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白鹭吹吹

4、肆

　　唐衿本来其实是没有洁癖的。
　　在拜陆清离为师之前，他就是一个小村庄里的普通孩子，天天和其他孩子在外边浪，野得不行，哪来的什么洁癖啊。
　　直到拜了陆清离为师。
　　陆清离这个家伙就很奇怪，整天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的，挑剔得很，对周遭的一切都有高要求高审美，唐衿自从拜了他为师，好像也沾染了不少挑三拣四的陋习。
　　所以现在，唐衿看着自己满身泥泞，心下烦躁，要不是看墨轶在这，他早就爆发了。
　　最后也只是强忍着，说了“我要洗澡”四个字。
　　墨轶听了他的话，好像并没有多在意，只是说：“就在前面。”而后，好像突然想起了唐衿的路痴属性，又说：“我带你去。”
　　“嗯。”唐衿倒是很明白自己的属性，很听话地跟在他身后了。
　　确实不远，穿过几个树丛就到了。
　　到了河边，唐衿看着清澈的河水，又看看身边的墨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墨轶说：“那我去洗澡了。”
　　墨轶看着唐衿，点点头说：“嗯。”
　　那样子就像再说“你放心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丝毫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唐衿又说了一遍，“我去洗澡了。”
　　“嗯。”墨轶又应了一声。
　　还是没有。
　　唐衿抓狂了：“那你干嘛还一直看着我？要回避你懂吗！”
　　“嗯？”墨轶偏偏头，显然是不懂。
　　“总之，你赶紧转头，随便做点什么，不要在这里！”唐衿说着就要把墨轶推着离开这里。
　　“可是我要抓鱼。”墨轶并不动，只是这么回答，理由十分冠冕堂皇。
　　“我不吃鱼！”
　　“可我要吃。”
　　“……”
　　“你洗澡，我抓鱼，我不看你不就行了？”墨轶说。
　　“鬼才信你！”唐衿说着，谁知道这只野妖趁自己洗澡的时候到底会做出什么来啊，之前又趁着自己睡觉的时候盯着自己，妥妥的变态行为好吗！
　　墨轶摇了摇头：“你真奇怪。算了，我去抓点其他东西吃。”
　　说罢，墨轶便转身走了。
　　唐衿脸上笑嘻嘻地把墨轶送走，心里却早已暗骂墨轶千遍万遍。我忍，他想着，虽然这只妖说话十分气人，但自己以后下山还得靠他不是？自己大人有大量，暂且忍了这只野妖。
　　在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他终于成功消了气。沐浴更衣，心情好了许多。
　　真的还好他有先见之明，知道这次出来肯定没那么简单，特地多带了几套衣服。
　　如果是陆清离出门的话，还恨不得把他整座庭院搬过来呢。
　　唐衿真不知道他这个师父如此娇贵是怎么当上羲和第一人的，看着完全不像啊。
　　傍晚，唐衿洗完澡后，从河边看见了不远处的火光，一猜便知道这是墨轶弄的，于是寻着火光，来到了他们今天下午来到的地方。
　　“谢啦。”刚见面，唐衿就对墨轶说，不管怎么样，先谢他用火光帮自己带路吧，虽然这是只野妖，但有的时候还是很细心的。
　　“嗯。”墨轶点点头，并不否认，“刚好烤了几只野鸟，来试试。”
　　“哦，好。”唐衿说，在墨轶旁边坐了下来，吃自己的那一份。
　　嗯……还挺好吃。
　　也许是出来几天了都没吃一顿好的，唐衿吃得津津有味，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美味的东西。
　　墨轶就着火光看了唐衿许久，好像想说些什么，半响，终于问：“嗯……你到底是男妖还是女妖？”
　　“……”这一问让唐衿差点没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出来。
　　墨轶同学，你的眼睛需要好好洗洗，还是已经瞎得没法治了？
　　他无力吐槽，怒道：“这还用问吗！你看不出来？而且我是人，不是妖！”
　　“感觉看起来像女孩子。”墨轶歪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本来就是个面瘫，也不能指望他有表情，能笑一笑就不错了。
　　确实，现在的唐衿，看起来是很像女孩子。
　　刚洗过的头发有些湿答答的，并没有束起来，而是任由其披在肩上，几缕　　发丝遮住了左眼上的泪痣，却显得更加薄弱，火光若隐若现，衬着刚刚换上的淡紫色衣袍，就像女子一般。
　　虽然以前小的时候确实有人把唐衿认成女孩子，不过之后男生张开了，就再也没人说过，想来也是不敢说。
　　曾经有一个刚见过唐衿的人不小心说了这么一句，结果被唐衿阴森森的笑容给吓回去了，往后在没人敢提及这个话题。
　　不过这次，唐衿倒没有吓墨轶，墨轶的实力他清楚，不像那些人，警告一下就长乖了，毕竟墨轶可是一天下来不知道触碰了唐衿多少高压线的妖。
　　说实话，真要打起来，唐衿只能保证自己不会死，打赢有点悬。
　　“哪里像了！我可是正宗男子汉好吗！”唐衿只能如此反驳道。
　　“好。”结果墨轶很快就服软了，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感情，也依旧是面瘫脸，但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柔和，和原先的冷漠不同。
　　唐衿倒被他这个反应弄得措手不及，最后只能自己嘟囔着：“搞什么啊，突然这样……”
　　突然这样，我都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生气了。
　　可能是忙了一天太累了，唐衿在吃完东西之后，很快就困得睡去了。
　　看着唐衿已经睡熟了，墨轶轻轻地扑灭了火光。
　　寂静的黑夜里，一时间没了声息。
　　“呃……”唐衿似乎梦到了不太好的东西，颤抖着。
　　还是那个梦。
　　在睡梦中，他仿佛看见了一团火光，还伴随着人的尖叫声，紧接着，一股彻骨的恐惧就涌上心头。
　　梦中，杀戮的声音此起彼伏，还伴随着血溅在地上。
　　有两个人在向着什么东西求饶，但随后，他们便伴随着一声惨叫，倒下了。
　　“不要！不要！”唐衿猛地醒来，坐起身。
　　“嗯……”墨轶被他吵醒了，他模模糊糊地坐起来，好像还没睡醒，“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梦到了点东西……”唐衿虽然这么说着，但依旧惊魂未定，全身都冒着冷汗。
　　虽然经常做同样的噩梦，但每一次都惊魂未定。梦的最后，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者是什么东西。
　　“没事了，不怕不怕，”墨轶肯定是还没睡醒，竟然拍着唐衿的背，轻声安慰着。
　　唐衿也没睡醒，还被吓着了，一时间竟然没意识到墨轶做这件事有多么不可思议。
　　他本来被梦吓了一跳，到现在，似乎好多了，一缕困意袭来。迷迷糊糊间，好像感觉墨轶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给他盖上。
　　“谢了……”唐衿小声说着，感受到了身边一股熟悉的气息，于是靠在墨轶的肩上，睡着了。
　　唐衿醒来时，身上还盖着墨轶的外套，旁边是昨晚烧剩的木柴，但墨轶已经不见了。
　　“闷葫芦？”唐衿叫了一声，没人回应。
　　周围还有残留的一点气息，但已经没有了墨轶的踪迹，唐衿想不出来这家伙好好的能去哪里。
　　他有些怕了。
　　明明只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妖，在找不到他时，唐衿还是有些怕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
　　这家伙去哪了？他在周围转了转，但墨轶却迟迟没有出现。
　　“喂！闷葫芦！墨轶！”他可有些急了。
　　突然间，一道黑影出现在树上，墨轶看着唐衿，嘴角以一个微弱的弧度上扬，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别的什么。
　　墨轶轻笑道：“干什么，我不在你就那么着急了。”
　　“谁着急了，我是怕你不在，不能带我下山而已。”唐衿说。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刚刚在为一只妖怪担心。
　　墨轶从树上跳下，手里还拿着几个果子：“我去找吃的了，喏，给你。”
　　“哦……”唐衿接过了果子，边吃边问道：“那你今天带我下山吗？”
　　“嗯。”墨轶回答道，他的神色有些暗淡。好像又恢复了刚认识时那样，沉默，不多话。
　　“你怎么了？”唐衿注意到了。
　　墨轶却只是简单地回答道：“没什么。”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边走，唐衿总觉得墨轶沉闷地有些异常，但那家伙又什么都不肯说。
　　不一会儿，墨轶停了下来，说道：“到了，从这里走就能下山。”
　　唐衿一看，果然，这条路比之前的山路要平坦好走，好像还能看到不远处几户人家的炊烟，就是通往山下的道路。
　　“哈哈哈谢啦！”唐衿笑着说道，往前跑了几步，感觉身后的妖没有了动静，便回头看了看，看见墨轶依旧站在原地。
　　唐衿问：“你怎么不跟上来啊？”
　　墨轶瞪大了眼睛。
　　显然，他从没想过唐衿会想让自己和他一起下山。
　　“你看你，成天待在这山上，就不无聊吗？山下很好玩的，你跟我下山，我带你去玩。”唐衿说，露出了笑容。
　　墨轶真的有些惊讶，他之前不是没有看见唐衿笑过，这家伙不管什么时候好像时时刻刻脸上都挂着笑容，可那种笑，是一种看似友善亲近，实际上充满防备的笑容。但是现在，唐衿的笑容，好像发自内心，很温暖。
　　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墨轶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对唐衿来说可是莫大的胜利。要知道这个家伙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可把唐衿给憋坏了。
　　但随后，墨轶摇了摇头，说：“我出不去的。”
　　“为什么？”唐衿不解。
　　“你看。”墨轶说着，把他的手放在半空中，那里竟出现了结界一般的东西。
　　“我被这个关在这里。”墨轶说。
　　“欸？那为什么我没事？”唐衿问。
　　“可能是这个法阵只针对我吧。”墨轶说。
　　“那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不知道。”
　　墨轶从有意识开始就被关在这儿了。
　　刚开始他还经常努力尝试打破这个结界，结果都是无用功，后来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且，在这里生活久了，他也没有想要出去的欲望。
　　直到眼前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说要和他一起下山。
　　内心那种想要出去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又冒了出来。
　　唐衿看着那个结界，思考了许久，最后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你要破这个结界？没用的，我试过好多次了。”墨轶说。
　　唐衿抬头，得意地说道：“这是人类设的结界，妖怪当然破不了，所以当然是得靠我了，我可擅长这个了，你等会，我很快就能破解它。”
　　说着，唐衿又继续在地上画了起来。
　　“既然是人类设的结界，你为什么要破？你不是人类吗？”墨轶不明白。
　　“人类又如何？我想做什么事的时候还有谁敢拦我吗？”唐衿继续埋头画画。
　　不一会儿，一个法阵被画出来了。
　　“这样就可以了？”墨轶问。
　　“差不多了。”唐衿说道，扔了一张空白的符纸进去，那符纸便浮在法阵的上空，连接着法阵和结界。
　　突然，符纸像是被撕裂一般地抖动着，而后，连接着法阵和结界的纽带也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也是破结界的一部分？”墨轶问，他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嗯？好像有些不对劲！”唐衿说着，想要把符纸重新召回去，但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和他拉扯。
　　符纸最终和法阵，结界一起碎裂了。结界破了固然好，但与此同时，一只长相凶恶的怪物从结界里冲了出来，直朝唐衿奔去。
　　“哇啊！这是什么东西！”唐衿叫道，躲避着它的攻击。这只怪物有着老虎的身子，背上还有翅膀，长相凶恶无比，刚从结界一出来，就发了疯似地攻击他们。
　　“这是……穷奇？”墨轶感受到了这只怪物身上的气息。
　　别看他待在这山上被唐衿笑是山中野妖，啥都不知道。对于这些东西，墨轶还是非常了解的。
　　毕竟之前有一个很厉害的师父。
　　“不可能，穷奇这种凶兽早就死绝了。”唐衿说着，“何况这只怪物看起来那么失控，如果是真的穷奇肯定不会这样。”
　　突然，唐衿掏出了一把做工精细的匕首，向那只怪物冲去。
　　“喂！小心！”墨轶喊道。
　　而唐衿已经冲到了那只怪物的身前，手拿匕首往那怪物身上一刺，那怪物便痛苦地吼叫起来，血溅到了唐衿脸上。
　　唐衿退回到墨轶的身边，尝了尝那只怪物溅在自己脸上的血。
　　“果然……”他轻声说道。
　　“怎么了？”墨轶问。
　　“这只怪物是人造的，人造的穷奇，估计是失败品，所以被放在这里，以防有人解开封印。”唐衿说。
　　人造的妖怪并不稀奇，人善智而不善力，对付力量比自己强十倍百倍的妖，当然也需要运用自己的技术。就在之前的战争时期，人类就致力于研究并创造出更强大的妖怪，用各种非人道的方式做实验，以创造出独一无二的强大妖怪，到后来甚至还有专门掌管这方面的家族。但战争结束后，人类为了向妖怪表明自己的友好，便放弃了有关的全部计划。
　　而且本身这些试验和研究就不人道，本来就是秘密进行的，之后放弃了计划，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唐衿会知道这种事，完全是因为他自己也参与了部分计划。
　　虽然明面上已经终止了所有计划，但未雨绸缪以防万一为了科学，只要皇族想继续，没有什么理由是想不出来的，这些计划被列为机密，也只有参与的人知道。
　　人类，把自己当成了造物主，一发不可收拾地创造生命体，那些失败的渣滓就成为了像那只半穷奇一样，无法控制。
　　这么一想，墨轶被关在这里，还被这种怪物看着，说不定就和之前的某个计划有关……
　　毕竟墨轶身上的气息，确实不像自然而生。
　　唐衿正想着，下一秒，那只怪物又重新冲了上来。
　　墨轶急忙冲到了唐衿身前，挡住了那道攻击。
　　这时候，唐衿才算真正地看出了墨轶的实力，这确实是应龙不错，他的灵力远比一般的妖怪要充沛得多。现在，和他的眼睛一样都非常纯粹的金色灵力萦绕在他周围，挡下了刚才那道攻击。
　　这片大陆名为山海界，每个人或妖都或多或少地拥有灵力，当一个人拥有足够多的灵力时，就说明他拥有足够的天资可以学习剑术和法术，虽然灵力也　　可以靠后天努力获得和提升，但十分困难。而妖怪的灵力天生就比人类要充沛，　　更何况，是墨轶这样的应龙。
　　一般人或妖都要通过一件物品充当媒介使用灵力，以求高度利用不浪费，而墨轶就完全不同，他是不用任何技巧，可以直接把灵力往对方脸上糊的那种。
　　只需站在那里，就无人可以撼动。
　　“发什么呆？”墨轶转头问他。
　　“没什么……”唐衿说，“这只怪物必须解决！”
　　说着，唐衿又冲了上去。
　　虽说这只怪物异常凶猛，但毕竟是失败的试验品，唐衿对于人造的妖怪本就颇有研究，更何况还有墨轶的帮忙，很快，那怪物便被频频击中弱点，逐渐处于下风。
　　唐衿对付起妖怪的手段是十分残忍的，招招致命，却又总给它留了一口气，到最后，那怪物身上多处伤口，早已血流不止，灵力也耗尽了。
　　迫不得已，那只怪物解除了兽身，变成了人形，是一个瘦弱的孩子，看起来十分无害。
　　“不……不要……杀……我……求……求求……你……”那孩子虚弱地说着。
　　“这种手段对我没有用。”唐衿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孩子，提剑朝他走去。
　　对于妖怪，他从来都不心软，更何况，这只怪物只是人类的失败品罢了。
　　他抬剑，准备刺向那孩子，却被一缕金色的灵力挡住了。
　　“墨轶，你干什么，我可是在帮你！”唐衿转过头，看向那金色灵力的来源。
　　“他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墨轶说。
　　言外之意很明显，他已经无害了，放过他吧。
　　“这种东西能留着吗？你一只妖怎么这个时候来装好人了？”唐衿说，这只怪物可是人类罪行的铁证，留着准没好事，而且还是失败品，经常失控的话，保不准以后还会做些什么，倒不如直接杀了来的划算。
　　这种时候，唐衿终于显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果断和冷酷，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却已经开始用着成人的思维来思考利弊。
　　这才是羲和国的天才。
　　也是羲和国的终极兵器。
　　关于“兵器”这个称呼，最开始是由宫里的人开始叫的，最后大部分人都知道了这个称呼，虽然平时不会当着唐衿的面说，但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唐衿很清楚。
　　站在皇族这边，执行各种任务，为了杀戮而被培养，可不就是兵器吗。
　　对于这个称呼，唐衿说不清自己是讨厌还是喜欢，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吧。
　　反正他自己清楚，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掌控他。
　　只不过这只人类的失败品，该杀还是得杀，无奈有只固执的妖一直拦着。
　　然而，就在他们说话的瞬间，那孩子却突然轻笑一声，朝唐衿扑去，像是用尽了生命剩余的全部灵力，要给唐衿最后一击。
　　是自爆。
　　点燃自身剩余的全部灵力，自爆。
　　这就是这种失败品的不可控性，谁都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疯狂行为，混沌的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衿“啧”了一声，心下吐槽，看起来很轻松，脑子里却很清楚，这次没办法完全脱身了。
　　唐衿离他太近了，他的速度又如此之快，想要躲避，已经是完全不可能了。
　　唉，没想到羲和国的天才竟然死在了一次采药途中，不知道师父知道了之后会作何感想。明明生命危在旦夕，唐衿竟然还有心思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下一秒，一抹光芒在唐衿身旁炸开，伴随着一阵剧痛，他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