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一一九九

2、贰。

　　出了府转过几个街角，就是晗枫街。各式各样的摊贩和游行队伍，看热闹的赶集的人群熙熙攘攘。天上接连不断地绽放出各色的烟火，好像是从离得很近的地方放出来，因为总有震耳的“嘣”地一声响。
　　苏柃很开心地拉着宇文瀚离的袖子在人群里穿梭，木屐踩在青石道上发出叩叩的声响随即被嘈杂淹没。洁白的脚趾在襟下时隐时现。天青色的绘着木颜的袍子，舞动起来，像是空气里也开满了花。黄色的长发还散乱在身后，离得近了，能闻见如房中的那一种异香。
　　宇文瀚离还身着官服，脸上也是笑得尴尬。这样的两人一路上引来无数人侧目，纷纷猜测今日是不是朝廷命官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寻欢作乐了。

　　“宇文大人可有什么喜好？”
　　在晗枫街上，苏柃停下来问道。眨眼盯着宇文瀚离。不时有擦肩而过的路人好奇地望向两人。尤其是苏柃，总是会被多看几眼。
　　“被你这么一问，却想不出了。”
　　宇文瀚离认真想了想，被繁复缤纷的灯火和苏柃的眼神照得有些头晕。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苏柃倒是像没在留意他的回答，东张西望着，突然扯扯宇文瀚离的左袖。
　　“宇文大人，送我样东西如何。”
　　“嗯……自然可以。”
　　苏柃又笑，眼睛有些弯弯的形状。
　　犹如大片浅红色罂粟绚烂绽放。

　　先帝忌辰后，宇文瀚离专致于整理前朝文曲典籍。繁忙之际却也能将那恍若梦境的一夜置于脑后。但稍有闲暇脑中便易于浮现出那夜苏柃在莲型花灯下的粲然一笑，身后是漫天的花火。
　　确是那么不真实的样子。
　　可是自己身着的这身官服的袖子，确确实实是被紧紧地拉扯过。
　　“……我在想些什么。”宇文瀚离凝神一瞬，回过神又惶惶起来，手中的茶盏一晃，撒出些茶水。

　　与此同时。
　　“六爷。”
　　“怎样？”
　　上朝后回府歇息的京大人在榻上睁开眼睛，见苏柃懒散地靠在门边。
　　“不知为何，看不透。”
　　苏柃蹙眉，摇摇头，像是碰见了什么大问题。
　　“哦？”
　　京大人抬起头来。
　　“从未遇过的事，很蹊跷。”
　　“宇文瀚离的话也没什么关系，这个人没什么心计，我自己也能控制得了他。应是不会影响大局成败吧。”京大人先是皱了皱眉头，又原样躺回榻上。虽嘴上说并无大碍，但表情还是露出了不满。“不过你还是多找机会跟他接触，多试几次。就怕万一。别让他坏了大事。”
　　若是其他人见了榻上人紧锁的眉头，一定会吓得都如筛糠。但苏柃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多了点玩弄的意味。
　　“是。”
　　苏柃轻轻一躬身，然后退了下去。

　　这天宇文瀚离刚从宫中出来，便见苏柃坐在宫门前的一棵树下冲他笑，愣了一下。思前索后，在苏柃紧盯的眼神下面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打了个招呼。
　　“苏公子，找京大人吗？”
　　“找他做什么。等宇文大人您呐。”
　　苏柃甩着腿，轻巧地笑着。
　　“等我？……什么事？”
　　苏柃又笑。铃般的声响。
　　“没事不可以来找大人您么。”
　　“这……当然可以。”
　　宇文瀚离总是说不过苏柃。只好又被苏柃拉扯着袖子引至别的地方去。心里直怨能在先皇少皇面前大谈道理的自己现在怎的就说不过一个年轻轻看似未读多少书卷的少年。
　　看着他老是容易大脑空白一片，下次不看他好了。
　　宇文瀚离暗暗在心里打定这么个主意。苏柃在他旁边抿了抿嘴，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

　　苏柃把宇文瀚离带到皇城郊外的一座山上的小亭。亭前有块木牌草草写着“汜水居”几个字。
　　读起来倒也别致。宇文瀚离想着，和苏柃一起坐在亭子里观望。向下望可以看见皇城，在丝丝山雾中显得渺茫不可触及。
　　“宇文大人有去过几处有名的望江亭或观云楼么。”
　　“惭愧，寥寥几处而已。”
　　“惭愧什么。”
　　“……”宇文瀚离一怔，也觉得惭愧好像没什么意义。“这，仅是谦辞……”
　　“嗯，用谦辞已是宇文大人的习惯吧。活着还真是有些苦累。”苏柃说。“我，一个地方也没去过。”
　　“……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么？”
　　“从未出过城。”
　　宇文瀚离不知该怎样答复。是安抚呢还是怎么着。两人沉默下来，但并没感觉到什么尴尬感。
　　苏柃倚着亭柱眺着远处的皇城及湖水，宇文瀚离昂首望天。各怀心事各自怅惘。

　　“哎，起身走走吧。”
　　苏柃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宇文瀚离应允着，两人沿着蜿蜒的土路茫然地走着。宇文瀚离觉得气氛凝重了些，却不知要如何引出话题。正费神地想着，却被人一把拉到路边的大石头后面去。
　　“怎……”
　　“嘘……”
　　宇文瀚离搞不清楚状况，正欲探头出来却被苏柃制止住。
　　“怎么？”
　　“不要管啦，只管在这里躲着就好。”
　　苏柃轻轻说着，把头靠在石头上，闭起眼睛来。
　　路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宇文瀚离听得声音停了，刚欲探出身去，苏柃的身子却靠过来，头慢慢地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却已然睡去了。

　　正是人间四月。树木的空隙落下里天边橙霞色的的光。映着苏柃的脸，使他脸上多了些血色也多了些柔和的气象。
　　其实怎样看都是毫无瑕疵。连阴影都是好看的形状。
　　柳絮飘飞起来擦过苏柃的脸，沾染上飘散的发丝。
　　竟一时看得出神起来。

　　“宇文大人，要不摸摸我的脸吧？”
　　苏柃双眼紧阖，却动动嘴说出话来。正欲替他摘下柳絮的宇文瀚离一惊，手一抖，原本离苏柃左脸很近的手指果真触到了苏柃柔软细腻的脸。
　　好像没有什么温度。
　　是令人心疼的冰凉。
　　“你还真的摸了啊。”
　　苏柃睁开眼起身，笑起来。
　　“这……瀚离不是故意的……”
　　宇文瀚离见他起身，脸上挂着柔柔的笑，脸有些红，慌张解释。
　　“苏柃明白。宇文大人，一盏茶的时间后这里会飞来一只赤黑相间的蝶。”
　　“什么……为何会……？”
　　宇文瀚离不解。苏柃只是笑而不语，依旧枕着宇文瀚离的肩膀。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果真有一只红黑相间的蝴蝶晃悠悠地飞进两人的视野。苏柃看看身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的宇文瀚离，手指绕绕头发。
　　“我看得见即将发生的事哦。”
　　“……这……难以置信。”
　　宇文瀚离望向苏柃，苏柃肯定般地点点头。
　　“你没有听过，统治阶级或暗杀或利用的两个家族，一家姓苏，一家姓夏？”
　　“我在宫中接触各种典籍，却没有什么印象。你……”
　　宇文瀚离却并未听过谁提起过这样的事。看着面前浅笑的苏柃，心里一惊。
　　“哦？对了，还为请教宇文大人的职务？只知是文官。”
　　苏柃好像对宇文瀚离的职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直直地打断他的话。
　　“仅掌管整理宫中籍典，是史官。有时也会主持些宫内礼典。”
　　宇文瀚离觉出苏柃在引开话题，却又不好意思明说。只得随着他的话语说下去。
　　“宇文大人可擅奏乐？”
　　“倒是学过几种，仅是浅尝辄止，只得皮毛。”
　　“下次，教我什么乐器吧。”
　　苏柃从大石头后面站起身来，结束这场对话。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向下山的路走去。
　　“……好。”
　　宇文瀚离应着，也站起来拂拂衣衫，随在苏柃后面。太阳已经慢慢沉落下去，金灿的光线如苏柃随风飘扬的发丝。

　　“那么我回去了。”
　　“嗯，快回去吧。”
　　距离那块石头不远的竹林里面，一座小屋的门缓缓地打开来。
　　一个衣着简陋的少年走出门来，对门里的谁一笑，翻身跨上一匹老马。
　　衣袂翻飞时却在内里闪现出一块汉白玉雕琢的挂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