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白鹭吹吹

3、叁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那妖怪站在枝干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金色的双眸像琉璃一般清澈，带有妖怪特征的兽牙微微露出，没有穿外套，黑色的短发随风飘扬。
　　只不过，依旧是个面瘫脸。
　　“原来你知道是我。”那妖怪很认真地说道。
　　唐衿汗颜，那么明显，傻子都猜得出来好吗！
　　唉算了算了，看在你刚刚给吃的的份上，不吐槽你了，唐衿的心有点累。
　　“既然你都一直跟着我了，干嘛刚才又不帮我？”唐衿问。
　　“因为你着急的样子看起来很好玩。”那妖怪十分坦然地说，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好奇。
　　“你……！”你就是在山上呆久了无聊坏了吧！唐衿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他觉得这只妖怪真有认真说出气人的话的天赋，比他自己还要可塑之才。
　　“但你……后来好像生气了？”那妖怪说，说这话时微微垂下眼眸，好像有些失落。
　　当然生气了，能不生气吗。
　　唐衿双手抱臂：“我当然生气了，我跟你讲啊，你要是不帮我，我就不理你了，就算你给的果子很好吃也不理你！”
　　想来这只妖怪平时就没怎么遇到过其他生物，如此纯天然无公害，唐衿想着，说不定自己这样威胁还真会起作用呢。
　　喂，我好好一个人送到你面前你都不要？唐衿的眼中包含期待。
　　果然，那妖怪想了想，说：“好吧，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九死还生草。”唐衿说。
　　他听了愣了愣，而后有些惊讶地看着唐衿：“九死还生草不是长在悬崖峭壁上吗？你干嘛一直在这里转圈圈？我还以为你是丢了什么东西。”
　　唐衿泪流满面，虽然他已经有预感自己这两个时辰都在同一个地方转悠，但是你要不要说出来啊！这样太伤自尊了！
　　羲和国的第一天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废话！我要是懂得怎么去，我还用找你帮忙？”唐衿没好气地说着。
　　“嗯？为什么你会不懂得怎么去？”小妖怪问得人畜无害，令人无法反驳。
　　唐衿强忍住不对他大吼大叫，真是的，一定要他把这个丢人的事实说出来吗！羲和国的天才也是要面子的好伐！
　　最后的最后，他用极小声的声音说道：“我迷路了……”
　　“什么？”那小妖怪没听清。
　　“我迷路了！”唐衿说得大声了点。
　　“噗”，那妖怪突然扬唇一笑，露出兽牙，像个孩子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
　　唐衿看得有些出神，没想到这个冰山面瘫还会笑，而且，还挺好看的……
　　唐衿自小就喜欢好看的东西，只要好看就容易让人有好感，所以这只妖怪两天下来，该刷的好感似乎都刷了，光长得好看这一点就可以直接满分。
　　或许……确实可以信任？
　　但唐衿想了想之前和妖怪打交道的经历，心中还是有一丝戒备。
　　紧接着，那妖怪从树枝上跳下来，捡起刚刚丢下来给唐衿的外套，往一个方向走去，说：“算了，我带你去吧。”
　　“真的吗？我就知道你是一只助人为乐的好妖！”唐衿听了，连忙跟上。
　　“对了，我叫唐衿，唐你应该知道，衿是‘子衿’的衿，你叫什么名字？”　　路上，唐衿发挥他怎么着都能和别人聊得来的天分，问那只妖怪。
　　“没有名字。”那妖怪走在前头，很简单地回答。
　　“为什么？”唐衿有些惊讶。
　　“因为不需要。”那妖怪依旧很简单地回答着。
　　“那你父母呢？他们没给你取名字吗？”唐衿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呢？妖怪同理。
　　结果，只听那妖怪说道：“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语气很平静，似乎并不忧伤，没把这当多大的事。
　　没有父母吗……似乎还和自己很像。
　　“呃，抱歉……”唐衿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道什么歉。”那妖怪说道，尾音没有上扬，这不是一个问句。他只是真的觉得，这不需要道歉而已。
　　唐衿愣了愣，而后才想起需要继续一下刚才的话题。
　　“这不行啊，你没有名字的话那我要怎么叫你？”唐衿问。
　　“那就叫老大。”那妖怪说。
　　“……”还真简洁明了。
　　“那……叫爸爸？”那妖怪一脸天真无邪地问。
　　“喂！你故意的吧！”
　　“啧，真麻烦，名字什么的，你随便取一个不就行了吗？”最后，那妖怪说道。
　　“随便取一个啊……”唐衿想了想，“嗯……看你全身黑得和煤球一样，不如就叫你煤球吧，很可爱的名字啊哈哈哈哈！诶，诶！你干什么！疼！疼！”
　　那妖怪一听到“煤球”这个词，脸都黑了一大截，本来就是面瘫，现在还透露着些许杀气，伸手就给了唐衿一拳。
　　“……给我好好取。”他道。
　　虽然语气很平静，但唐衿觉得，如果他不好好取，可能真的会死。
　　“刚刚还说无所谓，让我随便取，现在不是在意得很吗……”唐衿嘟囔着，见那妖怪又要动手，连忙道：“停停停！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妖怪这才放下了本来要挥向唐衿的拳头。
　　“名字啊……”唐衿盯着这妖怪，认真地想了想，“嗯……你不就是黑的嘛……墨，墨……墨轶！叫墨轶怎么样？”
　　那妖怪听了，似是在思考，半晌没有说话，最后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做是同意啦！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哦，墨轶。”唐衿笑眯眯地追上他，说。
　　“嗯。”墨轶轻轻地应了一句。
　　“喂！你不要这么冷淡嘛！我这个名字取得可好啦，很有韵味的！”唐衿发挥一刻不说话就会死的奇招。
　　“……哦。那你的名字呢？你刚刚说的那个，子什么？”
　　“子？哦……子衿啊，我叫唐衿嘛，子衿的衿。” 唐衿说。
　　“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墨轶问，似乎对于这些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很是好奇。
　　“学生的意思吧？我记得还有一首诗是这个名字，好像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唐衿记得自己曾经在哪里看过这首诗。
　　“这是什么意思？”墨轶又问，俨然一个好奇宝宝。
　　呃，这首诗……唐衿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耳朵一阵泛红，他结巴着说：“不，不知道！”
　　“那为什么你的名字要叫这个？”墨轶依旧穷追不舍，还真就贯彻了不达目的不放弃的理念。
　　“我，我怎么知道啊，因为好听吧……嗯，好听，这个名字在人类听来就很不错，知道吗？”唐衿调整了一下心态，继续发挥着他忽悠人的特长，说，“而且啊，你不觉得我长得很好看吗？所以要配一个好听的名字，明白吗？”
　　这种鬼话，唐衿自己说出来都不相信，当然也没指望墨轶会相信。
　　结果没想到，墨轶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嗯……等等，什么？原来是哪样？你别信啊！我刚刚就随便瞎说的！”唐衿忙道，这家伙跟原本设想好的剧情完全不一样啊！怎么什么都信，这样很容易被拐走的啊！
　　他突然觉得，墨轶能在这山上呆着还不被不怀好意的人拐走真是世界奇迹。
　　唐衿想着，同情地看着墨轶，眼神里分明写着“太可怜了以后我罩你吧”。
　　“嗯？”
　　“算了，没什么……”唐衿默默扶额，往好的方面想一想，现在这么纯天然的妖已经不多见了……
　　“对了，你是一直住在这山上吗？”唐衿问。
　　“嗯。”
　　“没再见过其他人？或者妖怪？”
　　“有一个，他当了我一年的师父，然后就消失了。”
　　“啊？消失了？”
　　“嗯。”
　　墨轶的话少的可以，就连唐衿也拯救不了他，简直是要把天聊死的节奏。
　　唐衿看着墨轶，墨轶比他高了一个头，但其实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只不过妖的年龄当然是不能用外形来判断的，说不定他已经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了。
　　“那你在这里待了有多久了？”他问。
　　“不记得了。”墨轶摇摇头。
　　唐衿汗，看来还真是一只野妖啊，怪不得那么纯天然。
　　说着说着，墨轶已经带着他兜兜转转，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上，不远处就是陡峭的山壁。
　　“这里有一株九死还生草，”墨轶说，“我前几天路过的时候看到的。”
　　“啊，好高啊——”唐衿抬头往上看，果然就见一株长在峭壁石缝里的九死还生草。
　　“嗯——”唐衿看了看那株九死还生草，又看向墨轶。
　　“看我干嘛？”墨轶问。
　　“你帮我拿吧？”唐衿试探地问。
　　“为什么？”
　　“我上不去。”唐衿十分坦然，在认识墨轶之后，他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坦然说出来的。
　　反正也碍不着天才的面子，这家伙估计就连羲和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你上不去？”墨轶瞪大了眼睛。
　　“当然上不去了，你那么惊讶是什么意思？”唐衿搞不懂，“你以为我们人类和你们妖怪一样蹭蹭蹭地就跳上去了吗！难道你要我爬上去？这山崖有那——么高！”唐衿边说便用手比划。
　　“人类真弱。”墨轶诚实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说罢，他便飞身一跃，在峭壁上的一处落脚处停了下来。
　　“哼，我总有一天要让你尝尝我们人类的厉害……”唐衿对于墨轶刚才的评价表示非常不满。
　　但下一秒，他就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了，因为墨轶已经带着那株九死还生草来到了他面前。
　　“啊！谢谢你！”唐衿感激地说道。
　　“这下你满意了吧？”墨轶双手抱臂，歪着头看他。
　　唐衿总笑，但是那种连墨轶这么迟钝的妖都能感觉到不对劲的笑容，神色里充满了戒备。这还是墨轶第一次看着这个人类有那么一点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笑。
　　“不不不，还有其他草药要找！”唐衿害怕墨轶说完又跑了，连忙抓住墨轶的袖子。
　　“还有什么？”墨轶问。
　　“你等等，我先看看啊——”唐衿拿出师父给他的药单，往下看。
　　“……”他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墨轶觉着奇怪，凑过去看那个药单。
　　“王不留行……”唐衿默默地念着药单那里“九死还生草”下一行的草药名字，“……师父你要这株草药干什么，难道有情人了？！”
　　唐衿还真开始回忆陆清离有没有背着他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不应该啊。
　　而遥遥在远方的陆清离，又感觉背后一阵凉意。
　　“……最近天气转凉了啊。”他感慨一句。
　　“？”身边的苏睿奇怪地看着他，心说，不对啊，最近天气热的很呢。
　　屋外的太阳猛烈地晒着，陆清离却视若无睹。
　　然而，陆清离嘴上这么平静地说着，心里却想，肯定是某个不尊师重道的臭小鬼又在骂他师父了。
　　而与此同时，不尊师重道的臭小鬼正和刚刚认识的闷葫芦妖怪朋友解释王不留行是个什么东西。
　　“嗯？王不留行是什么？”墨轶问。
　　“一种草药。”唐衿显然不愿多说。
　　“为什么我师父没跟我讲过这种草药？”墨轶心里默默想着，是不是师父故意漏掉了些东西不教他。
　　“那是因为你不需要吧……”唐衿有些心累地解释着。
　　“它长什么样？”墨轶问。
　　“唔……”唐衿拿起旁边的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画了一株草药。
　　似乎是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他点点头，对墨轶说：“长这样。”
　　墨轶凑过去看了看，转头看向唐衿，认真地发表言论：“这不就是路边的野草吗？”
　　墨轶同学，建议你重新说一遍，否则可能性命不保。
　　唐衿强忍怒气：“什么路边的野草啊，我画的明明很像！”说罢，挥着刚刚拿来画画的树枝向墨轶打过去，却被墨轶轻松地避开了。
　　“呵，”墨轶轻笑道，“走吧，我带你去。”
　　“切，要带路就直说好不好……”唐衿丢掉手中的树枝，拍了拍身上的土。
　　“那么，走吧。”
　　就这样，一妖一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穿行在寂静的山林里。
　　唐衿可是闲不住的，一路上忍不住要和墨轶絮絮叨叨。
　　“墨轶，我们还有多久到啊？”
　　“快了。”
　　“诶诶诶，你看那树上，是不是你之前给我的果子？”
　　“嗯。”
　　“哇这里有虫子！”
　　“……已经帮你拿掉了。”
　　“墨轶，我们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
　　“闷葫芦——”唐衿叫道，特意拖长了尾音。
　　“什么？”墨轶转过了头，看着他。
　　“嘿嘿，没什么，给你取个新外号，如何？”唐衿笑道。
　　然而墨轶依旧是面瘫脸：“随便。”
　　“那我当你答应了！闷葫芦！”唐衿又蹦蹦跳跳起来，十六岁的人了一开心还像个小屁孩似的。
　　“嗯。”墨轶答应着。
　　墨轶也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闷葫芦，能说一句绝对不说第二句，立志把聊天聊死当成人生目标。
　　唐衿可是闲不住的，即使有一个闷葫芦在身边，他也不想被闷死。
　　问得无聊了，唐衿却又不想闲下话头，于是便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墨轶的名字，想逗逗他。
　　“墨轶。”
　　“嗯。”
　　“墨轶。”
　　“嗯。”
　　“墨轶。”
　　“嗯。”
　　奇怪的是，墨轶却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答应着。
　　“喂，你干嘛不生气啊？”唐衿觉得奇怪。
　　“生气？”墨轶却好像听不懂唐衿的话。
　　“是啊，你不觉得我很烦吗？”唐衿第一次这么希望一只妖能嫌弃他烦，换做是其他时候，嫌他烦的现在可能已经被鞭尸了吧。
　　“没有吧。”墨轶继续听不懂中。
　　“算了算了，没意思……”唐衿扶额，这妖没办法沟通了……
　　聊着聊着，周围的景色渐渐变了，又变成了唐衿刚来时千万古树环绕着的山路上，只是好像又有些不同。
　　墨轶带着唐衿转过树丛，说道：“都在这里了。”
　　唐衿一看，有些惊讶，这块地方可以说是一个百草园了，除了些实在稀有的药草，几乎所有的药草都在这里有迹可循，甚至还有一株火灵芝。
　　这里像一个精心培育的药园，可荒山野岭的，谁闲着没事干种草药啊？
　　“这里的草药怎么这么全啊？”唐衿问。
　　墨轶摇了摇头：“不知道，师父说是因为我在这里出生，灵气太充足了，所以药草都长在这里，之后他就叫我好好照顾这些草药。”
　　“灵气充足？你那么厉害？那你到底是什么妖怪？”这一下又勾起了唐衿的好奇心，他问道。
　　“应龙吧，师父是这样说的。”墨轶说。
　　“应龙？！那可是上古神兽啊！”唐衿不可思议地看着墨轶。
　　应龙几百年都不一定见着一只，最近出现的应龙还是九曜国的前任君王万俟渊，能力非凡，平定了羲和国和九曜国两国的兵乱，结果最后还失踪了，再了无音讯。
　　“是吗？”墨轶用他那纯粹无比的金色眼睛看着唐衿。
　　唐衿看着那双眼睛，却也觉得奇怪，就算是上古神兽的应龙，眼睛的颜色也不该这么纯粹啊，更何况，应龙的毛发应该是金色的才对，这个家伙黑不溜秋的……
　　“算了，看你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唐衿不打算再问墨轶，默默低头采草药去了。
　　好在这里的草药很多，而且陆清离也终于大发慈悲，后边的药单里都没有太逆天的草药了，唐衿顺利地把任务完成。
　　就在唐衿往一块高高的草丛中走去，准备采下药单里的最后一株草药时，　　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踩了个空，身体开始往地下陷去。
　　“啊！”
　　墨轶原本站在药园的另一处等着唐衿，结果就听到他的一声惊叫，心里一惊，连忙往声音的方向赶去。
　　等他赶到时，就看到唐衿已经大半个身子都陷进沼泽地里了，神色慌乱。
　　唐衿不是不可以靠着自己上来，只不过周围的泥沼让他无比嫌弃，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赶紧脱身。
　　唐衿有洁癖，着急离开这肮脏的泥沼，但心急反而更难出来。而且，就在挣扎的时候，他看见了在泥沼里以及在附近的土壤里出现的，叫不出名字的可怕虫子。
　　“啊！”唐衿被这些虫子恶心到了，一时脑袋空白，慌乱得不知如何脱身。
　　他才不会承认，羲和国第一天才怕虫子。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唐衿！”墨轶喊着唐衿的名字，似乎有些焦急，他纵身一跃，连忙把唐衿拉了上来。
　　“咳，咳，咳！”唐衿一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撑地，半跪在地上，咳着，脑子还没缓过来，只剩下一个念头。
　　刚刚看到的那只虫子太恶心了。
　　“你……没事吧？”墨轶问。
　　“咳，你看我像是没事吗？咳，咳！”唐衿没好气地说着，这片沼泽之旅真是体验极差。
　　“看来是没事了。”墨轶说着，语气里似乎隐隐带着笑意。
　　“喂！你干什么，嘲笑我吗！”唐衿正准备给墨轶点教训，却发现手上身上都沾满了泥土，一时停住了。
　　最后，唐衿皱着眉头，问：“这附近哪里有河？”
　　“走几步就是了，怎么了？”
　　“我要洗澡。”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