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玟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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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遇觉得人界冷得可怕。她抱着双臂，听了越子羲说周青堂永坠地狱道的下场，内心无一点波澜，一切都是他活该。
不知鼓了多大勇气才从他的身边退开。她靠着老树，握着拳忍住内心汹涌的翻腾，再次睁开眼，眼前的景致却有几分熟悉。那座被她忽视的老宅静伫在老树的北面，墙壁倾颓，十分容易看到宅内的断壁残垣。而老宅的匾额虽久经风化，无法分辨出字迹，可冬遇觉得，这就是她成长了七年的谢府。
她跑到府门前，不顾门柱上的脏黑，用手扫开灰尘后，眼睛蓦地瞪大。门柱齐腰的地方刻着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字，那是她曾和父亲抱怨过很多次的——
“爹，咱们的‘谢’字可真难写呀。”
“玟玟这是在嫌弃自己的姓氏？是不是不想吃爹爹买的糖了？”
“哎呀爹我没有嫌弃……”
父亲清朗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她蹲下，细细描摹着自己幼时刻下的“谢”字，心中感慨极多。
回到家了啊。
越子羲走过来，看着她略有些苍白的侧脸，问：“小时候刻的吗？”
她轻轻一笑：“约是五六岁吧，我在门口等父亲回家，觉得无聊才刻的。”
他看着那个稚嫩的小字，脑中似乎可以想象出她站在门前焦急等待父亲回来的模样。
她转身，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越大哥，我们回去吧。”
“不去看看么？”他问，“我陪你一起进去。”
她的脚步一顿。
越子羲只看到她的头发被风吹起，在空中伸展出一缕跃动的黑色，良久才听到她的回答：“不必了。”
*
越子羲最近过得不太舒服。
自那日从人界回来后，冬遇就沉默了许多，整日待在她的小屋里，不吭不响，像是受了严重的打击。
一开始，他并未感觉揭开她父母死亡真相的方式有些残酷，直到几日前，司命过来找他吃茶。他无意中提起前些日子同冬遇去了趟人界，司命知道她的事情，也知道他们去人界的原因是何，长长叹了口气：“凡人一世，喜忧参半。到她这，就没见到个乐事，想想也是挺可怜的。”
他不由得迁怒于司命：“若不是你给她写的命格过于悲惨，她怎会有如此经历？”
司命“腾”的站起来，给自己澄清：“这可不怪我。起初我给她安排的命格虽有波折，但最后总归是有好的归宿的。可是她爹偏偏留下了周青堂，那人自出生便带有怨煞之气，凡与他交好之人皆无好下场。谢家出事，说不好听的，是必然。”
见他仍面含愠色，司命道：“命数这玩意，神仙都参不透，更何况凡人呢。他们随随便便做的一个决定，就可能影响他们整个一生了。”
他不语。
司命坐下，端起茶：“其实冬遇也算好命。远的不说，就说带她回广寒宫，若不是你，她早就……”
他手指摩挲着杯身：“我只是看不惯。”
司命笑了：“殿下心善，司命是知道的。”
他淡淡一笑。
司命又道：“不过殿下最近还是得多照顾照顾冬遇姑娘。这种事在我看来，的确只是人世里一桩普通的谋财害命，可是之于冬遇，却是重创，被人背叛已是不幸，更何况她一家又被灭门，身上背着二十多条冤魂，这对一个姑娘来说，可谓艰难，如今寻到仇人，却眼睁睁看着他轻而易举地死了。不能手刃仇敌，殿下你说她心里憋不憋屈？‘恩仇’二字，实在太重了。”
她那句带着恨意的话仍时不时在他脑中浮现。
“他凭什么那么容易就死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因为从未遭遇过这些事，所以能够轻易地说出安慰的话语，可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发泄。他又想起她认出谢府时眼中滑过的悲伤，像沉寂在黑夜里的云朵，包裹着万千不愿与人诉说的柔软的破碎。
他盯着某处久久不语，司命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似冬遇这样的姑娘，心性不可谓不坚，一旦钻牛角尖，便很难释然，还请殿下多多引导。”
他引导？越子羲自嘲一笑：“我还不如她。”
“啧。”司命摇头，“看来冬遇姑娘可有的愁了……”
他越听越烦：“你喝完了没有？喝完赶紧回去写命格子。”
司命挑眉：“殿下这要赶小仙走？”见他不豫之色更甚，又道：“罢了，主人既已开口，在下还是撤了吧——”
说罢咕咚咕咚把桂花茶一饮而尽，冲他行礼：“小仙告辞。”
司命走后，他独自在花厅坐了许久，正要起身，曲佩走过来，递给他一封信：“小芝写给主子的。”
他打开一读，信中说她有要事需去瑶山一趟，大约一月之后回来，若有急事，请主子到炎晓宫找流烁殿下。他哼了一声，小芝不是最看不惯流烁的么？
曲佩见他看完信，问：“属下见冬遇脸色不是太好，可是昨日吹了风？”
他把信递给曲佩，“我去看看。”
冬遇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眼神黯淡的盯着脚边的小草。
他撩起衣袍坐在她的旁边：“冷不冷？”
她慢慢地摇摇头：“还好。”
见她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他拍拍她的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她的眼睫颤了颤，“好呀。”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小村子里，一对男女成了亲，两年后女人生了一个孩子，是男孩，夫妻两人都很高兴。孩子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好看，可是村子里渐渐流言四起。有人说孩子不是男人亲生的，因为两人长得不像，男人并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等到孩子长到十五岁，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了他们的家，那天男人刚好出门，很晚才回来，当他看到妻子和另外一个男人在屋里谈笑甚欢，十分恼火，又看到那个陌生男人的长相，愈发生气，因为他的儿子和那个男人十分相像。”讲到这，他停下了。
她望了他一眼，他勾起唇角，继续道：“那个男人想起村人的流言，觉得妻子背叛了他，怒火中烧，拿起院里砍柴的斧子就把屋内二人杀了，恰好儿子从邻居家回来，看见他满手鲜血，满脸恐惧，问他为什么把娘和小舅舅杀了。男人才忽然发现，屋内的陌生男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脸庞和妻子有几分相似。见孩子想逃出小院，男人心里很害怕，竟然把孩子也杀了。连杀三人之后，他为逃官府抓捕，就躲到了山上的洞穴里，但是三日后，他就跳崖自杀了。”
“故事讲完了。冬遇，你觉得我想告诉你什么？”他看着她的侧脸问。
她揪着脚边的小草，道：“要相信自己的亲人。”
“唔，”他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颈窝，“我想说，背叛其实比信任更难，因为背叛的那个人，在良心上将会受到无尽谴责。这份谴责，不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都会让他如芒在背，而自己内心的谴责，会让他活在永远的自我恐惧里，这是对他自身最可怕的折磨。”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玟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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