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七夜谈之青玉》天天向下

4、古怪的院子

　　皇后那边紧张得很，好在梅雪沁看来对斗百草没有什么兴趣，不动声色地婉拒道：“谢陛下，沁儿不敢求宝，只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沁儿短住宫中，陪伴娘娘。”

　　李案闻声露出不赞同的面色：“陛下，这怕是……”

　　梅雪沁抢先打断道：“沁儿自知不合常规。可是，可是，自北边到江南，实在山高水远，单程便耗费三月之久……”说到一半，眼中已蓄满泪水， “家中父母年迈，经不起舟车劳顿。纵然思女心切，也只能寄情于书信聊以安慰。日后待沁儿出嫁，更不知何时才能见一面……沁儿不求金银，惟愿日夜陪伴娘娘，也好不负父母临行之托。”

　　这一番话说得真真假假，黑白颠倒，稍微知道内情的人怕是都得目瞪口呆。但不得不承认乍听也滴水不漏。要是不知道皇后与梅家旧事，说不定还会跟着潸然泪下，感念此女孝义。

　　见南骞帝沉吟，李案严肃劝道：“陛下，外人留宿宫中，本朝未有先例，亦与典章制度不合。还是将那长明草赐予梅氏，以免多生事端。”

　　一语既出，三人均是面色一变。而李案是个真正木讷迟钝的，竟丝毫未察觉。

　　“李大人！”皇后轻咳一声，拿帕子装模作样拭了下眼角，“本宫方才听及沁儿说起双亲，亦心怀感念，伤心不已！本宫想着，有个亲人陪伴左右，夜里说说体己话，想来大有裨益。不知李大人可否体谅一回？”

　　梅雪沁紧张地看向南骞帝和那个讨厌的李案，唯恐他又开口捣乱。

　　谁知，李大人一见皇后开口，竟然立刻顺从，不再多言，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南骞帝也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梅雪沁今日起便暂住宫中，好好宽慰娘娘。”

　　说罢，又对皇后轻声笑言：“青玉这妹妹，和你当年真像……”

　　“多谢陛下！”梅雪沁本喜不自胜，可听了最后这句话，不禁笑容一僵。

　　这一夜，月寒风且冷。送走了打点的太监宫女后，梅雪沁独自一人在窗前沉思起来。

　　殿下最后说那句话，其义是贬是夸？

　　“这妹子，和你当年真像。”

　　此刻，梅青玉同样在窗边，静静地望着月亮。

　　当年啊，当年……

　　彼时她还是个黄毛丫头，天性乖张，什么事都自己做主，性格像个闷头葫芦，父母一向不喜自己。倒是妹妹雪沁，生得玉雪娇痴，独得全家偏宠。

　　有什么新鲜玩意，美味吃食，爹进门永远只记得喊妹妹；娘也总是偷偷瞒着自己，把最好的都给妹妹留着。

　　记忆里，整个少女时代，只有一个旧纸鸢是爹先给自己的。她当时捧着这旧纸鸢，难得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得蹦蹦跳跳，当个宝贝一样拿回房。

　　那是妹妹出生后，第一样只属于她的东西。青玉花了三天时间，小心地在纸鸢上绘上新图样，用的是各种花草磨的浆汁，让纸鸢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没成想，她刚玩了半天，爹就牵着妹妹过来了。妹妹指着新纸鸢，委屈得大哭起来，爹又着急又心疼，赶紧命她把纸鸢让给妹妹，不给就亲手来抢。

　　青玉头一次爆发了。

　　她一把扯烂最爱的纸鸢，当着目瞪口呆的爹和跺脚哭泣的妹妹，用力把纸鸢甩在地上，掉头就跑。

　　那次是她罚跪得最久的一回，却也是最痛快的一回。

　　“娘娘，娘娘！陛下的赏赐到了！”陷入回忆的青玉猛地回过神，从近侍手中接过盒子，淡淡一笑。

　　盒中是一株鲜红的长明草——她原以为怀野不曾注意到。

　　太好了，那些日子都过去了。

　　这些事，梅雪沁自然不会记得。从她记事起，她就高姐姐一等，也一直觉得是理所当然。谁叫所有人都喜欢自己呢？自己聪明漂亮还柔顺可亲，有了自己，姐姐被对比得惨不忍睹，何况性子还不讨人喜欢。

　　等姐姐长到十六七岁了，爹娘急着把她嫁出去，托人说了门亲事。梅青玉不肯，和全家大吵一架，在一个雨夜私跑出去，从此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听说她跟人学医，四处云游，又不知因什么机缘结识了当时的四皇子石怀野，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从此一步登天。

　　可惜，姐姐自私得很，和爹娘的关系一直跟仇人似的，更不情愿帮衬家族。

　　这次她进宫，原本不必这样麻烦。梅父曾亲笔写过一封书信，派人跋涉千里送到大女手里，洋洋洒洒上万字，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命她以梅家利益为重，将妹妹也想法子纳入宫中，姐妹共侍一君。

　　这也没错。说到底君王也是个男人，男人从来喜爱年少美人，以梅雪沁的年纪和姿色，必能葆梅家长盛不衰。

　　谁知梅父等亲信回来一问，梅青玉干脆回信都懒得写，只带了八个字：“梅家兴衰，干我屁事！”把梅父气得当场摔盏，连骂三声“逆女”。

　　哪怕现在贵为皇后，在梅家人眼里的梅青玉也始终是个次品，没有一处能及得上妹妹。

　　梅雪沁越想越心惊，殿下说自己像当年的梅青玉，莫非暗指她粗野无礼，不守规矩？可这也非她所愿呀。姐姐若是个识大体的，她又岂用和下等女子一样，以歌舞这等劳什子哗众取宠？可姐姐冷心冷情，什么都不肯相帮，铤而走险便成了她进宫唯一的出路。

　　今日姐姐竟还突然为她说话，不知是何居心。不过，梅雪沁对自己很有信心。只要能在宫里成功住下，接下来多的是面圣机会，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很快一夜过去。

　　梅雪沁早早起来梳头打扮，去向姐姐请安。

　　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后，倒是出来一位圆脸小宫女，上下打量了她一回，不冷不热地说：“梅二小姐，您不用等了。娘娘有些棘手事务，不在殿中。今日，小桃领您在宫里四处转转。”

　　梅雪沁正有此打算，便道一声“劳烦小桃姑娘”，跟在宫女后头参观了起来。

　　皇后住处本就广阔，又因本朝推崇山水，这儿辟一块荷塘，那儿筑一座石桥，要是无人带领，光是找路就要颇费一番周折。梅雪沁强行记下路线，表面却不声张。

　　二人足足走了快半个时辰，小桃才舒了口气，指点道：“栖凤阁差不多就是这些地方。那头北边下房，都是奴才们住的地方，我们就不必过去了。”

　　梅雪沁正要答话，突然感到一阵阴冷的风从身后袭来。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回身看去，是一个灰暗破旧的小院。

　　明明是白天，这小院却阴森森的，透着一股灰尘气，像是多年无人居住。

　　满地落叶在阴风中簌簌作响，一片昏天暗地里，破落小院深处似乎有什么妖物在蠢蠢欲动。

　　梅雪沁拉了拉前边宫女的袖子，好奇问道：“小桃姑娘，那院子又是何处？”

　　听到这句话，小桃的表情顿时僵冷：“没，没什么。就是个娘娘存放东西的地方，有个老婆子在里头看守着，平时无人进出。“

　　她像是害怕什么一样，飞快地往里看了一眼，拉着梅雪沁往回走了好远，急匆匆地小声补充道：“您记住了，这院子不许人踏足。若是不小心误入，千万别出声，慢慢往后退出来。切记，切记！”

　　梅雪沁点点头，默默记下了小桃的话，也没认真放在心上，就跟着她原路回宫了。

　　毕竟，她还有重要得多的事情要做。

　　梅雪沁不打算遵从父亲的安排，成为姐姐的候补，只延续家族荣光是不够的 。

　　她从来都只要最好的，也值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