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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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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先皇辞世六年忌辰。
十九岁少主率群臣于听政殿起辇,游行过皇城主街,至祀神台。为先皇拈香祈福,参敬天地。
同日闻讯平边疆前线告捷。
至夜,于皇宫内大宴群臣宾客,同时下令暂解宵禁,与民同庆。
一夜皇城歌舞升平,彩灯花火,彻夜不眠。
“宇文大人,为何多日不见您出现在宫内呢……”
“宇文大人,您看婉儿的这幅绣样……”
“宇文大人,您看今日月明风清,正是良辰佳景,能否为小女子作诗一首呢?”
“宇文大人,上次说定的那篇赋……”
“宇文大人,可否与我喝一杯?”
瑶风阁侧院中,一青年男子正被群臣带来的女眷们拉扯纠缠着,脱身不得。脸上虽是礼貌恭敬的神色,但久持不下,却也有些僵硬了。
“诸位公主小姐,能否允许京某与宇文大人一叙?”
威严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外面传进来,仿佛有特殊的神秘力量般,众人的吵闹生顿时平复了下去。青年男子抬头望向那边,只见眼神烁亮,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微笑着站定于众人面前。
言语表情看来是请求的样子,却直接走上前穿过女眷们,拉住青年男子的袖摆,直接离开熙攘的筵席,径自向院外而去。只留得女眷们颦眉相望。
“什么嘛,不过是当了两朝的宰相……”
“嘘……”
人群中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却很快地被一旁露出惊慌表情的人出声制止住。
好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暗中有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翩翩看过来,又望向两人离去的方向。
“好了,在这能清静些许了吧。”
中年男子一直把青年男子拉至离筵席中央很远的偏殿才停下来。转身微笑着看他。
“……瀚离多谢京大人解围。”
青年男子听席筵之声远了,放下心来。对面前的男子深鞠一躬,脸上闪过一丝担忧的神情。但抬起头来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举手之劳。宇文兄很受欢迎嘛。”
中年男子爽朗地笑起来,双手背于身后。好像是天生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慑力,使得周围的空气不由得肃穆起来。
“这实在是……”
年轻男子皱着眉头,苦笑一下。如巧工手里工笔画里深描出的眉眼,看了又觉意气风发。靛蓝色文官官服一丝不苟地穿著于身,上面用五彩锦现绣出一幅雁鹊相应的图样。
“若不嫌弃,去舍下一叙,如何?想必宇文兄也不愿再回那边去了。”
“这……”
青年男子脸上明显地显现出为难的神色。中年男子见了,自当没看见。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出了皇宫,塞进早已预备好的轿子里面。
“宇文大人觉得敝舍如何?”
中年男子换上了便服出来,见来宾正空举着茶杯四下观望着,饶有兴趣地问道。
“依下官的拙见,院内景象的互通方面还有不足之处。”
年轻男子说出口来,又觉失言。只得将茶杯放下,自席间起身,向已坐定在主席上的中年男子恭敬地一揖,以表歉意。
背后却忽传来一声冷笑。
“区区一个小文官,敢对六爷亲自布景的院落指指点点,倒是胆大。”
“哈哈哈,我就是喜欢宇文大人这种性格。来,见过宇文大人。”
中年男子爽朗地笑起来,向门外抬手示意。
年轻男子也回过头去。看清是谁嘲讽自己。
他便以为自己看见了幻像。或者是烛火并不够亮。
自己所听过的、阅过的、见过的、观过的、历朝历代的话中、千年来成为神来之笔的画中、史卷典籍的描述中,都没有成就过这样的人。
身为史官的自己居然也找不出什么词藻来形容。还只是形容而不是粉饰。
让这世界的所有绚烂都暗淡无光的模样。
一个人类也可以成长为这个样子吗。
明明像是从天上,或从地下而来的妖或仙。
每一根发丝,每一次轻微的呼吸起伏,都像是经过举世无双的最巧手的工匠,精细雕琢出来的。
那双带笑的、明亮的眼睛。
仿佛看上一看,就捏碎了整身的骨头。
他看他出现在自己身后,只是随意地扶着门框站在那里,随意地说出无谓的刻薄无良的话,随意地用无所谓的眼神看他甚至只是瞟他。
却像是什么巨大的物件猛然地冲击到了自己的心脏一般。
有些窒息起来。
与生俱来的浅黄发色。大概是经常足不出户的缘故,皮肤是细腻沉静的白。
其实只是随便地在身上围了件黑缎金线的袍子,头发懒得动手打理,随意地披散着。
纤细的手腕上套了几只叮当作响的镯子,眼线故意描画成了黑色。
用膳后觉得无聊随便地逛到这里来罢了。听见了谁愣头愣脑地明言本朝最有权势的人所做的事有所不足。
声音倒也可听。
那时却忘了自己多次看见的未来。
靠近去用手扶着门框随意地看上一眼是谁找死。讥讽的话自然地从舌尖流出来。
那人转过头来,眼睛却有一付前所未见的明亮清澈的模样。却也似曾相识。
睡梦里闪烁出现的模糊笑容,淡去的背影,若有若无的心痛,却突然好像在这一瞬间都连接起来。
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便懒散地挑出一个笑容,走进屋去,在那年轻男子面前站定,指指自己。
“苏柃。”
“下官宇文瀚、瀚离……”
年轻的男子仿佛沉浸在什么里面出了神,突然见他过来在自己面前,呆呆地回答着。
“什么嘛,你紧张什么?宇文……瀚瀚离?”
苏柃轻笑,柔软的手指忽地触碰上他的脸。身上的佩环轻撞出清悦的声响。
宇文瀚离全身僵硬住,不知该如何应声。茫然地望向在主座上淡定自若的主人。
“别开宇文大人的玩笑了。他可是很正经的少年英才呵。”
京大人在旁边笑几声,似正经,又似打趣地说道。
“小的遵命。”
苏柃做出一副小厮的模样,站到一边去了。宇文瀚离大松一口气,全身僵直地立在原地,好像是一头雾水的状态。
“大人,今晚晗枫街有灯会。苏柃可否邀宇文大人同去?”
文大人晃了晃手中的玉杯,略一思忖。
“去吧。早些回来。”
“小的遵命。”
“大人我……”
宇文瀚离有些为难,主座上的人却已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宇文瀚离只得告辞。
“大人在下告辞……”
未等宇文瀚离告辞完,苏柃已经拉着他的袖子出了文轩楼的大门。
苏柃几乎是半拖半拉着宇文瀚离出了院门,却没有直接出府,而是穿过几个院子,来到一处幽静的别院。一座独门独户大屋立在当中,四周全是不多见的花草。
“待我换件衣裳。”
苏柃说着,推门进去,转入一扇绘着四季花木的屏风后。将宇文瀚离独自撇在厅中。
宇文瀚离在原地站了一会,只听得簌簌的轻响。按耐不住好奇心,不由得四处观望起来。苏柃的住处与普通住宅大为迥异。
是一个大大的、没有墙隔断的屋子。站在门口就能看见内里被纱帐围起的床铺、檀木书桌及墙上挂着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乐器兵器。
有处地方摆着带镜子的妆台,铺着色彩绚丽的地毯。房间除了在厅前的圆桌上有一盏油灯,其他各处只随意地摆放着几支蜡烛。
沐浴处也用一扇屏风简单的围起来。房间正中有一巨大的青铜香炉,在袅袅地冒出几丝白烟。
这个房间的味道么?宇文瀚离想着,闻了闻,却好像没闻见什么味道。
下意识地绕过厅前的圆桌去,想上前去试探那气味。
奇巧的是,在越过桌子、脚刚刚踏进羊毛地毯的一瞬间就闻到浓郁的香气。
而这香气在刚才站立的地方却丝毫试探不到。
“这味道……”
宇文瀚离曾经为了撰写古今香料的典籍几乎把全国的香料都闻了个遍,但是从未闻过这种味道。
“这个嘛,是我自己调出来的。要说方子嘛,也没有。只是随便地加些东西进去。”
苏柃在屏风后闪现出来,眼睛闪着狡黠的光。手中拿着一袭青色的衣衫,接上宇文瀚离的自言自语。
“其实都是些蛮平常的原料,但是我加了些别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东西进去。”苏柃说着,却在宇文瀚离的面前背对着他开始换衣服。
黑色的袍子顺着光滑的肩膀滑落下来。大部分头发都撩到了前面去。宇文瀚离怔在那里,仿佛那香郁的味道也闻不见了。
是白瓷茶杯那样剔透光洁的脊背。好像还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光。
有种吸引人去触碰的感觉。
我又不是变态……宇文瀚离在心里面对自己说。
却还是……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宇文大人,想知道我加了什么进去么?”苏柃见身后无人回应,转头问了一句。却发现宇文瀚离在盯着他。
“怎么,没见过男人么。”苏柃兀然一笑。
“没见过这种……”宇文瀚离呆呆地回答出几个字,突然回过神来,猛地甩了几下脑袋,在自己心里狠狠地打自己几巴掌掐自己几下。“对不起,失礼了。”
“哦?”苏柃见宇文瀚离这个反应,又是妩然一笑,拉了拉身上还未褪下的黑缎的袍子,走下床前的台阶,走到宇文瀚离的面前,脸上挂着笑,仰头看他。
“宇文大人,我想我们也可以……”
然后向着宇文瀚离的前襟伸出手去。还未触到宇文瀚离的衣衫,便被他狠狠一推。
“嘭”地一声倒在地毯上。
“很痛嗳。幸亏是地毯,要么非得伤到筋骨吧。”
苏柃缓缓从地毯上起身,却也不恼怒。
“对不起……苏公子,请……自重。”
宇文瀚离一脸凝重地抱歉。躬着身子不再抬起来看他。
“好虚伪。”
苏柃站在宇文瀚离前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语气像是结了冰。
“我……”
宇文瀚离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着头两眼直往向地毯,像是在努力分辨观赏它的花样似的。
自己却给人种下了这种印象,这实在是……
“开玩笑的,走啦走啦。”
苏柃突然笑了。晃了晃宇文瀚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换好了。
宇文瀚离僵硬地被苏柃拉出门去,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