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卿还》陈木芽

11、访友

　　看着辛离，曲琅才觉得自己的心平静了下来，被那肮脏污秽之事搅扰出的恶心感如同被徐徐清风缓缓吹散了一般，心头的压抑慢慢松了开去。
　　曲琅忽而有些疲惫，他心中对辛离原先是诸多疑虑，但此时这些疑虑便淡了下去，种种可能被一一排除之后，那最不可能的可能便摆在了面前，叫人不得不信。辛离若真是南疆派来混入中原的细作，那他的本事倒真是高明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在自己的诸多试探下竟还能隐藏住本性，这样的高手，倒让他生出敬佩来。
　　另一种可能，便是辛离表现出来的，就是他的本性。
　　曲琅选择了第二种可能，他轻轻一笑，在辛离疑惑看来时，伸手顺了顺他鬓边压乱的头发，轻声道：“林府的事，实在是脏得很，但如果你想知道，说了也无妨。”
　　辛离眉毛一蹙，干脆道：“那就别说了吧。”他对别人家的事本来也不是很有兴趣，从头至尾只是想着那情蛊而已，但其实也没什么用，林府的事好像还让曲琅很不开心，那就算了吧。
　　曲琅微微一怔，笑意更深了些，点头道：“好，不去管他们。”
　　他对辛离诸多试探，有些事似乎不避讳辛离，但辛离是对他的底细是一丝儿都不晓得的，这一路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像自己时他破壳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一般，自然而然的信自己。
　　这次，是他有些失态了，林府的事勾起了尘封已久的一桩恶心事，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至如此情绪外露，多半还是因为。。。
　　曲琅的视线落在辛离脸上。
　　多半还是因为，这少年让他不想隐藏自己。
　　林府，林南天。。。
　　谁能想到，林南天竟思念亡妻成狂，对极为肖似亡妻的女儿起了别样的心思。
　　被人趁虚而入，哄骗的用了情蛊，却不知自己也是被人当成了一具暂时寄存母蛊的物件罢了。
　　辛离无法破解情蛊，只能暂时压制，但他手上却是有人能破解，这顺水人情，就这么送了出去。曲琅捻指轻笑，林娴儿倒真是少见的豪爽女子，这一趟望江城，确实没有白来，暗线已经布下，明线已然分化隐藏，甚好。
　　“曲琅，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少年清脆的嗓音让曲琅回了神，他想一想，正要说话，门忽然被敲响，进来的小二屈膝下跪，禀报道：“主子，秦少主来信，说是想请主子一叙。”
　　曲琅有些意外，随后道：“也好，北上回京也会路过他的天鹰堡，正好过去看看。”
　　辛离并不知道什么是天鹰堡，好奇的眨眨眼，道：“那是什么地方？”
　　曲琅道：“是我一个朋友的地方，我们顺路去那儿做做客。”
　　马车在官道上一路疾驰，辛离掀开窗帘看了看，道：“还有多久才到？”
　　“再半天吧。”曲琅道，“累了么？”
　　辛离伸了个懒腰，“累倒是不累，就是觉得有些闷。”
　　曲琅道：“黄昏前应当能到。”
　　他似乎有些出神，不想多说话的样子。
　　辛离不去打扰他，马车摇摇晃晃的又不好看书，干脆倚着侧壁打起了盹，晃着晃着，身子缓缓歪斜了下去。
　　曲琅肩上一沉，回神看去，就见是一颗无忧无虑的脑袋靠在了自己肩上，双唇微张，暖热呼吸喷洒在他颈间。
　　辛离并非表面上那般大大咧咧，会在不经意间露出怅惘迷茫来，老是提起的师父与师弟应当是他最亲近的人，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他离开师门，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有些失意。
　　他的本事确实不大，虽然是认认真真的想要做好每件事，但也坦诚自己能力不足，很多事都无法做到，时常拿师弟与自己比较，话语间又是思念钦佩，又是失意惆怅，他的师弟应当是天资极高，事事将他比了下去，所以才让他如此难受吧。
　　所以才会一个人跑来中原，想去名医汇聚之处历练。
　　这一点上，曲琅倒没有欺骗，京城自然是人才荟萃的地方，说是名医汇聚也不错，只是这世间的神医聚集之处，却是另外两处，其中一处就是神医谷。
　　神医谷大弟子沈清书，就是他的好友，也是他恋慕之人。
　　只是。。。
　　曲琅自嘲一笑，摇一摇头，小心的调整了辛离的姿势让他睡得舒服些，自己也闭目养神。
　　等到马车停下时，下属在外头轻轻唤了两声不见主子出来，正疑惑间，车帘一掀，曲琅已走了出来，辛离被他抱在怀里，睡得正熟。
　　天鹰堡少主秦灏站在马车外，正好奇地想看清曲琅怀中抱着的是谁，只是那人整张脸都埋在曲琅怀里实在看不清楚，他朝曲琅挑挑眉，示意：这是新欢？
　　曲琅瞟他一眼：别多管闲事。
　　待到把人安置妥当，秦灏才拉了曲琅去厢房谈话，问道：“那孩子是哪来的？让你这么宝贝？”
　　曲琅面不改色，淡淡道：“路上捡的。”
　　秦灏怪叫一声，“哪条路上能捡到这样的宝贝，告诉我，我也去捡一个试试。”
　　曲琅哼笑一声，两人本就是至交好友，话头一转过去，神色都渐渐严肃了起来。
　　秦灏斟酌半晌，慢慢道：“你那边。。。”
　　曲琅眉宇间有些晦暗，道：“闹着吧，也顶不破天去。”
　　秦灏叹气：“也怪不得，就我这一个小小天鹰堡，为了个堡主的位置都能。。。”他一顿，苦笑道，“更何况你那里。”
　　曲琅屈指轻敲桌面，淡然道：“横竖不关我的事，只是看着烦心了点罢了。”
　　秦灏欲言又止，他是知道曲琅屡遭暗杀之事的，那样的事，凡是沾了点边的都脱不了身，怎么可能真的那么云淡风轻。
　　只是两人虽是好友，但所走的路却大相径庭，有些事也是他这样的身份插不上手的。
　　定了定，秦灏换了个话题，道：“这几月来天鹰堡里出了几件怪事，我请你来也是为了这个，我怀疑有南疆之人潜伏入了天鹰堡，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个人找出来。”
　　曲琅道：“你已有了怀疑之人？”
　　秦灏神色冷漠了下去，道：“是。”
　　“谁？”
　　“我的义母。”
　　曲琅挑挑眉，做出个意外的样子。
　　秦灏并非天鹰堡主秦万山的亲生儿子，只是一个亿滋，秦万山有很多个义子，不过那并不重要，如今的天鹰堡少主是秦灏。
　　“你义母很少出来走动，为什么会怀疑她？”
　　秦灏道：“她一向不与我亲厚，前段时间却频频送东西给我，甚至给我送来了几个女人，我先前还当她是因为义父抱恙，担心我坐上堡主之位后苛待她，所以想先讨好我，没想到。。。”
　　秦灏伸出手，撩起衣袖。
　　胳膊上有几道抓痕，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殊。
　　“送来的一个女人有些野，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坏在，她死了。”
　　秦灏声音冷下去，“这抓痕许久不好，那女人也是被她叫回去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尸首竟也被换了。”
　　“换尸首？”曲琅重复。
　　“是，丢去乱葬岗的不是那个女人。”
　　“那你如何能确定她是真的死了？”
　　秦灏停了停，摇头，“不能确定。”
　　曲琅双目微微一合，思量片刻，视线落在秦灏的胳膊上，道：“身上可有什么不妥？”
　　秦灏沉默片刻，道：“昨日，我险些对义父动手。”
　　“我的身体，好像不受我的控制。”
　　曲琅沉默良久，道：“真的如此厉害。”
　　秦灏闭上双目，“原先只是隐隐有些异样，昨日是实实在在的察觉到了，我的手已经摸上了剑柄，若不是我情急之下用内力直冲自己周身大穴，当时若真的动了手。。。”
　　“已经过了半月，再过半月，说不准我。。。”
　　两人沉默，室内只余曲琅指节敲击桌面的轻响。
　　“天鹰堡到底不能由你全权做主，你手上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她勾结南疆人在暗害你？”
　　秦灏思索良久，摇头道：“没有。”
　　已经中了暗招，手上却没有半点证据，这确实棘手。
　　曲琅道：“我派人去一趟神医谷，请人来看看能都解了你身上的古怪。”
　　秦灏长舒一口气，道：“多谢。”
　　曲琅摆摆手，自回房去了。
　　房内，辛离仍然睡得很熟。
　　曲琅坐在他床边看了看，掖了掖被子，转身去了隔壁歇息。
　　秦灏与他平日里的往来并不亲密，他的身份特殊，原来也是不能有太多朋友的，偏偏结交的几个人在江湖上还算是有些分量，这样一来，忌惮他的人就更多了。
　　聪明人还会掂量掂量，顾忌多想得多下手也会束手束脚，但再多顾忌，面对眼前的利益，也会被抛到一边。
　　像先前那般，被追杀，然后隐藏身份，这样的事他做过许多回，只是这一回，身边多了个有趣的小东西。
　　这小东西就像一块暖玉，于他平日所见，并不珍贵，只是偶然间在手里一握，冰冷的掌心竟因这么个小东西有了暖意。
　　有趣，当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