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桑》殷长夏

5、陌司琰的小火苗

　　出了甜品店,陌司琰打着伞,看桑乔用一只脚蹦着走路,穿着高跟鞋摇摇欲坠,哭笑不得:这明显就是在往另一条作死的道路上岔,陌司琰搀着自家房东走到一处避雨檐下,把伞给了桑乔,背对着她蹲下身子:

　　“上来。”

　　桑乔一愣,看着莫司琰不怎么宽阔但很有力感的脊背,嘴角微挑,举着伞老实不客气的往陌司琰背上一趴, 故作骄矜, “小琰子,起驾,回宫。”

　　身形修长的男孩背着略显娇小的女孩在雨中行走,隔着朦胧的雨雾看这一幕似乎很符合某些言情小说里男女主的感情发展路线,这时候就该互生情愫了,可这俩明显不是这种剧本的:

　　两人正在互相毒舌,桑乔擅长长篇大论式把人一噎到死,而陌司琰则是用一张棺材脸配上精准到无人能及的狠戳人软肋子的定点攻击造成一万点伤害,槽值清零,万事大吉。

　　“话说你今天穿这么正式我以为你是要去参加某个高级人物的葬礼来着。”

　　“屁话。老娘明显是为了给你镇场子才这么穿的！”

　　“倒不如说是想在员工面前展现自己的王霸之气。”

　　桑乔磨牙：“陌，司，琰——”

　　陌司琰立马转移话题：“好了言归正传。林夕，她到底是什么人啊？今天你说的那些话——”

　　桑乔静了一会儿，想起之前一闪而过的某个异状，手上拎着的高跟鞋在陌司琰胸前晃荡，笑嘻嘻道：“没什么。二琰，我问你，你相不相信神话传说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陌司琰想了想，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对于我的话，有一部分，我是信的。”

　　桑乔抓着陌司琰肩膀的手微微一紧，然后叹了口气：“她其实无父无母，本就是无根的浮萍，机缘巧合才到了我这里。你有没有注意，她的名字，合起来，是一个‘梦’字。”

　　陌司琰摇摇头，“这种文字游戏我最不擅长。”

　　桑乔没有接话。过了许久，陌司琰才听到她喃喃自语：“南柯，南柯，不过大梦一场空啊。”

　　陌司琰微微一笑。

　　“原来是南柯一梦。”

　　等到陌司琰背着桑乔回到板栗胡同，他的胳膊上已经多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红色月牙儿——被桑乔的高跟鞋戳的。桑乔换了拖鞋一只脚蹦跶着坐到沙发上揉脚，陌司琰去拿了红花油帮桑乔擦药，桑乔歪在沙发上看他，直到一缕缕雾气从他衣服里钻出，桑乔瞪大了眼：“我都不知道你还是个人形熨斗。”

　　陌司琰干笑两声，“我血热。”

　　“热到这种程度该不会是传说中的血沸吧？”桑乔一脸“你当我是傻子”的表情，“当初你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还不如坦诚一点。”

　　陌司琰啧啧道：“这种事情你说起来一点崩毁三观的态度都没有，那你要不要先交个底啊？”

　　桑乔嘲讽脸：“打哑谜什么的还是算了，被其他人看见你就得进研究所了，你是被研究的那个。”

　　陌司琰微笑，“我相信咱俩会是室友。”

　　桑乔一记白眼：“滚作死别扯上我老娘还没享受够这多彩人生呢，你别埋葬了我作为一名吃货的伟大梦想。”

　　陌司琰鼓掌，“确实伟大，”而后没有任何预兆的欺至桑乔身前，右手食指包裹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就要点上桑乔眉心，桑乔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非常明白这一指头下去自己的脑门儿非得烫出个洞来，手往沙发下一探，大黑伞横档在身前，陌司琰的手指刚一接触到伞身，立马停手，可食指还是被划破，血滴到伞上，瞬间无痕。

　　“原来那血腥味是这么来的。”陌司琰了然一笑，身子一转右腿迅速踢出，袭向桑乔面门，桑乔来不及多想，盯着桌上的一盆兰草，瞳孔中像流动着暗金色的岩浆，兰草的叶片开始无限伸长，千钧一发之际绞住了陌司琰的右腿，陌司琰使劲扯了扯，发现扯不动，桑乔好整以暇道：“它的根已经穿过花盆和桌子深深扎入地下了。”

　　陌司琰摸了摸下巴，叹气：“我这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搞半天原来咱们是一类人。”然后在桑乔眼角抽搐的注视下，陌司琰打了个响指，手指上方出现了一团拳头大的白色火焰，轻轻飘落在兰草上，把一盆兰草烧了个灰飞烟灭——

　　“姓陌的你要死啊！那是我最喜欢的君子兰啊啊啊啊啊！”

　　桑乔抄起高跟鞋作势要来一顿“暴雨梨花跟”，没成想陌司琰率先举白旗投降，“等等再说，我这边儿再不处理我这胳膊就要废了。”

　　陌司琰抱着左胳膊，是之前受过伤的地方，挽起袖子后，桑乔看到有奇怪的黑色血线浮现在伤口周围，随着心跳一起脉动，似乎是在汲取陌司琰的生命能量。陌司琰皱着眉头低声骂了一句，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比之前热度更甚的火线，就像缝合伤口一样用火线将伤口完全贯穿，那些黑色血线一阵剧烈扭动，随后逐渐消失了。

　　桑乔看着陌司琰有些发白的脸色，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陌司琰摆摆手，“不碍事。我先回去休息了。”随手拿了大黑伞，眼神示意桑乔：我用用？桑乔点点头，看着他打伞穿过天井进了屋子，然后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我担心他干吗？！”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于是陌司琰就昏睡了一天一夜——水克火，一旦遇上这种天气陌司琰就提不起精神来，连带着身体抵抗力也下降了，不然也不会在大雨天被桑乔捡回去进行“惨无人道”的治疗和威胁。

　　早上天光大亮，大雨转多云，陌司琰眯缝着眼瞧了瞧窗外，正打算缩进被子里继续睡，熟悉的“啪嗒，啪嗒”声响起，陌司琰慢吞吞的把头露出来，闭着眼睛笑：“喂，私闯民宅是犯法的啊，就算你是房东也没有这特权诶!”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香味，陌司琰探头一看，一挑眉，“哟，皮蛋瘦肉粥，还挺香，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陌某人很自觉的接过桑乔手里的碗，全然没看见桑乔微妙的表情，等他吃完后桑乔才慢悠悠的来了一句：“啧，椰子的剩饭你也吃的这么香。”

　　陌司琰瞬间石化。

　　桑乔看着陌司琰一脸欲吐不吐的纠结表情，很是“嚣张”的大笑三声，坐在床脚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道：“嘛，说是椰子的剩饭也没什么不对的，今儿早上给它做猪肝拌饭时发现米蒸多了，就用剩下的做了粥，这里面还有我一份呢。”

　　陌司琰觑着桑乔：“你很闲？”

　　桑乔淡定脸：“有吗？我以为你对林夕的事会更感兴趣。”

　　陌司琰伸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愿闻其详。”

　　桑乔干脆盘腿坐在床脚，“你应该已经知道林夕不是什么普通人，她是梦妖，一种由梦境里强烈的执念催生出来的灵物，林夕就是南柯梦的产物。她记忆里的南氏宗族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其实都只是她的分身，而她自己则作为唯一延续南家嫡系血脉的人一直留存到现在。死亡一次，就转生一次，不论男女，因为梦妖的本体是没有性别的。转生后她前生的记忆会被自动封存，直到她从自我催眠中醒来，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虚假的幻象。所以从始至终，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陌司琰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自缚于虚妄时空的孤野之物，本就不该贪恋人间的繁盛，梦境里的纸醉金迷终归是假象，再流连徘徊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的赌气罢了。”

　　桑乔静了静，十指插进自己蓬乱的头发里梳了梳，脸色有些古怪：“干什么突然文艺范儿了一把，吓我一跳······”

　　陌司琰只是笑笑不说话，然后他问道：“你是不是该交个底了？”

　　桑乔装傻：“什么？我记得厨房还炖着汤”冷不防陌司琰把刚刚吃过粥的碗用绝对能砸晕人的速度扔了过来，桑乔一转头，眼底漾起淡淡的金色流光，窗外古梅绿萼的一根枝桠忽然暴涨，而后闪电般刺穿了玻璃窗，接着刺穿了飞过来的碗，碗挂在树枝上微微摇晃了几下，然后砰然炸裂。

　　陌司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微笑，“属性木，念力操控，能力为催生，触发媒介为视线。水木相生，应该还可以控制液体是你那把大黑伞。”

　　最后一句话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句，桑乔气笑了，“合着你刚刚不是想弄死我是想试探我？我的事情凭什么要一五一十的交代给你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陌司琰不接话，继续自顾自道：“上古神话传说中提及，日出之地汤谷有一神树名为扶桑，在日落之地名为若木，是十日栖息之所。若木材质，能受太阳之火炙烤而不损。你能以四象中的太阳之力来操控草木，明显违背五行相生相克的规律——还有你的名字，‘东方有乔名曰桑’，除了你就是若木，没有别的解释了。”

　　桑乔眯眼：“没听过木生火吗？”

　　陌司琰一挑眉，“以为我不知道？五行相生相克，生方作用于受生方，是为生；同时受生方反作用于生方，是为泄。如甲木与丙火，甲木生丙火，丙火泄甲木。以此推之，你身上应该是火性强于木性，但明显你体现出来的是木性，若木的生命力之强大足以抵消太阳之力对它的消耗，更遑论若木与太阳本就是相辅相成的。桑大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

　　桑乔哑然。于是她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的名字才真真是欲盖弥彰。司琰，掌火，琰为美玉，琰琰为光泽之意，因火而生光，在名字上寄予如此厚望，再加上你的火焰，可断定你必与某位司火的大能有关。火神祝融和你什么关系？”

　　陌司琰拊掌大笑：“不错不错，有几分意思。我是跟火有关系，但是不代表一定和祝融有关系，”他摇了摇手指，眨眨眼，“我就不点破了，你自己慢慢猜。”

　　桑乔：“呵呵。”你这个心机boy。

　　“哦对了，提醒你一下，你我气机相符，力量流转圆融自如，想想是为什么。”

　　桑乔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啊。”谢你大爷。然后桑姑娘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笑容异常甜美可人：“陌司琰，碗，玻璃，你赔。”

　　桑乔遁走，留陌司琰风中凌乱：“我好像摊上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