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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骊海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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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山上有沿势粗建的石阶,连接七座山峦,尽于骊海。每座山的山顶又都筑有石坛,石坛中央立着不同的石碑,,被火炬围绕。林泽煦说,这些石阶都是奚椿的先祖修建的,曾经奚椿的人们举起火把,沿着石路走向骊海,祭祀他们信奉的神明。当奚椿族人每走上一座山顶,他们会点燃石坛上的火炬,火光照亮碑刻,族人唱起祭词。
颜闲风看着林泽煦的背影,忽然提议:“我们要不要沿着他们祭祀的路走一遍?”
“然后像他们一样下跪叩首吗?”林泽煦头也不回地反问,声音明显不悦。
颜闲风接着说:“不管怎么说,那是奚椿的祖先曾走过的路。”他又强调了一下,“世世代代。”
“没错,世世代代,还有我的父母,沿着这条路去送死。”林泽煦翻了个白眼。
当年他们高高兴兴举着火光前进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颜闲风朝山顶望去,郁郁葱葱的树林遮挡了视线,他什么也没有望见。
“不过,如果并不远的话,”林泽煦的声音迟疑下来,“去看看也不是不行,你说得对,那毕竟是我父母走过的路。”
颜闲风走上前去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是他略作犹豫,放下了刚刚抬起的手。
阳光逐渐强烈,走了一上午,两个人开始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便找了个比较平坦的地方,准备歇息一下,吃点东西。
那是山腰处一片缓坡,树木较少,野草茂盛,两个人就并肩坐到了一起。林泽煦从行李中翻出了一些饼,摆在面前,各自取一些开始吃起来。
“这个饼很好吃,你尝尝?”林泽煦没话找话。
“挺好吃的。”颜闲风答到。
“没错,村头买的,他家的其他糕点也好吃,但是凉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我只买了饼。”林泽煦感到有些无聊,撕下一块薄饼扔向附近草丛,引来了几只鸟儿。
颜闲风望着周围郁郁青青的山林,说:“七山的景色真是令人安神静心。”
林泽煦哈哈一笑:“你以后可以多来走走。”
颜闲风笑了:“我们那离这里挺远的,我走了一年才来到这儿。”
林泽煦问:“你还去过其他什么有趣的地方吗?”
颜闲风淡淡抬起眉眼:“我一直都在无梦山上,这是我第一次远行,或许也是唯一一次。”
“啊,不能出去走走吗?”
“不行。”
林泽煦苦涩地笑了一下:“我们也不行,有时候我真想去云游四海,把一切都忘掉,忘记祭坛上的椿树,忘记七山骊海,忘记湮……可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我一直以为你很喜欢奚椿。”
“没错啊,我很喜欢……可是,我在这里,我的家人呢?我常常想如果他们还在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我看这屋舍,看这山水,都觉得那么苍凉,让人想远走。”
颜闲风沉默。
林泽煦忽然一拍手,说:“啊,你等我一下!”语罢,林泽煦即刻起身走进附近的林中,颜闲风看见不远处惊起几只飞鸟,体型小巧,深蓝色的羽翼,掠过树梢钻进另一棵树中,十分可爱。
不一会儿,林泽煦就回来了,手里捧着几枚鲜艳的浆果,他小心翼翼地递给颜闲风俩,说:“在山上,可以吃这种鹅白果,不,应该说是咬一口喝果汁。”
颜闲风看着手里的果子,表皮红红的很光滑,不知道为什么会叫“鹅白果”?接着他轻轻捏了下,手感软软的,好像里面装满了水,又比水稠一点,他咬了一口喝了点果汁,甘甜可口,除乏解渴,颜闲风忽然想带个种子回去在岛上种几棵。“这个真方便,能带回去种在岛上就好了。”
“哈哈,你可以带个种子回去试试。”林泽煦又问,“其他地方没有鹅白果树吗?”
“不清楚,但我真是第一次见。”
“对了,要不你讲讲你们那里什么样?”林泽煦说,“我以前只是听说过示行,还是第一次遇见真人。”
颜闲风看向山谷,说:“我们那里在南方流离海上,名叫无梦仙山,其实就是一个海岛,我们一族都住在岛上,亭台楼阁依山而建,山与山之间有御空栈道。说起来其实挺无聊的,除了海浪的声音,岛上每一处都无比安静。”
“我还没见过海呢,听起来你们那很壮观啊!”林泽煦说,“那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
“有人观星演命,有人对话外界,当然,还有人做家务。”
“听起来还不错,挺想去看看的。”
“你有的是机会去。”颜闲风忽然好奇,“你曾经去过奚椿以外的地方吗?”
“出去过两次,我们族一直是不允许私自出去的,但是以前我小的时候跟族里的长辈一起出去旅行了一年,不过没去海边。”林泽煦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啊!对了,那时候我还在洒城里认识了个朋友,是个很机灵的小姑娘。”说到这他微笑了一下,仿佛陷入了回忆里。
“后来呢?”颜闲风追问。
“后来,我答应她再去找她玩,然而等我再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垂垂老矣。”林泽煦望向天空,声音变得很轻,“原来奚椿人真的很长寿。”
“的确长寿,不过,其实我并不能理解长寿是什么感觉。”
“哈哈……”林泽煦看向他,眸中寂寥,“就是我满怀欣喜地如约去找她,却发现她已经老得不记得我,只能默默归去,那一刻的感觉。”
“不过,同样的,你们能陪伴族人更长久的时间。”
“是啊。我们不适合跟外人长期联系,所以失去族人,更难过。因为我们的生命很长,能陪着我们的人,很少。”
颜闲风想起他也曾认识一个人,比他长寿,给了他一个漫长的梦境。
接着两个人随意聊了些别的,笑声阵阵,一时间像是一起上山看风景的旅人似的。
养足了精神,他们也没有多耽误什么,迅速收拾了行李就出发了。
沿石路一直向上,穿过不断变换的树林,那些叶子从青绿变得苍翠,变得火红,变得深棕……有时候会有野兔松鼠经过,使得周围草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有时候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鸣叫,宛转悠扬,不知是什么鸟类,还有时候,是野兽的吼声,远远近近地响起。
无法否认,这是一座生机勃勃的山,让人如何想象山的另一边,是尸骨未寒的长滩?
颜闲风来的时候,只是沿着石路走过,并未注意到这山野生灵,他想自己是在海上琼玉楼待的太久了。
当他们走上第一座山的山顶时,天色刚刚黄昏,从山顶正好看到夕阳,渐渐沉入远山之中,近处的山一半披着最后的光辉,一半淹没进黑暗,静谧安详。
颜闲风点起了火把,把火炬一一点亮,而林泽煦则找了块岩石坐上去,悠闲地看着山谷,时不时看看颜闲风做这一切。火光映上石碑,一幅碑刻的画随之显露出来,线条火光跃动,像是火焰雕出的一般。
颜闲风对着石碑,颔首行礼。林泽煦见这一幕,微皱起眉头,翻了个白眼,便仔细看起那副画来。画上雕着一片大泽,纵横交错的江河如掌纹一般,纷纷注入其中,在大泽中央,人身蛇尾鹰翼的神仰望天空。
林泽煦知道那雕刻的是湮,不禁好奇起来,如果那是湮,那片大泽应该就是骊海,但是这边应该是七山,而不是许许多多的河流。
颜闲风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林泽煦不知道,看见这幅碑刻的那一瞬,颜闲风的双眼映着火光,充满了惊讶。
夕阳已经没入远方,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山上风大,露水也重,林泽煦和颜闲风搭了个小帐篷,躲在里面,倒也暖和。
但是林泽煦忍不住出去看了看天空,平时看起来无比遥远的星空从没有这么清晰这么近过,他不禁兴奋的跟颜闲风讲,然而颜闲风说,他们一族的工作就是在山顶看星星,一下子扫干净了林泽煦的兴致。
“其实你不觉得你们的工作很棒吗?可以天天近距离的看星空。”
“那是因为你看星星只要觉得好看就行了,要是让你看星星还要做算术写文章你试试好不好看?”
“不了不了,我只会用剑……”
两个人就这样闲聊了一阵,由于走了一天的山路,并没有聊很多,就接连睡着了。
这晚,林泽煦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又走在七山的石阶上,远处火光灼灼,声乐阵阵,他忍不住去追那火光,一座山又一座山,终于看见那一行人,啊,他认得那一行人,隔壁一家,山下一家,树边一家,溪头一家……全都是熟悉的面孔,当然,还有,他的父母。他们微笑着看着他,火光于他们身后黯淡,林泽煦不由得笑了,走到他们面前,然后跟着他们的队伍一起,唱着歌,说说笑笑走向骊海……
山谷里风声飒飒,星空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