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三 ...
-
刘年坐在床上,壁灯下探出半截身子,脸又圆润不少,下颌尖尖,诚然不是我初见的模样。
他眼上覆着纱布无法视物,手中却紧紧捏着面镜子。
“就这么急着看到自己的样子?”我笑着问。
他也笑着答是,嘴角下两个梨窝同照片里的女子同出一辙。
这梨窝像是凭空冒出的,我之前竟然没有发现?
他手指捏朵兰花滑过脸颊,“曲医生医术精湛,我都没感觉到哪里疼,你昨天说什么恢复期长,一定是在吓我。”红毛丹的神态动作愈发娘气了。
不知是否因为灯光的原因,他的下颌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纤细了。我只得跟他开玩笑:“你勇敢,不想小姑娘那样怕痛”
“我什么时侯可以照镜子?”他问的急切。
“明天就可以把眼上的纱布拆掉。”我敷衍安慰了几句,便去护理部翻档案。刘年并没有做其它治疗,为何下颌看来小了一圈?原本瘦削凹陷的脸颊,又是什么时候变平整圆润的?
真是见了鬼了。
我嘱咐护士将刘年的手术安排都停一停,待明天再看。
九点半,洗完澡爬上床,接到苏魅魅的电话:“江汉路蓝调,快来。”
我叹气:“你能消停一天吗?”
“不能!”她带着哭腔:“我失恋了,快来安慰安慰我!”
“又是张小贱?”
“谁理他!是阿荡啦!”
阿荡是谁?我脑中转了一圈,魅魅交往过的人里并没有这个名字。
这丫头,谈恋爱跟看书似的,大纲抓住她的心了,便深入交往一番,洒了几百页的狗血,才明白生活并非玛丽苏连续剧,却不是她女主角一人说的算。
我只得爬起来,抓过车钥匙离开。
夜店里浓烟弥漫,熏的人睁不开眼。苏魅魅在角落里占了个桌,抓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荧光棒使劲挥,生怕我找不到她似的。
我望着她眼睑下两条黑线,叹道:“你的睫毛膏要换牌子了,这个不防水。”
“嘿!”她脖子一伸抽掉半瓶百威,“全当化了个鬼妆呗!”
我说:“万圣节已经过了。”
“曲茉!!”她突然吼我,“别一本正经的行不行!”她推来一瓶啤酒,“先灌了再说!”
她只作佛门狮子吼,可无奈酒吧音乐声大,我并未被她气势震住。“开车来的。”顺手把瓶子推回去,依旧冷静的瞅着她:“酒真能浇愁么?我看未必,远离渣男才是正经事。”
“阿荡不是渣男!你这个喝不倒的无底洞才不会懂酒精的好处。”她今日跟我杠上了。
我岂会不懂酒精的好处?75%可以消毒皮肤,95%更是用途广泛,至于这种不到10度的酒精,浅尝尚能软化血管,像她这般牛饮,除了制造些尿素尿酸,又能有何用?不过我若明说出来,她也该动手揍我了。
魅魅的模样够苦情,我安慰了半晌,方才得知阿荡是谁。
而她的答案,当真是让人无语凝噎!
阿荡其人,确实有让女子为之倾倒的本钱。如画的五官,墨染的风姿,一颦一笑间尽惹红颜倾心,这次魅魅的眼光甚好,只可惜了他的身份。
阿荡是娱乐圈新晋的小鲜肉,全民男神,苏魅魅不过一介小粉丝尔。
“人家不过公开了恋情,你有必要这样吗!”我叹气,真是不理解她。
“很有必要!”魅魅答的掷地有声:“早晨的荷包蛋,可以想着是阿荡给我做的,晚上的暖手宝,可以想着是阿荡的体温,在梦里,还可以来场浪漫的恋爱……”
“现在一样可以。”我招手要了一杯橙汁,小口吸着。
“不行啊!”她捂着脸,“他今天说他谈恋爱了!还不是圈里人!我想着他就会想起了他的女朋友,想到他女朋友就觉的对不起他,觉的自己跟个小三似的,姐虽好男色,尤爱YY,但也干不出破坏人家感情的缺德事!”
我无语,她脸上的妆花成了调色盘,魅魅的逻辑我一向不大懂,只得说些没油盐的话稀释她的情伤:“清醒些吧,好男人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幻想,现实中别说自己家的,别人家的我都没见过。”
“谁说没见过,刘年就是好男人。”苏魅魅说。
我问:“谁?”
“刘年!”她咬出两个字,我确定我没听错。
“他是小零,不喜欢女人,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
“哈!谁告诉你的?”魅魅干笑一声,冷冷把我望着:“知道照片上的女人是谁吗?那是他老婆!”
我呆了呆,竟然想错了。
魅魅又说:“我好难受,为何连意淫对象都背叛我,而刘年那样的男人却是别人家的老公。”
我一把将她抽起来,“这里太吵了,你要想喝酒,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
一路上,她都在春风得意和愤懑不平中来回切换,春风得意是因成功勾起了我难得的探究心,愤懑不平是因为遇不到好男人而大肆感慨,“我愿用我12小时的寿命换一人深情似海。”
“这个开价有点低。”我祭出化妆包封住她的嘴,由衷希望她别顶着哭花的脸四处招摇,因为着实不想被人用X光似的眼神来回扫荡。
我说魅魅你阅人无数却还勘不透情字,她却笑我感情经历乏善可陈,不懂其中曼妙滋味。
好吧,我的确不懂。
“你不会是百合吧!”她忽而兴奋,“这些年藏的够深啊,再好的男人都入不了你的眼……”
大风卷入车窗,我重重踩下刹车,她的鼻子顿时和副驾台亲密相接。
“你妹的曲茉,老子不就说了句百合吗!一起洗澡的时侯胸屁股哪没摸过!你要真是,我早……”魅魅竖起眉毛埋怨我,我却一句没有听见。
我失了魂似的爬出驾驶室,回头,刚才路边一晃而过的身影已不知所踪。
我看的分明,路边的人影身上,记忆里长至膝的复古风衣里灌满了寒风,漆黑的眉,深幽的眼,他的气息冷的不沾红尘。
封在记忆中的匆匆一瞥,就这样在浓黑的夜里被掀开,没有半点征兆。
脸上微凉,天落雨了。
记得那天也下着雨,很大,老天爷破洞似的往下倾水,我接过老曲的骨灰盒,不发一言。苏魅魅如今日般在我耳边嚷着,可我听不进去。
我一人跑到墙角蹲下,把冷冰冰的盒子抱在怀里,胸口抽着痛。正对我的一扇大窗里,不知谁家的老者走了,子孙披麻带孝哭的死去活来,林林白影中一袭黑色风衣,透过窗远远的把我望着。
漆黑的眉,深幽的眼,冷的不沾红尘。
他嘴唇动了动,我曾一度想不起他究竟说了什么,脑中仿佛有几秒的空白。
如今被黑夜里的雨一浇,蓦然想起了,那时他说:“迦末,你为何还不醒来。”
我是曲茉,迦末又是谁。
一阵眩晕,苏魅魅用力的摇晃我,嚷嚷:“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以为撞到狗了,下车看看。”
“我看你是撞邪了!”她把我往车上拉,“这妖孽天气又像要下雨了,气象台搞个毛线啊,就没一天准的。”
已过午夜,沿江大道上行人稀少,而车还是很多,我白色的SUV停在路中间,歪着占了两条车道,招来不少嫌弃的喇叭声。
“按什么按,吹着大喇叭奔丧呢!”苏魅魅骂。
手术时刘年奇异的皮肤状态,下班时他脸型的变化,还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风衣男人……她没有说错,我今日状态不佳,失魂落魄的确有点像撞邪。
我柔着额角说:“明天再陪你喝行不行,12点零5分了,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她早就习惯我随时能报出精确时间并遵循它的准则,也明白我看起来很好说话但骨头里比谁都倔强的个性,只得叹了句老娘找你出来浇愁就是个错误。
我送她回家,老妈子似的再三确认她不会偷跑出来觅酒喝,才开着车回经典小区。
第二日7点15分,我坐在餐桌上吃荷包蛋,手机响了。
值班护士在那头惊惶的叫着,不得了曲医生!你快来医院看看,住院病人刘年出事了!
我心里一突,忙问原委,小护士语无伦次的表达不清楚,半天我只听清楚了一句话。
“他变了!样子全都变了!!!”
十分钟后,我站在他的病床前,刘年眼上的纱布已被揭开,成形的双眼皮既不红也不肿,折痕里隐隐可见还未拆掉的黑色缝线。
若不是那道亲手缝上的线,我几乎断定面前这个有着女人面相的人根本就不是刘年。
他穿着病号服,还是男人的身形,偏生那张脸,未用任何手段,变成了女子的模样!
很熟悉,我见过这张脸的照片,刘年曾将它紧紧攥在手里。
“……你是谁?”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曲医生早!”他的眼睛胶在了镜子上,“我是刘年啊!”
“你是谁?”他问镜子。“你猜!”镜子里的人笑靥如花,回答。
我望着他和手中的镜子玩自问自答的游戏,背心一片湿冷。
两分钟后,听到苏魅魅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人家是vvvip,你们上夜班的要多关心照顾……”
照顾二字熄在耳畔,苏魅魅见到此景,也是呆了。
“曲……曲茉,疼不疼!”她抓着我的手,尖尖的指甲用力的陷进我的掌心。
这丫头,当自己做梦却掐别人,着实是个人才!
我被掐的疼醒,拉她逃出了病房,说:“加上你我和值班护士,有三个人都眼见为实了,肯定不是幻觉。”
魅魅点头如捣蒜的听着,问然后呢?
我把昨日做手术的异样感觉说了,魅魅惊的下巴掉下寸长,“还有这种事?”
我尝试分析,企图用多年受到的科学教育解释这件事,但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水肿的组织才会这样,不……完全不像……”
魅魅又叫起来:“要么干脆把他交出去得了,说不定还能得个诺贝尔医学奖什么的,……”
“你又瞎……”
我抬头瞪她,正想说话,余光瞥见走廊尽头一道黑色身影,笼着长长的风衣,越来越近。
漆黑的眉,深幽的眼。
我呆住了,后面的话淹没在喉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