他才恍然惊觉起自己的心。
颀玉是大漠公主,为了争取逃跑时间,他不能带她走。她却不怪,不恼,也不怨。只是在生命尚不能保的时候,她仍要固执地说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喜欢江南烟雨,喜欢繁华长街,她便帮他。她想要一句承诺,想要一世安稳,他却无法。
塞外的风很凛冽,高远一生未娶,迟暮之年的他坐在庭院里,提笔,落下两个穷劲有力的大字: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