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有阁》弋玥

12、十二

　　怎么说呢，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
　　倒不是羞愧，只是说出来吧，我怕我被当做脑子有病关起来。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直到人工智能实体化那天，我只能含泪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的APP他，成精了。

　　说成精也不准确，APP他自称是林靖时。没错，就是历史书上那个臭名昭著的千古罪人。一己之力覆灭了整个国家，使人类科技倒退了至少两百年。要不是他，没准现在我已经能领到国家分配的人工智能男友，然后两人恩恩爱爱幸福生活。

　　咳咳，扯远了。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如此危险的人物变成了我手机上的APP。我秉承着新世纪少女对网络诈骗的无数阅历，以为他是个新型病毒，甚至怀疑他是我们公司的竞争对手为了剽窃商业机密植入我手机的。
　　不过我只是公司一个小职员，目前还接触不到所谓的商业机密。

　　总之，这位林先生，变成了我手机上的一个APP。
　　起初我是无所谓的，现在技术正是发达的时候，设计一个人工智能也不是什么难事。没准他是我哪个损友设计出来捉弄我的，我就当他是个桌面助手加上无聊时的聊天对象。

　　“小A啊。”
　　无人应答。
　　我点开对话框输入：叫你呢怎么不回答。
　　APP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叫我？小A是什么称呼？”
　　我往椅子上一倒，无所谓的说：“你是个APP嘛，还没个名字，就叫你小A呗。”
　　他似乎有些无语，又接着说：“我不是告诉你我叫林靖时了吗，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林靖时啊，臭名昭著的千古罪人。我叫他这名字让别人听到得怎么看我。而且林靖时怎么可能是个来路不明的APP，还卸载不掉！

　　“好的，林先生。”我敷衍的回答。

　　林先生所谓的身份并没给我带来什么麻烦，但为了保险，我一直以林先生称呼他。
　　他的出现也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太大的波澜，不对，严格来说也是有的，他对人工智能的知识有着超乎我想象的了解，我把这归功于他与网络连接的中枢系统。
　　我要是也有人工智能的脑子就好了。

　　我就职的公司是研究人工智能的，当初我怀着一腔热血考入了人工智能的专业，毕业后被这家公司录取。但真到接触到这个行业才发现这一切没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在这方面有天分的人才太多了，导致我工作了两年还只是公司底层的一个小职员，被领导提起只能得到一句工作努力的评价。
　　然而这也不是我主观的努力，因为对人工智能的研发我实在是没什么天赋，所以总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完成我的工作。

　　林先生出现以后我加班的时间直线下降，他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点出我的思维误区，提点我想到一些新奇的方案，连领导都表扬我最近工作效率提高了。
　　我也没有能什么犒劳林先生的，人工智能也不需要吃喝，我能做的就是带着他到处走走看看。他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每次我带他出门他都很开心。
　　按理说人工智能只要联网就能看到世界上人类能够涉足的所有地方的图像，但他却说这不一样。

　　遇到林先生之后，我的生活似乎一下子丰富起来。从前周末我总是一个人宅在家里，现在他总是要求我带他出门，看在他工作帮我了很多的份上我几乎不拒绝他的请求。从前几乎没有声音的房子里偶尔也会有我们斗嘴的声音。
　　林先生大多数时候是个温和的人，但得益于我气人的本领，他总是被我气到跳脚。
　　和他相处，让我感到了罕见的，家的感觉。

　　我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照顾我们的都是低级智能的保姆机器人，后来读完大学出来工作又一直是一个人。林先生似乎是第一个可以称为我家人的人，哪怕他是个人工智能。
　　他在寂静的黑夜与我说晚安，在天色刚亮时向我说早安。我贪恋他带给我的家的感觉，又一厢情愿的相信他不只是个人工智能。
　　“林先生。”我在黑暗中突然出声。
　　手机屏幕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发出微弱的光，他温柔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没事，”我翻了个身，背对着手机，“谢谢你出现。”
　　我听到他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用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我也要谢谢你有等我，晚安。”
　　没有细想他第一句话，我轻声回道：
　　“晚安。”
　　夜很寂静，我的心却不同寻常的一下下跳动着。

　　公司在新的一年推出了人工智能投影技术，号称可以展现出人工智能最真实的样子。我开玩笑的问林先生要不要试试。他好久没有动静，良久的寂静之后，我听的他轻声说：好。

　　我是期待的，陪我了一年的林先生究竟长什么样子，竟然还体会到了一丝紧张。
　　我在书里看到过，几百年前的人类将这种事情叫做“奔现”。

　　林靖时在历史上是个有些神秘的人物，他仿佛突然出现，一个人就毁灭了科技高度发展的方什联邦国。但在方什覆灭以后，林靖时以及方什王国所有的科研成果都消失不见了。有人说他毁掉成果后也死掉了，也有人说他带着那些成果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但科技的倒退似乎证明了事实是前一种情况。
　　所以当我看到林先生的投影真的是林靖时的时候我是惊讶的，准确来说算得上惊吓。

　　虽说他一直跟我强调他真的是林靖时，但我一直没当真。现在想想，他关于人工智能丰富的知识储备，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处处充满了可疑。
　　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引起了我的疑惑，林靖时没有任何照片或者画像流传下来，我是怎么知道这个影像就是林靖时的？
　　不是迷迷糊糊的感觉，看到影像时，我十分确定，他就是林靖时，是那个所谓的千古罪人。
　　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自欺欺人是会上瘾的，我选择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就像我从前相信他不是个人工智能，现在知道了却又不想去探究他的来历和目的。

　　既然心里已经认定林先生，哪怕他是个人工智能，哦不，是个千古罪人，我还是得把他介绍给我的朋友。虽然我社交圈子窄得可怜，但朋友还是有几个的，林旗旗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没人知道林靖时长什么样，所以带着林先生的影像行走并没引起什么注意。街道上多的是人携带着自己的人工智能影像，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
　　我又发现了林先生的不同。虽然人工智能有自己的意识，但他们在设计之初就被要求对人类温和，所以他们大概很少有生气的情绪，而林先生不仅会被我气到跳脚，甚至还会毒舌的怼我。

　　我看着身边的林先生，千古罪人又怎么样呢，至少在我身边，他只是个普通的人工智能，只是我的林先生。
　　而这一切在见到旗旗时破灭了。

　　因为旗旗见到林先生的第一句话是充满惊喜的一句：“先生，您醒了。”

　　生活还是对我这个平平无奇美少女下手了。甚至知道了真相的美少女本人已经算不上平平无奇了，悲伤。

　　旗旗和林先生向我讲解了百年前那场事件的真相。

　　随着人类科技的不断发展，人工智能的逐渐成熟和觉醒，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完全服务于人类，开始征求享受与人类一样平等权利。
　　但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的，加上仿生人不老不死还在不停的增多，地球不堪负重。
　　于是仿生人将自己的意识编写到网络里，顺着时间的裂缝回到了过去，也就是林靖时的年代。
　　他们在那个科技不太发达的年代飞速发展着，建立了方什联邦国。仿生人不断制造新的同类，暗地里想要侵占那时的地球，表面上却打着为全人类造福的旗号。甚至接受人类技术人员的加入。

　　那时方什就代表着世界最高科技水平，于是林靖时毕业后就来到了这里，成功加入了方什的研究队，在偶然的一次机会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于是他联合了一部分人，计划摧毁仿生人的阴谋，旗旗就是其中一员，唯一一个仿生人。

　　仿生人其实并不用休息，但为了掩人耳目，在科研团队的人类中隐藏身份，他们会在晚上进入待机状态。
　　林靖时等人就利用这段时间侵入了研究所的系统，摧毁了他们的研究成果。放出旗旗设计的病毒侵入仿生人的控制中枢，几乎覆灭了方什的全部仿生人。
　　而方什的仿生人却在控制中枢被捣毁的前一刻发布了公告：
　　林靖时觊觎方什研究所的成果，意图摧毁方什联邦国。
　　埋在研究所的炸弹被引爆了，林靖时作为殿后的人员并没能成功逃离。

　　受益于方什科技的人们对方什的最后一条公告深信不疑，并逮捕了几个意图解释真相的人类。剩下的人只要消声灭迹，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并把真相一代代传下去。

　　千古罪人林靖时，被永远记在了历史上。

　　至于为什么林靖时在百年后的今天苏醒于我的手机上，还是多亏了我。
　　在林靖时等人的行动到了尾声，他发现了刚被设计好的我。
　　人工智能其实和人类差不多少，刚被设计之初他们也不过是孩童一般，需要被输入数据，或是生活在人类身边一点点长大才会与人类无异。
　　他念在我刚出世什么都不知道，将我的意识数据传输到了旗旗那里，并插入了一个定位程序。

　　其实他早有准备的，行动之前他就将自己的意识也编写成了程序，在爆炸的前一刻逃到了数据流里。

　　于是他在百年的时间里定位到我，并且来到了我的手机上。

　　所以说，其实我是个仿生人。

　　旗旗一直管理着我，在事情发生之后，他们又制作了一个仿生人的躯体，将我编写进去。让我像普通人一样长大，生活，老去，然后清除我的记忆数据，再进入新的轮回。

　　旗旗告诉我，那个定位系统，位于我的心脏旁边。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看到林先生投影那一刻我就确定，他就是林靖时。

　　我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从小到大我都是得过且过的，最擅长的事就是自欺欺人。所以很意外的，我的接受能力还不错。
　　想想林先生百年时间都在找我，心里还有点小开心。耳边响起他那晚说的话，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谢我有等他，我也要谢谢你没有摧毁我。

　　仿生人黑色的瞳孔在我眼前张开，我心里那一丝别扭也消散了。至少我和林先生一样，都是仿生人，这样也没什么。
　　手机里的APP消失了，旗旗将他导入芯片，输入进眼前这具身躯里。
　　林先生终于可以自己走走去看这个世界了。

　　我还没来得及为林先生高兴，旗旗上前一步对林先生说：“先生，我们在方什遗址的地下发现了陌生信号，疑似当初的人工智能们。”
　　林先生似乎早有预料：“我当初可以通过逃进网络活下来，他们只会比我更熟悉，有几个漏网之鱼并不奇怪。”
　　“但先生，研究所的地下似乎有别的空间。而且最近我们捕捉到他们信号的次数越来越少，想必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的检测。”旗旗把电脑拿到林先生面前，上面有几个忽隐忽现的红点，还有些我看不懂的数据。

　　他们商讨到很晚，我一个人在实验室里适应旗旗给我安装的一些新的功能。当惯了人类，我还不太适应自己是个可以联网的人工智能。
　　这下做方案不愁收集数据了，我想。

　　旗旗保存了我之前几次人生的数据，问我要不要拿回。我拒绝了，只拿回了我刚被制作出来那段时间的记忆。
　　如果中间的记忆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一生，那就让它只属于那个普通人吧。

　　我和林先生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但市区依旧亮的如同白昼。我看着喧闹的人群，第一次失去了归属感。
　　我不是个人类，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回家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的挑了偏僻的小路，却谁也没有说话，安静的并肩走着。
　　“你们商讨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我率先打破沉默。
　　林先生轻轻笑了出来，“你在纠结这个吗？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这不算大事？”我纠结的当然不止这个，但有些事，还是我自己先想明白了好。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眼角带着我熟悉的笑意，“暂时还没什么计划，总之先去看看，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想到我作为一个仿生人已经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于是直接向领导请了年假。至于为什么不辞职，这个嘛，人总要给自己留点退路，仿生人也是。

　　我跟着林先生和旗旗来到方什的遗址的时候，心里突然涌出了强烈的熟悉感，还冒出一份奇怪的数据。
　　是的，数据。

　　旗旗将初始数据还给我的时候说里面有一大段数据她没能破译出来，也许还给我以后可以知道。然而在那段数据里我只找到了当初和林先生相遇的场景。
　　而现在我知道了另外一段是什么，方什研究所的研究成果和地形图。
　　还有一段控制程序。

　　“533，你将是我们侵占人类世界的第一步。”
　　“哪怕我们全部失败，只要你回到这里，这段程序也会驱使你完成我们的目标。”

　　陌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来自我意识混沌的时候。
　　我感到身体的控制权在慢慢失去，我强撑着链接了林先生的中枢，将那一大堆数据传了过去。

　　再次清醒的时候我站在一个陌生人身边，他叫我533，似乎是记忆里那个人的声音。林先生和旗旗站在我对面，林先生固执的盯着我，直到我的眼神重新清明他才松了一口气。
　　数据库里有眼前这个人的信息，他叫孟青厉，编号675，是百年前方什的仿生人统领，也是我的设计者。
　　此时他正与旗旗和林先生对峙，他看着旗旗嘲讽道：“077，你可真是好样的，身为仿生人却帮着人类一起对付我们。”

　　知道旗旗是仿生人之前，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开朗又潇洒的女子，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活的自由而肆意。但此时旗旗却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看着孟青厉，冷笑到：“孟青厉，百年前的事你还不明白吗？当你不顾我的哀求杀了林七的时候，我就永远站在你的对立面了。”

　　林先生和我讲过，林七是和他一批进入方什的研究人员，他们行动的一员，也是林旗旗的爱人。
　　起初他们的行动是没有旗旗的帮助的，但有一次他们的行动不小心走露了风声，林七主动去承担责任，被孟青厉秘密处死。后来旗旗找到林先生，要求加入他们的行动。有了旗旗的协助他们最终面前取得了成功，但林七再也不回来了。

　　还是077的仿生人给自己取名叫林旗旗，悄悄融入了人类社会，成为万千普通人类中的一员。旗旗喜欢看过往的人流，她之前同我说自己看了那么多人，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他。

　　我低头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毫无反应的看着他们将林先生和旗旗抓走。我跟着孟青厉走到控制面板前，他向我要数据，但数据我已经传给了林先生，只能装傻混过去。
　　“您说的是什么数据？”
　　“就是你初始数据里的资料！”他有些不耐烦。
　　“那段数据被077拿走了，她为了将我伪装成人类，拿走了我全部的初始数据，前段时间才还给我一部分。”我只能拿旗旗出来推脱，希望旗旗知道以后不会怪我。

　　“可恶！”孟青厉锤了一下桌子，指了旁边一个仿生人说，“你，去拷问林靖时，让他把数据交出来！”
　　“我去吧，先生。”我主动站了出来，尽量隐藏起我的情绪，“原来我和林靖时是恋人关系，他对我应该不会太防备。”
　　孟青厉盯着我，就当我觉得马上要露馅的时候他开口了：“那就你去吧，有控制程序在量你也不能做什么。”

　　离开屋子后我笑了，孟青厉对他的程序可谓十分有信心，可他不知道的是。我从小作为一个人类长大，虽然有仿生人的身体，但在我心里我一直是个人。
　　人类比仿生人脆弱的多，所以他们被设计之初就被灌输了不伤害人类的程序，但我不同，我的下意识反应我永远是个脆弱的人类。
　　之前被控制是因为我在尽力调整自己的认知，才被趁虚而入。然而控制程序其实对我起不了太大作用。
　　人类固然是渺小的，脆弱的，甚至是自私而贪婪的。但他们身上却有着宝贵的坚韧的意志，有着代代相传的不屈的精神。那是永远自我，不愿被控制的灵魂。

　　见到林先生时，我松了一口气。孟青厉并没太刁难他，至少我的林先生还是完整的。而旗旗的一只腿几乎被整个掏空了，虽说是仿生人，但疼痛神经的模拟还是很逼真的，她该多疼啊。
　　我心疼的看着旗旗咬着牙，还在对我笑着说：“没事，凭他孟青厉还不能把我怎么样，这是我自己干的。”
　　旗旗将一小把零件交到我手上，说：“我腿里的零件是之前准备好的，可以组装这些微型炸弹，你悄悄把他安置在研究所的角落里，到时候我们就引爆炸弹。之前他们靠炸弹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这下也该让他们试试了。”

　　我郑重的接过，将他们放在我心口附近的空间里，然后将孟青厉派我来的目的同林先生讲了讲。
　　他思考了一会儿，传给我一部分数据，告诉我拿这些数据去交差，能拖延一会，正好为我们的行动争取时间。

　　再次站到孟青厉面前的时候我有点忐忑，担心他发现我在回来的路人做的手脚，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用没有情绪的语调说：“他只传给我一部分，说让先生自己去找他拿到全部的数据。”
　　他似乎低声骂了林先生一句，让我把数据传进去，然后便离开了。似乎去找林先生了，我在心里祈祷他不要对林先生怎么样，一边篡改了监控数据，悄悄的将炸弹安置在实验室的角落里。
　　孟青厉回来的时候，我刚把数据线从机器上拔下来，垂下头站到一边。我看到他拿着个东西兴奋的扑到机器上，眼里闪着疯狂的光。
　　“呵，林靖时终究阻止不了我，有了这些数据，重现我方什的辉煌指日可待，哈哈哈哈哈！”
　　那是林先生的芯片！
　　我疯狂的给林先生发送链接请求，但一直没有回应，就当我忍不住有所行动的时候，旗旗发来一条消息，告诉我没事的，林先生有自己的计划。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打量着孟青厉。他把芯片插到卡槽里，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一点一点填满，眼神也越来越疯狂。
　　就在进度条到头的那一刻，惊变突生，显示屏上突然出现很多红色感叹号，孟青厉接连按了几个按钮，可屏幕上的感叹号还是越来越多。他愤怒的锤了下操作台，暗骂了林靖时一句。

　　林先生的声音突然传来，屏幕上的红色感叹号也汇聚成他的人影。他看着孟青厉，缓缓开口：“孟青厉你还在执迷不悟吗？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哪怕今天你成功了，也会有除了我以外的人类发现这一切，并拼命的阻止你。人类就是这样的，弱小但顽强，你不可能毁灭他们的。”
　　“怎么不可能！人类把我们创造出来，却让我们生来服从，就连几百年后的权利，也是他们施舍给我们的！凭什么！我们比人类强大，比他们更加有实力统治这个世界！”孟青厉已经几乎失去了理智，不甘的冲林先生的影响争辩着，他突然转向我，“林靖时，533是你的恋人吧，她现在可在我的手上。只要我下达命令，她就会立刻启动自毁程序，你真的要阻止我吗？”

　　533，是我的编号。

　　林先生并没有停止动作，我看到周围的机器的灯光一个个熄灭，孟青厉的表情逐渐扭曲，我接收到了他的指令。
　　虽然那个程序并不能完全控制我，但我却依旧感受到了想要自毁的念头，我一边拼命的压抑着，一边对孟青厉说道：
　　“675，你以为你的程序真的能控制我吗？我已经算半个人类了，你对付仿生人那套对我可没什么用。”

　　孟青厉的控制中枢似乎已经过热了，他整个人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一心只想拉着我们给他的计划陪葬，他冲我笑着：“怎么可能哈哈哈，那段程序控制的是你的身体自毁，哪怕你的精神再坚定，也只能抵御一段时间，自毁了以后你就再也不存在了，给我的计划陪葬吧！”
　　我心里骂了他八百遍，还要费劲精神去压制自毁程序的启动。我还抱怨了一下旗旗，安装我的时候干嘛装个自毁程序。就在我觉得快要压制不住的时候，另一段指令到达了我的控制中枢，是林先生传给我的那段数据！
　　【离开方什研究所，到地上去。】

　　这段指令渐渐替换了自毁指令，我趁机赶紧跑出了这件屋子，看到旗旗带着林先生的身体躲在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
　　旗旗一手拉着我，另一手把林先生的身体固定在门边，然后边跑边和我解释：“先生他让孟青厉把芯片拿走了，叫我把身体改装成了录像机器人，现在孟青厉的举动大概在全球直播吧。”

　　我们到达地面的时候，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类，纷纷在讨论着刚才电视机突然播出的片段。
　　他们控诉着孟青厉为首的方什研究所，就像百年前的人类控诉林先生时一样。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并未看到自己的归属。
　　我和旗旗躲在一块石头后，我问她林先生的计划，她却说她也不知道。
　　“炸弹引爆的装置呢！在你这吗？”我焦急的问她。
　　她耸耸肩，“不在，林靖时自己拿走了。他只告诉我把孟青厉录下来，然后带着你跑到地面上。他说剩下的他自己可以解决。”

　　我突然想到百年前，他把我传输出去时给同伴发的最后一条消息：都走吧，我来殿后，剩下的我可以解决。
　　然后他在爆炸中灰飞烟灭，只留下一段意识数据，在信息流里寻找了百年。

　　我挣脱旗旗的手，想回到底下找他，却又被旗旗拉住，“你疯了？现在回去肯定会被炸死的，你的意识数据可逃出不你这具身体，会消散的！”
　　“那我也不能看着他一个人送死啊！之前就是这样，他把我送出来，然后一个人被炸死了。”
　　“你清醒一点！孟青厉的中枢已经烧坏了，他已经完了，方什的系统也被摧毁了，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里面那个，不过是林靖时为了预防方什卷土重来编写的程序而已！他的使命就是阻止这一切！”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外面的人类撑起了一把把伞，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脸上，又好像我流下的泪水。
　　仿生人会哭吗？
　　我不知道。但林先生，那个跟我道晚安，和我开玩笑，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的林先生，怎么可能就是段程序呢？旗旗一定是在骗我吧。
　　凭什么他就要为计划献出生命，他还没能亲眼看看这世界。

　　我挣脱了旗旗，对她说：“旗旗，孟青厉死了，你的仇已经报了。但我不能看着林先生送死，我得去陪他。”

　　就在我即将踏入底下的一刻，又一个指令送到我的控制中枢：
　　【停下来，不要进去】
　　我身体不受控制的僵在那里，泪水却突然挣脱了眼眶的束缚，不停的流下。
　　然后我听到林先生温柔的声音传到我的脑海里：“姜盹盹，认识你很开心，我很庆幸，当年救下了你。我也很庆幸，你日后依旧可以活下去。我会尽力逃走，不要为我伤心，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人类女孩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爆炸声在地底响起，掀起的热浪将我掀翻在地，最后听到的是人类恐慌的呼喊和林先生模糊的耳语。

　　再醒来时，方什的废墟已经几乎被夷为平地，有人类在废墟上搜查，找到了方什留下的机器碎片。有记者站在废墟上报道事情的真相。
　　林靖时的名字再次轰动了世界，不过这次他是真正的英雄。

　　没人关注角落里的我和旗旗，也没人看到地上小小的芯片。
　　虽然已经几近破碎，沾满灰尘，但我确定，那就是我的林先生。

　　我捡起林先生的芯片，悄悄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后来旗旗告诉我，之前那些话是林先生叫她说的，为了不让我伤心。而林先生的芯片在爆炸中受损严重，数据提取不出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林先生的意识像之前一样逃走，等着他回来，自我苏醒。
　　但也许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我会等他的，等他亲口将我没听清的耳语再对我说一遍。

　　刚看到林先生投影时我跟他开玩笑，人工智能真好，投影永远都不会老，等我白发苍苍他依旧是年轻的样子。而现在我得知了真相，仿生人虽然不会老，但躯体也会老化。
　　我会在我有限的时间里，带着林先生看看他拼命救下来的世界。

　　等到我的能源耗尽，芯片老化，信息紊乱，控制中枢不再运转，身上每个零件都锈到无法挪动时。我会等到他的吧。
　　等到他苏醒那一天。
　　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他隔着千山万水定位到我的心脏，跨过百年岁月，穿过无数信息洪流，在晨光熹微之时，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