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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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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走越近,衣角带着风,我立在云端,摇摇欲坠。
“请问,刘年在哪间病房?”他的声音朦朦胧胧,不太真切。
魅魅被刘年震的还未回过神,而我被迎面而来的漆黑震荡了心神,无法动弹。还未到上班时间,走廊里一时安静。
他又道:“请问……”
“啊,前面第一间……”魅魅眨着眼,回过神,把我使劲一掐,两次掐在同个位子,疼死了。
“曲茉你让让,挡着人家道了。”
我像个生了锈的木偶,被她扯个踉跄,晃神间那人已从身边走过,目光没有片刻游移,不认识我似的。
“你脸怎么白成这样,看把你吓得!”魅魅用鄙视的眼神斜着我,伸手过来将我的脸拍的啪啪作响。
魅魅常说自己是湖水,一片落叶就能激起千层涟漪,而我是团棉花,就算砸个保龄球进来,也放不出一个屁。
她且当刘年是保龄球,却不知惊到我这团棉花的,是那男子火种一样漆黑的目光,一烧起来,铺天盖地的。
“哎,又中邪了,你最近很不正常啊!”魅魅叹了口气,凑到病房前贴门听墙根,然后丧着脸抱怨老板装修太舍得下本钱,病房欧式软包门隔音效果好的想骂娘。
我叹了口气,昨夜风衣男在眼前一闪而过时还眼巴巴的想看个分明,现在真真出现在眼前了,又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我大概是出了什么毛病。
我说:“别听了,出来撞见多尴尬。过早没?”
魅魅:“没呀!起床直奔医院了,哪还有心思吃东西,姐腿都快跑断了。”
我说:“时间还早,先去吃东西。”也不管她愿不愿,挽了她的胳膊拖走,魅魅还在一步三回头。
我说:“别看了,病人家属有什么好看的。”
魅魅:“唉,曲茉,这男的很好看啊!你看到没!”
我一脸口是心非:“没看到,不感兴趣!”
魅魅极不情愿的跟我来到隔壁程记面馆。我点餐,付帐,一气呵成。
她包下一口热干面,将我望着:“你怎么跟逃跑似的,躲谁呢?刘年是挺奇怪,但又没变成吃人的怪物,你未必不想知道大清早那帅哥哥找他说什么事情?”
“不想知道。”我埋头和食物奋战,沉浸在味蕾的满足中,企图将自己变成一只鸵鸟。
8点20分,我和她准时出现在医院,打卡,上楼,交班时才知道刘年和那个男人刚办了出院手续,走了,而夜班护士甜甜读报告时却憋着一脸怪异的表情。
一个星期晃眼而过,生活又回归正常,刘年和他仿佛从未出现过,偶有提起,也只是字里行间别人的故事,与我与魅魅,毫不相干。
我窝在魅魅的办公室喝花茶,茶几上一溜排着五个装饰着黑色蕾丝的精致铁罐。
“法国加急空运过来的,够你嗑牙不?”最近她十分得意忘形,老板因刘年那笔大单的成交,当着全院人的面赏了她一台最新款的手机,市值9800,倍有面子。
“说好提成一人一半。”我捧着杯子,悠悠地说。
“拿刀来!”她把手机拍在桌上:“一人一半!”
我嘴角噙笑把她望着。
“得了曲茉,你手术辛苦费比我高多了。他就做了个重睑,出院时满意的不得了也没要退别的手术费用,天价的双眼皮!你升值够快的曲一刀。”她赶紧的把手机塞回荷包,生怕我变把刀出来将它一劈两瓣。
”你们手术医生的话一句顶我们十句!”魅魅吐槽:“无影灯一开,自带bgm和柔光美颜,顾客望着你们的眼神,啧啧啧~见了观音菩萨似的!让抬头就抬头,让闭眼就闭眼,跟和我们交流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我捏着杯子笑:“还有不听你话的?”
魅魅:“你不知道有些人,我跟她们讲,鼻子是面中之王,先做鼻子变化大,眼睛后面再调都可以,非不听,非要先做眼睛,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存心骗他们钱似的!做完了之后又跟我叫,苏医生,我觉得我没漂亮多少啊!我那个气啊!叫她们先做鼻子就是不听!“
我笑:“你手上捏把手术刀,要是不听话就削她们……”
“哈!”魅魅恍然大悟状:“你看我要是在咨询室的墙上挂一把大砍刀如何,有没有震摄效果?“
”……“
护士甜甜探个头进来:“什么东西这么香。”
魅魅大声赞她鼻子好,将送我的花茶捡出一包塞进她怀里。
“恭喜发财!”甜甜人甜嘴也甜,乐呵呵的接了,对我说:“曲医生,上次那个男客人的留了个贺卡给你,我下夜班给忙忘了,今日不算晚吧?”
见我一脸茫然,她补充道:“就是来接刘年出院的那个帅哥,很高,穿的黑色长风衣。”
我装傻:“……哦,不太记得了。”
苏魅魅乐了:“知道知道,曲茉,肯定人家看上你了,还是一见钟情。”
甜甜嘿嘿一声贼笑,放下东西,拎着花茶满足的走了。
我只望着那黑色烫金的信封发愣,上面印着欧式的红色蜡封,印鉴图案简洁,像箭矢的尖头,又像被直线劈成两瓣的心,陌生的很。
“打开看看?”苏魅魅八卦的内心开始骚动,“你不开我开了啊!……美女,那日匆匆一见,只叫我心乱如……”嘴里询着我的意思,手已经把信封启开了。
里面是一张同样黑底烫金的纸片,名片大小,她猥琐的笑眼扫了上去,然后瞪住了。
“这什么鬼?画风不对啊!”
卡片落在我眼前,上面印着端正的小楷,金色,每句四字,共四句。
诸行无常
是生灭法
生灭灭已
寂灭为乐
“这是佛谒吧?”她凑过来,“想渡化你去四大皆空?”她非正常脑回路开始强力运转:“难到是搞传销的,或者邪教组织?”
我翻过卡片,背面还有字。
尘末纪年
86XXXXXX
丝绒质地的纸张手感非常好,捏在掌心有点烧手。
魅魅把办公室的座机搬到面前,“打一个呗,尘末纪年,名字真拗口,若真是传销邪教组织,就报给110。”魅魅兴奋的莫名其妙,“说不定能救人于水火之中,积点阴德,阿弥陀佛!”
“你不说话,就能积点口德。”我说。
“你这人忒没意思!”她捏着北方腔,送我一对卫生球似的白眼珠。
我就在大白眼中捂着卡片扬长而去。
今日不忙,难得按时下班,我回家换过便服,一电话将魅魅CALL到翡翠花园餐厅,她姗姗来迟,似乎还生着气。
我笑着陪罪,说今日没开车,在下舍命陪君子豪饮三千。她却是警觉,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竟是忘了那日晚上放她鸽子的事,我乐得少条罪状。
酒过三巡,魅魅脸上蒙了层淡粉,颜色艳丽。我说,你一直想讲刘年的故事,说来听听罢,他和他老婆究竟怎么回事?
爱情的样子也有众生百态,餐厅里光线暗淡,桌上一只红烛,就着火光,我听到了一个当为完美的爱情故事。
美好的爱情故事不过有三,青梅竹马,一见倾心,相濡以沫。而刘年同他老婆三条全占满了,没有小说里男女二号争风吃醋,没有电视中婆媳不合争吵,更没有狗血似的误会,就像提起笔,落在纸上便是个规整的圆,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婚后三年,蜡烛鲜花变成柴米油盐,依旧圆满如初。相携出门工作,结伴下班回家,尝过万松的美食,听过琴台的音乐,连长江上落霞的颜色,也是同一种绚烂。
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到刘年的老婆怀孕为止。
她老婆起初只是厌食,后来演变成妊娠剧吐,再后,高血压癫痫症接踵而来。
刘年对妻子浓烈的爱产生了移情作用,他患上了严重的拟娩综合症。于是两人一起厌食,一起呕吐,一起高血压,甚至连癫痫,也在同一时间发作了。
再美的开头,不过是为悲剧的结尾做着铺垫。他醒了,他老婆却再没有醒过来。
“你要知道。”魅魅酒量浅,多喝两杯就眼睛发直,镶了钻的指甲尖尖在我脸前左右摇晃:“能出现拟娩征的男人,都是万里挑一的深情。”
“不,百万里挑一。”她拍起了桌子,“你说我怎么就遇不上这样的男人呢!”眼见她又要跳入伤情的迷宫绕不出来,我急急按住这双躁动的手:“移情作用不过是因感受细腻而至爱屋及乌,这并非判断男人好坏的唯一标准。”
她颇不以为然:“你就不羡慕吗?男人见你难受,也会自己跟着难受而出现相同的反应……哦,明白了。反正你也没男人爱,讨论这个跟对牛弹琴差不多。”
我:“……”
我叹出一口长气,忍了,除了我,还有谁能受的了这张嘴。
我虽喝不醉,但并不嗜酒,找她出来不过是因欠下一顿,更重要是为刘年的故事,以及跟故事主角有关的他。
我问:“他想变成老婆的样子,是因为思念?”
“因思成魔,既然有这样的词,就会有这样的事,是魔,变态,还是矢志不渝的情,不过是世人的眼界不同罢了。”说完这句,她的脑门磕上了桌子,咚的一声大响。
我真是意外!她那张破嘴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今日又做了一回老妈子,将魅魅在床上安顿好,我叫了的士回家。
喝了几杯酒,愈发的清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脑袋转了几晌,发现了失眠的原因。
那张卡片。
我捏着它,使劲的看,十分钟过去,它也没开出一朵花来。
11点了,若是工作单位的座机,也会没人接了吧,我一边想着,手却不由自主的拿起了手机。
一声,二声,三声,四声,五声……果然!手指还未按下挂机,接通了。
“你好?”声线很熟悉,却不是他。
我摒住一口气,惊讶的问:“刘年?”
那头顿了顿,声音透着惊喜,“曲医生?太好了,你终于打电话过来了!”
刘年的笑声很爽朗,诚然是个直男,没有娘娘腔,没有故作矫情和扭捏,若那日初见他是这副样子,我肯定不得将他认做同志。
“没想到是你接的电话。”我说,“术后恢复的怎么样,前几日就该拆线了,你一直没有来,留的电话也打不通。”
“……拆了拆了,哈哈,没事。”他笑的有点尴尬,“吴先生要是知道你打电话来,会非常高兴的。”
谁是吴先生。
刘年说,他和他的家人邀请我去作客,为了表达最真挚的谢意,地点是昙华林77号。
那地方我知道,男女约会首选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诗篇,就连围着院子的篱笆,都裹着文艺小清新的调调。
相应,房价也是极为昂贵的,若按魅魅的推论,这名为尘末纪年的传销组织还真是不差钱。
权衡几许,我应了他的邀请,定好时间后挂了电话。
困意立刻袭来,进入沉睡前,我想,大脑真是神奇,潜意识仿佛知道我就缺这个电话似的,不让人睡觉,若是都安排妥当了,也就安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