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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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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听闻江湖上出现了个身着红衣的侠女,佩戴着一把火红的佩剑,仿佛沁足了血。她嫉恶如仇,身手不凡。
人们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像一只火红的蝴蝶般飘落,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解救了被劫匪困住的一行人。血红的佩剑在她手上被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她只微微一笑便又拂袖而去。
那以后她的事迹就常常出现在人们的交谈中,有人说她总在危难之际出现,救人干脆利落,翩若惊鸿,宛若蛟龙;有人说她貌若天仙,出现时仿佛天女下凡;也有人说她其实是个爱穿女衣的男子,所以从不开口说话……
关于她的传言太多,但却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于是大家谈起她时都称她为:
红衣。
2.
我叫玉清,半月前离开家族外出历练。而事实上我是借着历练为幌子,出来寻找许久未归家的姐姐。
我的家族世代避世,年轻一代成年之前便会出世历练两年。而后归族举行成人礼,此后去留便由自己抉择。
这年春天是我出世历练的时候,可大我五岁的姐姐五年前离开家族,却未在规定的时间内归来。
如今距她本该归家的时间已过三年,她也没有丝毫消息。
春风带来外面的消息,说是有个红衣侠女在江湖惩恶扬善。我依稀记得阿姐未离家时,总偏爱一身红衣。
族中长辈自小教育我们,要惩恶扬善,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要做不留名的侠客。作为家族嫡长女的我自是以此严苛要求自己。
这江湖似乎和族中其他人描述的不太一样。我作为家族这一辈的长女,是近五年来唯一到年龄出世历练的,上一个人还是我的阿姐。
阿姐并不是我们族中的孩子,她是大长老在一个有云的月夜捡到的。因为族人所居之地很偏僻,基本不会有外人找来,大长老念她与我族有缘,于是给她取名云月,养在我父亲膝下。
长辈们说这江湖乱的很,烧杀抢掠总是屡见不鲜,所以每次出世大家都忙的很,回来时也总是抱怨江湖之乱。但依我所看,这江湖倒是安定得很,我出门半月,所遇恃强凌弱之人不过二三。
3.
我将刚擦拭好的佩剑收入剑鞘,继续踏上寻找的路。
忽而前方似乎有利箭破空的声音,我加快脚步接近那里,隐藏在路边的灌木丛后。
眼前是一个商队,拉车的马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商队的人衣着也都是极好的面料。马夫的尸体从马上摔下,一队土匪在对面虎视眈眈。商队的护卫正持着刀挡在马车之前,眼里却是难掩的慌乱,一看就不是正经习武之人。
此刻一身着华服的男子站在马车之上,对土匪大喊:“你们可知这只车队送的是谁的货吗?就敢来截?”
此人声音浑厚,身形挺拔,似乎是商队里某个重要人物的护卫。
这么一看,这支商队看送货物为假,实则是护送车里那个人吧。
我暂时按兵不动,只听对面土匪不屑的嗤笑一声:“谁管你送的谁的货物,只要能引出红衣,今天这商队本大爷截定了!”
红衣!难道是红衣的仇家?我暗暗想着。
话音刚落,远处掠来一个红色的身影,如蝴蝶般在两只队伍中间落地:
“我说,你们找我也不用以这种手段吧,我们之间的恩怨,干嘛要拉上别的人?”
是熟悉的声音!
她转向商队时我听到马车里似乎有杯盏打翻的声音,与此同时我也看清了她的脸,是熟悉的样貌,却有着我从未见过的自信而张扬的神态。
“诸位对不住了,这本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却连累了你们,请诸位速速离开,这里……”
“阿姐!”
我打断了她的话,迅速从躲藏的地方出来,落到她的身边。
她看到我也十分惊讶,随即也惊喜的唤我:“阿清?”
我持剑站在阿姐身侧,面对着对面的土匪,低声说:
“阿姐我们等会儿再叙旧,先把眼下的情况解决。”
土匪被晾的久了也有些恼怒,这时正愤怒的冲了上来,我也拔出剑开始应战。
打斗中我注意到阿姐火红的佩剑,那并不是她外出时所带的那把,她的招式让我感到隐约的熟悉,但却并不全是族中教导的武学。
族人都称呼我为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我的实力自然不会太差,阿姐历练这几年武功也精进不少,没多久对面的土匪便假意袭击我们身后的商队,然后逃跑了。
我手握佩剑学着阿姐向身后的车队抱拳告别,印着家族图腾的剑穗随着惯性左右晃动了几下。
马车里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震惊的盯着我的剑穗,问道:“你是蓝田古族的人?”
早些年上一辈陆续出世之时蓝田之名确实广为人知一阵子,但如今十几年已过,蓝田再无人出世,能认出我族图腾的人少之又少。我有些疑惑,但依旧不卑不亢的回答:
“正是!”
女人:“那你身边这位是你的亲姐姐?”
她的神态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余光瞟到阿姐想要否认,立即制止了她,并且抢先开口:“是我嫡亲的姐姐。”她虽然疑惑,但也没说什么。
女人离开后,阿姐感慨的对我说:“已经这么久了啊,阿清都到了出门历练的年纪。”
我:“阿姐这么些年来都未归族,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话似乎触及到阿姐的回忆,她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
“是啊,发生的事太多了。”
4.
我向阿姐追问这些年发生的事,她却怎么也不肯说,几天后她带我来到了一片悬崖。
望着远方没有尽头的丛林,她终于开口:
“你或许以为我是这几年声名鹊起的红衣,但其实我不是真正的红衣。”
她抬起手里的红剑:“这把剑叫涅槃,它的主人才是真正的红衣。”
“不过一年之前,她死于这片悬崖之下。”
在阿姐的讲述中,我得知了几年前的另一个故事。
云月在族中时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张扬肆意的,从小她都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孩子。没有蓝田血脉的她只能加倍努力,才能不被族内的孩子落下。
她一直是隐忍沉默的,从不违背长辈的命令。即使作为她唯一愿意亲近的族内小孩,我也觉得自己从未走进过她的内心。
五年前云月和族人一样,到了出世历练的年纪,她沉默着接过族长,也就是我们的父亲,递过来的佩剑,郑重的向族人告辞。
和所以族内未到年纪的孩子一样,云月也没看过外面的世界。那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但她谨记家族的教诲,持一把剑行侠仗义。
那时江湖还是很乱的,行侠仗义的人很容易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于是在外出刚满一年那年,云月被十几人设计围困在一片森林内。
为了困住她,他们杀死数十无辜的平民。
鲜血染红了森林的土地,也染红了云月的眼睛。她在愤怒和恐惧之下杀红了眼,却双拳难敌四手。
就在她即将坚持不住时,一白衣女子加入战局。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时,女子的白衣已经被染成血红色,仿佛她手中的红色佩剑融为一体。
和女子离开后,云月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她梦到枉死的平民哭着喊着;梦到残忍的敌人在她面前任意屠杀她却没能制止;梦到满是血红的世界里只剩下满地的鲜血和一身红衣的自己。
她不再敢穿红衣。
女子对她的状态很是担心,为了让她走出阴影,女子总是一夜一夜的陪着她,在她做噩梦时讲她抱在怀里安慰。还为此换掉了习惯的白衣,亲自穿着红衣告诉她这并不可怕。
一年间女子带着她到处惩恶扬善,怕她害怕所以将她藏在一旁,而自己红衣红剑成了一道红色的传闻:
江湖有女被称红衣,所到之处恶人逃矣。
云月渐渐走出了阴影,也因此错过了归族的时间。
于是她决定不再归族,一直跟着红衣做不留名的江湖侠客,也算是没有违背家族教导。
云月从红衣那学了很多,学会了新的武功,也不想从前那般沉默。
红衣是个自信张扬的女子,她不知道什么是退缩隐忍,她总直来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人们总说她像只肆意飞翔的蝴蝶,没什么能困住她的脚步。
但有人却想折断她的翅膀。
跟着红衣的第三年,云月和红衣一齐被几十人围困在一座深山。她们一路对敌一路逃跑。与三年前相似的境地,和甚至更多的鲜血再加上追击的队伍中有个擅音律扰心神的人,云月突然陷入三年前的恐惧。
她不能再跑了。
5.
我们到崖底的时候,阿姐正讲到这里,我好奇后面的事,于是不停的追问。
“她将我藏在树林里,留下来涅槃和一
张纸条。然后独自一人引着剩余十几人向山顶跑去,那些人都是我们那些年所结的仇家,根本不是没有涅槃的她一个人敌的过的。”
我:“所以她死了?”
“是。我从梦魇中醒来时只看到面前的剑和纸条,纸条上说:‘云月啊,这把剑叫做涅槃,之后就留给你。此后一个人也要继续惩恶扬善。对了,你穿红衣真的很好看。’等我慌忙握着涅槃踩着一路尸体跑到山顶时,刚好看到她一身红衣从悬崖坠落。”
我:“那你没下去看看?”
“红衣并不擅长轻功,而且当年那悬崖下并没有这么茂密的草木,她掉下去必死无疑。”
“而且……我没有去看的勇气。”
“是我害死了她。”
阿姐停下了脚步,我也抬头看去,前面杂乱的草丛中是一具穿着红衣的白骨。
我没说话,只是拍拍阿姐的肩膀,示意她我在旁边等她。我知道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和过去懦弱的自己告别。
6.
天上的星星出来之时,阿姐也从那里走出。我们回到崖顶的时候,被一群人拦住,领头的是那天那只商队的人。
“我们主子有请,烦请二位不要为难我们。”
阿姐还未从悲伤之中走出来,我们无意争起事端,于是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三天后,我们站到了皇宫门口。
大殿上,那天马车上的女人站在皇帝身旁,在阿姐走进殿内时激动的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
皇帝:“二位侠女不知怎么称呼?”
云月:“玉云月。”
我不动声色的将能代表家族的剑穗露出,不卑不亢的回答:“在下蓝田古族五十七代嫡长女,玉清。”
其实站在皇宫门口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了真相,那大殿上的女人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我被捡来的阿姐,很有可能是当今皇上的孩子。
或者说更早些,找到阿姐时遇到那马车上的妇人我就察觉了不对劲,于是才告诉她阿姐是我嫡亲的姐姐,但还是被她看出。
大长老曾与我说,阿姐被捡到时被一块明黄色的襁褓包着,襁褓里的玉佩应是皇家的物品。
蓝田古族虽世代避世,但和皇家还是有些交情,当年阿姐顺着水流飘到族里,大长老立刻派人查看了皇家情况。得知当年皇族内部动荡,为了保护这个与我族有缘的孩子,大长老私自收留了她。
阿姐五年未归大长老却从未派人打探过,大概也是以为她被皇家找到了吧。
既然如此,我今日站在这里所代表的就是蓝田古族,自是得端起架子,不能输了我千年古族的气势。
高位上的皇帝确认了我的身份,又看向云月,开口说道:“你可知你是皇家的孩子,是朕唯一的女儿?”
云月看起来有些惊讶,只毕恭毕敬的说道:“不知。”
“陛下,让老奴来说吧。”皇帝身旁的女人开口,“二十年前,陛下刚刚继位几年,根基不稳,恰逢旱年,百姓民不聊生。皇后娘娘就带着当时未满一岁的小公主到城外寺庙祈福。回宫路上却遇到了前朝余孽,老奴和护卫们留在原地挡住敌人,让娘娘带着小公主先跑。”
“支援不久就到了,但当我们娘娘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只指着河流的方向依稀呢喃着小公主的乳名。我们猜测是娘娘紧急情况下将小公主顺水流流下,自己却被歹人所伤。可我们后来找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小公主的影子。”
说到这里,妇人已经激动的落下泪来,哽咽着说:“这位姑娘,不知你是否有一块玉佩,那是当年娘娘塞进你的襁褓里的。”
阿姐看向我,我向她微微点头。事到如今,在阻止也是不可能了。阿姐想必是更爱江湖生活,但仅凭我二人想从皇宫全身而退,那简直比登天还难。现在只能希望皇帝不要为难我们。
阿姐拿出玉佩时,妇人激动的跑过来查看,看清那刻她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娘娘,老奴终于找到小公主了,她和您年轻之时简直一模一样啊!”
皇帝叫人将嬷嬷扶了下去,然后叹了口气:“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前朝余孽在京城也造成了不小的动荡,朕听闻蓝田古族的人曾来打听过,当时还不知为何,如今想来,大概是捡到了公主,认出了玉佩吧。”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逝世的皇后,皇帝看向阿姐的眼光变得慈爱:“玉云月是吧,看来蓝田古族将你照顾的不错。如今你是否还愿意回到皇宫做公主?”
我有些紧张的看向阿姐,生怕她说错了什么触怒皇帝。她显然也是仔细想了想,说:“在下已在江湖闯荡多年,自是当不了养尊处优的公主了。”犹豫了一下,她缓缓开口:“儿臣愿以万里河山为日后埋骨之地,久居宫墙之中对我来说只是束缚,愿父皇成全!”
“罢了罢了。”皇帝摆摆手,“当年皇后也是江湖女子,却义无反顾嫁给我而久居宫墙,你和她真的很像。朕已经对不起她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但要记住,朕永远是你的父皇,这里永远也是你的家,没人能逼朕的公主做她不想做的事,如果需要就来找我。”
我们二人谢过皇帝恩典后离开了皇宫。
出了宫门后我问阿姐为何不愿做公主。
阿姐:“初入世时我惩恶扬善,是为了不负家族的教导,是为了我内心的信念。而红衣死后我是为了将她的事迹继续下去,我不想让她消失。”
我稍稍放慢脚步看着阿姐的背影,她和还在家族时明显不一样了,我似乎隐约透过她看到了当年的红衣,肆意潇洒,不问前路。
7.
随阿姐到处游历了半年,到了红衣的忌日。我们没有到崖底去看她,只是站在悬崖上眺望远方。我不知道阿姐在想些什么,她的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们离开山顶时被围攻了。
逃跑过程中阿姐告诉我里面有当年那些人,甚至还有那个擅长音律的人。
音律不再能扰乱云月的心神,当初那个因为懦弱失去重要之人的女孩已经长大,她将我藏在灌木丛中,像当年红衣做的那样。
“阿清,这是我的恩怨,需要我自己解决。涅槃就不留给你啦,我想用它战斗到最后一刻。若我死于此地,烦请将我与红衣埋在一起吧。”
阿姐离开后我悄悄放出了烟花,是离宫之前皇帝悄悄塞给我的,他料到我们二人必回受人记恨,而阿姐又肯定不愿接受他的帮助。
我和阿姐完全不同,所以我收下了烟花,也没听她的话,拔出剑追上了那群人的脚步。
或是阿姐比当年厉害许多,又或是有我的帮助,支援未到之前我们二人已经成功脱离危险。
可涅槃却在挡住一人剑势时断了,断的很突然。
阿姐愣住了,良久后扔掉了涅槃,轻笑到:“看来红衣之名,也该消失了。”
看我疑惑,阿姐解释到:“当初我接过涅槃,然后接下了红衣之名,如今涅槃已断,红衣之名也失去了传下去的必要了。”
她看向崖底的方向:“或是红衣思念我,想我去陪她吧。”
“别,你……”
“想什么呢。”她笑着摸摸我的头,“我只是想在那片森林隐居吧,陪在她尸骨旁。你还得历练一年多吧,接下来要靠你自己了。你是族中这辈最优秀的孩子,阿姐相信你。归族之前记得来看我,顺便和大长老说句抱歉。”
“要努力变强,不要等到保护不了重要之人时才后悔。”
说完,她迎着黄昏的太阳离开。
我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个晚上,我趁阿姐不注意到崖底查看,立好的墓碑被挖开,白骨消失不见,只余一身红衣。
地上的涅槃在夕阳的余晖下流传着血红色的光芒,剑柄上雕刻的复杂的图腾。我突然想起那是我曾在族中古籍上看到的,
永生者的图腾。
8.
人们都说红衣死了。
有人看到她被几十人围困,不知谁的血使她的红衣变得越发鲜红,忽而一时间风沙满天,人们回过神时地上只剩下断裂的红剑;
有人说她得罪了朝廷,亲眼看到她被朝廷的马车带走,怀疑她被秘密处死;
有人说在悬崖下看到过一具身着红衣的女人尸骨。
人们又都觉得红衣没死。
因为有人在黄昏时分的夕阳下看到个穿红衣的女子,似乎和红衣出现时一般
大。
她拾起了断裂的红剑,明媚的笑脸与传闻中的红衣重叠,然后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她像一只火红的蝴蝶翩然而来,而又拂袖而去,只惊扰了一片像云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