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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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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时间以其惯有的步伐裹挟着一切继续前进,转眼间已经过去了近半年。星期五下午三点,安珀迎来了今天预约的最后一位病人,她将调整好的录音笔轻轻放置在桌上,准备好纸张和彩笔,拿捏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缓缓开口。
“秦先生,最近还好么?”
“挺好的,都挺好的林医生。”
这个回答让安珀很意外。
秦毅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一家生物制药公司研发部门上班,收入可观,有一个体贴的妻子和一双可爱儿女,不论工作还是家庭都称得上完满。然而两年前的意外夺走了他的一切,那时他被外派到其他国家出差一周,等他顺利完成工作回国飞机刚落地的时候到了警察的电话,告诉他昨晚发生的入室抢劫案中,他的妻子儿女都不幸遇害。
警察的语气沉稳而冷静,秦毅只觉得耳边一片忙音,脑子嗡嗡作响。他竟然觉得有点好笑,一定是他们弄错了,他昨天还给孩子打了电话,听到他带了许多纪念品回来时两个孩子都兴奋得哇哇大叫。甚至当他亲眼看到尸体时仍然无法相信这是自己的亲人,他的妻子是精致的、温柔的,他的儿女是活泼的明亮的,偶尔还会耍些小聪明。
但是现在他们躺在这里,冰冷的,浮肿的,伤痕累累的毫无生机。这种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葬礼结束,秦毅站在殡仪馆的大厅里恍惚地听着司仪机械地念着故作哀痛的悼词,许多面带哀戚的人走来安慰他,他茫然地看着这些人的嘴一开一合,像是看着一个又一个虚幻的影子。
如果他没有出差呢?如果他早一天回来呢?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或许他们会死在一起,不论哪一种都比现在要强,秦毅回到家,凝视着挂在墙壁上的黑白照片,他疲惫的脸倒映在挡住相片的玻璃上,与相片里静止的妻儿的笑脸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终于蜷下身子第一次呜咽哭了出来。秦毅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往后人生从一刻起,也被封在这黑色的相框里了。
凶手很快就被捕结案,但是秦毅一直没能从这片阴影里走出来。在凶手伏法后,他又把罪过归结到自己身上,表现出了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合并抑郁倾向,从去年开始定期接受心理疏导。
安珀一直是他的主要治疗医师。她递了几张纸过去,示意秦毅可以用桌上的彩笔随意涂写。图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患者目前的心理状态,并且在他画画的间隙接着提问。
“秦先生,可以和我说说最近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与其他倾诉欲很强的患者不同,在整个的治疗过程中,安珀始终觉得秦毅有着若有若无的抗拒感。这并非是他不信任医生或是不配合治疗,相反他十分按时的吃药及规律的复诊,但他无法完全释放自己的情绪。这大概因为秦毅实在是个温和体贴的人,他怕愤怒和悲伤太过浓烈,会让别人感到不适。
人们在最初的猎奇和唏嘘过后都会回归到各自的生活中去,没有人愿意长久的关注别人的不幸听别人发的牢骚。即便面对心理医生,秦毅也保持着克制和体面,不愿意肆意地宣泄情绪。一方面,安珀想要通过对话来获取更多他心理状态上的细节。另一方面,也是想用这种方式鼓励秦毅多与人交流。
秦毅想了想,右手拿着笔继续在纸上划动,语气轻松的回答:“日子还过得去,大家都挺照顾我的。对了,我上周还和几个老朋友去了太平山,唉上次去都不记得是哪个时候了。”说完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
不错的方向,安珀心想,他正慢慢恢复正常的社会活动。
“这很棒。”她由衷地称赞:“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容易,但是你做到了。那么最近睡得好么?”根据历史病历记录,秦毅一直以来饱受噩梦困扰,导致了他长时间的精神衰弱。
“好多了。”他的神态称得上满足,甚至眼角都带了笑意,继续在纸上画着。“近来睡得安稳很多,白天精神也好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的聊天里,安珀惊讶地发现秦毅的症状意想不到的好转了。就在上个月她还在考虑要不要延长药物治疗时间,现在看起来完全没这个必要。
“我很高兴你的状态好了很多。”安珀觉得此次面诊到这已经差不多了,她埋头在病历上简明扼要地记录下就诊情况。“我认为你的舍曲林可以停了,另外复诊的周期能适当延长,两个月或三个月,看你个人的安排。”
“那么祝你周末愉快秦先生。”安珀把病历本递到男人手上正式结束了这次就诊。“有需要的话随时打过来,分诊台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谢谢你林医生。”秦毅站起身,真诚而郑重地致谢:“一直以来,都十分感谢你。”
他说完就转身向咨询室外走去。
“对了,这是我来的时候在集市上买的。”秦毅走到一半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他再次转身指了指安珀的桌角,后者这才发现她的桌上不知何时多了样东西,绿色的枝叶,淡雅小巧的白色花苞,散发着清新的香味,是盆未完全绽开的茉莉。
“我有听你的建议养些绿植,但今后恐怕很难好好照料它们了,这花就送给你吧。”他抱歉的笑了笑:“就当作我对你的一点感谢,请你收下。”
“那么,再见,林医生。”
安珀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心里隐约浮现一个奇异的念头,像是几缕抓不住的漂浮雾气。她拿起先前给秦毅涂写的白纸,上面并没有添加任何具体的图案,只是一些抽象随意的线条,在各色无规律交错线条的间隙中,夹杂着一行红色小字。
novnask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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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六,安珀比平常晚起了不少。简单洗漱之后她来到客厅蹦到沙发上蜷起腿,试图把整个身子都陷进去,然后拿起手机打开了搜索引擎。她是个把工作和生活分的很清楚的人,在工作场景之外绝不会和患者有任何私人联系。但秦毅昨天最后的举止有点反常,她莫名的觉得不安,似乎要出什么事情。
搜索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第一条显示的是个叫novnaskita音乐主播的推荐歌单。安珀点进去,有节奏的鼓点伴着萨克斯悠扬的乐声从手机里传来,不算难听。她退出当前界面继续浏览搜索结果,依然没有发现很有价值的信息。
她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秦毅的电话,这是她昨天刚从病人登记信息里记下的两个号码之一。对方正在通话中,她试着打另一个号码,甫一接通就听到手机里机械的自动回复提示她该号码不存在。
按照诊疗流程,初次就诊的病人都需要建立信息档案,其中就包括本人联系方式以及至少一位家属的联系方式。因为秦毅依从性特别好,再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是以这一年来医院都没有联系过除本人以外的其他人员,也就没有人发现原来他当初留的第二个号码是假的。这下即便安珀再担心也无济于事了。
她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件事情,起身回房换了件白衬衣和牛仔裤,随手往口袋里揣了一笔钱。她要出门买点吃的填补冰箱,还有些日用品。安珀下了电梯,楼下的门卫阿姨早已坐在大门左侧的桌子里翻看着一本五颜六色的杂志,见她经过冲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等她买齐需要的东西打道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七点了,她拎着一个装满了快速食品的大纸袋,不急不缓地往回走。这个时间的香港,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以下,但城市里的夜幕从未真正地降临。商场巨大的LED屏幕滚动播放各种品牌的广告,街边密密麻麻的小店都悬挂着的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年代久远的轨道电车从狭窄的马路中慢悠悠地驶过,在周围光怪陆离的璀璨灯火中格外突出。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热闹的吃着晚茶。
袋子挺沉的,安珀中途换了好几次手,在一个的路口左拐后又走了很远,终于回到了小区里。门口的阿姨仍保持着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像是没挪动过身子一般,听到她走进的脚步声才抬头眼皮看了眼。安珀平淡地打了声招呼就准备上去,却冷不防地被阿姨叫住:“林小姐啊,今天有个男的在小区里转悠了很久,肯定不是住这里的人啊,你们女孩子一个人住要小心一点,最近不太平啊。”她没做声,并没有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年纪大的人总是过分警惕,但安珀仍然对阿姨的好意提醒表示感激。
“我会注意的,谢谢……”她顿了顿,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阿姨的名字,只好仓促的点头致意有些尴尬的进了电梯。这片小区年代久远,家家都安装的老式的防盗锁门,她掏出钥匙插进锁眼扭了几圈,门啪的打开了,她提溜着袋子走进玄关,往屋里扫了一眼,彻底愣住了。
这是……哪儿?
安珀发现自己似乎正站在某个建筑顶楼的回廊处。前方宽敞的大厅两侧摆放着数个木制底座的玻璃柜,里面的陈列品隐没在阴影中,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房间里似乎没有额外的采光设计,这让正中央巨大的圆形天窗里透出的光芒愈发的摄人心魄。
窗户一侧是个造型奇特的铁制装饰物,它呈一个横放的等腰三角形,另一根铁条从顶角下三分之一的位置横穿而过,每道铁条的末端形成优雅的弧线与雕刻满精密花纹的窗框融合,像是某种神秘的炼金符文。白色的玻璃被黑色实线分割成数个半径不一的同心圆,并以最内圈的圆形边缘为端点向外发出粗细不等的辐散线条。
它们组合而成的纹路非常像人的虹膜。
这个联想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安珀下意识地要退回去,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她进来的那扇门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蜿蜒向下的螺旋楼梯。她目瞪口呆地盯着楼梯底下,下面黑洞洞的,安静又诡秘。巨大的“眼睛”仍然在静静地看着她,恐惧感爬上安珀心头,慢慢渗入四肢百骸。这个屋子看起来古老封闭,连空气里都是陈旧的味道,完全不像现代社会的产物。
报警吧。安珀立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因为紧张动作显得有些慌乱。她的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收好的钥匙,提着的纸袋上的商场logo证明着她确实是跟平常一样,从繁华的市中心买完东西回来后打开了自己家的门。不同的是门里面的世界霎时间全变样了。
输入密码,解锁,手机屏幕上赫然弹出来一条未读信息。她没理会,径直打开通话界面,切进拨号键盘迅速按下三个9。就在即将打出去的那一刹突然眼前一黑
——手机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