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一一九九

3、叁。

　　“宇文大人觉得，柃适合什么乐器呢？”
　　自山上回来过了几日，苏柃又跑到宫门口等候宇文瀚离，说要去乐器店买竹笛。
　　挑选笛子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问宇文瀚离。

　　“筝。”
　　话自然而然未加思索地便脱口而出，宇文瀚离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好，那就筝。”
　　苏柃笑了，清脆地一拍手，直接撇下了刚刚看好的笛子向那边的筝走去。宇文瀚离一头雾水，刚欲转身，目光掠过苏柃放下的那只笛，突觉心中一动，上前将其取下。
　　而后宇文瀚离仔细想来，也再寻不出什么乐器能比筝与苏柃更为般配。两者都是细腻动人，暧昧又清晰的事物。

　　宇文瀚离与苏柃约定每隔三日去京府教授琴艺。京大人听了倒是欣然应允。宇文瀚离无奈地看了看在身边露出调皮笑容的苏柃，后者朝他眨了眨眼睛。宇文瀚离也只好报以一笑。
　　几日的接触下来，起初遇见苏柃时的惊艳感已经渐渐平复。宇文瀚离却愈加喜欢这个终日浮散，口齿伶俐的少年。有自己无法企及的自由畅然，也在藐视繁冗复杂的规矩礼典。
　　而在苏柃面前，自己仿佛被看透一般。却也不用再过于拘谨那些繁文缛节，轻松自然许多。

　　苏柃尤喜好勾勒黑色的眼线，描摹细长的眉。若是一般人，宇文瀚离定会诧异起来。但这两者在苏柃身上，却实在地变成某种完美的契合。
　　话虽这样，宇文瀚离还是高兴看见苏柃素颜的模样。那时候的苏柃笑起来，摆脱了许多妖娆的模样。更像未涉世，纯洁欢乐的少年。
　　“清水行止处，罂子转白莲。”
　　某日苏柃背对着宇文瀚离洗面时，宇文瀚离在纸上提笔记下，自顾微笑。

　　“笑什么呢。”
　　苏柃转过头来，睫毛上还悬着摇摇欲坠的水滴。
　　“没有啊。”
　　宇文瀚离却有些止不住脸上的笑意。苏柃望望他的眼，也笑起来。清淡的眉眼煞是好看。
　　“宇文大人啊，近日来表情柔和了些许。”
　　“如此……那笼子里，可是你饲养的鸟？”

　　和苏柃呆的久了，不由得也沾染了些转移话题的能耐。苏柃会意地又一笑，伸手取那笼子下来，放置在两人身旁最近的台子上。

　　手指挑起青色缎子的帘幕，嵌金丝的红木笼中是色彩斑斓的蝴蝶。
　　“不是鸟呀。”
　　宇文瀚离轻轻哦了一声，好象有些意外。
　　“昨个儿还是的。是只蛮希罕的画眉。”
　　苏柃把帘幕整个的扯下来撇到旁处，使宇文瀚离能看得更清楚。笼里是黑线钩勒的、蓝色紫色填充混杂的某种蝶。差不多有半多个手掌般大小。
　　“昨儿午后和平儿去园子里捉的，它们就好那几株金线牡丹。这不，摘了多放进笼子，它们自个儿就飞进去了。”
　　苏柃轻抚着笼子闪亮光滑的脊。重新见光的蝴蝶在笼中上下翻飞一阵，又停回到笼底的两朵盛放的花朵上。
　　“这花……”
　　“是了，六爷最喜欢的那种。”
　　京大人喜好奇异稀少的花草虫鸟，这是全国皆知的事情。
　　“那那只画眉呢。”
　　“没地儿搁，就放了。总不能每时攥着它吧。”
　　宇文瀚离皱了下眉。心想苏柃还真是够大胆，把京大人的喜好之物如此随便地处置。只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未说出来。

　　可以在京大人面前如此放肆，普天下除了苏柃这样罕见少有的，也再不会有第二人了吧。
　　宇文瀚离通读典籍，深处宫中，听了京大人的那些传闻，自知伴君如伴虎的意思。越想越觉得苏柃的处境很危险。
　　“苏公子……”
　　“怎么？”
　　宇文瀚离话到舌尖，却见苏柃抬起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盈盈看他。
　　“……不，没什么。”
　　还是将话咽了下去。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管他人闲事的好。
　　苏柃似未觉察出什么，又埋头看那些扑扇的蝶儿。轩外日光撒落进来，亘在两人之间。自宇文瀚离的角度看来，苏柃恍若隔世人。发色有些深了。

　　苏柃的琴艺进步飞速，不消几日已能弹奏出婉转流畅的曲子。却是宇文瀚离未听过的曲调。苏柃见一旁的人听着疑惑，又嘿嘿笑起来。
　　“想必宇文大人并未听过。”
　　“是，瀚离才疏学浅。”
　　苏柃又低头继续演奏，弹出另一首凄哀清冷的调子来。
　　“柃只是把能窥探未来的能力用在这种无聊的地方罢了。”
　　他又说自己能预知未来的事情了。宇文瀚离心想。这样的话他时不时地就会说出来，可是自己从未听说能有这样的人存在，自己看过的所有典籍里面也没有。若是有人得知未来之事，也是通过一系列繁琐的占卜，而那些与深藏的天机有关的事情，也早已渐渐地消亡去了。
　　“那这曲子……何时会出现在世间？”
　　这样想着，却还是接了苏柃的话说下去。不知怎的自己就是不愿逆了苏柃的意思。
　　“谁知道。或许是……几世几年？”苏柃神态闲散地说。全神贯注地拨那筝弦。弹出的曲子和时下风靡的各种喜怒哀乐的曲调大为迥异。宇文瀚离听着，站在苏柃前面望着他，突见苏柃脸上匆匆掠过某种凄凉的神色。自己不由得得有些悲从心来。

　　“要我告诉你你今后的命么。”
　　弹至转调处，苏柃抬起头望着宇文瀚离。宇文瀚离一时懵然。
　　“这……”
　　“若你能看见来者，同时也会明白，命，终是不能改的。”
　　苏柃像是并未在意宇文瀚离的回答，眼神迷蒙地像是自说自话。宇文瀚离和他接触多了，对他这状态司空见惯，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该有的结局，依然会是那结局。即使当中出了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件，最终命运还是要像百川入海般地，归附至既定的结束里去。”
　　“总有谁妄想着改变什么，那还真是疯癫了！”
　　苏柃猛地一弹，筝弦随之断裂。他站起身看着宇文瀚离，表情凄凄然地，把他推至门外。
　　宇文瀚离面对着“轰”的一声被关上的门，心里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倒是苏柃的性格使然，或许他出了什么精神上的问题。
　　不过那也罢了。对我来说，他还是世间最完美的那一个。
　　宇文瀚离缓步下了台阶。苏柃透过窗上花鸟雕刻的缝隙，幽幽看他。

　　“没想到……要来得很快了呢。瀚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