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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方杰 ...


  •   仍在半睡半醒惺忪状态中的方杰,很自然地伸直了手臂往身子旁边上下游走。

      摸索了好一会儿,可是碰触到地方皆是一片空凉。

      幡然真正的意识像闪电般潜进了大脑,使得他睁开眼睛跃然竖坐起来,神志秒速直飙清醒表针最上限,然后,微微的不很真实地上下弹跳着。

      可是,很快的,他复又扑趴回铺上,颓丧的,一动没动,挺尸着。

      也不懂过了多长的时间,他依然继续挺尸,趴在床上盯着窗外白灿灿的日头,越来越觉得这世界的一切渐渐都不真实起来。

      自己明明没有喝多少酒,两罐啤酒是什么事儿,怎么就没有办法把昨天所发生的一切勾划上与现实联线似的。

      难不成...难不成…所发生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旖旎梦幻…甚至梦遗…这念头让他不由己拉开被子往身下看了一眼,随后自己禁不住尴尬地讪讪笑将起来。

      不,不,不,自己所有的感官,不,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可以作证,她曾经来过,出现过,存在过。

      在自己的臂弯里胸怀里床笫里…自己的人生里…他自觉性地把鼻子嗅近她曾躺过的地方,试图找寻她落下的任何痕迹,哪管是什么。

      可是老久没洗过的床单,只充塞了他自己的臭汗酸味。

      突然,一阵如雷击的沮丧感,像大石重重狠狠砸下他的神经线,让他懊悔不已地用拳头愤愤捶敲打着床铺来着。怎么就没有想到把屋子弄干净一点…至少床单子该清洁一点…他仿如因在不速之客前出了个大糗,而感到无以名状的懊悔和愧羞。

      他神志并没有清醒进一步去多想,自己根本没意料到她会像闪电般出现这回事。他只盲目地,在乎自己竟然没能在她面前有更好的表现而已。

      (别怪他,这是他体内血清胺搞的鬼。)

      尽管身体仍继续保持挺尸的姿势,可是脑海却正好相反,各式各样的海啸念头形如惊涛骇浪般越山过海不断汹涌。

      一些是昨天的记忆,一些是无厘头的联想,更多的是,他停不了在想念她,渴求她。

      她的一颦一笑依然那么清晰无比。

      他蓦然想起她的哭泣,于是伸手往床边的地上捞起昨天穿的那件衣服,将昨天被泪水浸湿的部份覆盖在鼻子上,BT贪婪地深深吸嗅了好会儿。

      也许是心理作用的关系,仿佛真的感觉到一丝咸咸的味道。

      然后,他莫名就嚎啕大哭起来,活像个失去心爱玩具或者打翻了牛奶的孩子似的。

      自长大懂事以来,他几乎已忘了哭泣这码子事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或心态。虽然老常会做了一些让父母掉泪的事,但他自己倒是从来不落泪的,代替的是更多愤世嫉俗的叛逆情绪而已。

      在他心底的概念里,哭泣就是个不入流的流氓,无非在打输后既不甘犬伏又不肯服输的傻逼狗崽子表现。总而言之,哭泣流泪就是犯规的下作表现。

      可是,这刻,他第一次有这种莫名哀恸的感觉。泪水管也管不住地崩溃狂泻。

      他跟父母斗气,甩门离家身无分文也没有半点悲哀和恐惧。可是,他现在却糅合着一种十分悲哀兼恐惧的感觉。

      只要一旦想到也许再也无法见到她了,心口有如一团火旺烧着,但喉咙却似乎塞满了胶水发不出任何声音,遂只能转化成低沉而逼切的嚎哭。

      不,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他就像头二哈似的趴在床上细细地侦察。

      然后,他像找到了可供提堂的凿实证据,不,是像抓到了天空飘下一张正是获头奖的彩票般高兴——在枕头上找到一根发丝,她的发丝…

      思忖了半晌,他跳了起来,飞快地穿衣,冲下楼,骑上摩托,疯狂地一路只管催着油门。
      开始时,他只是漫无目的在高速上狂飙奔驰。

      风把他没拉上的外套衣角噼噼叭叭往后飞飏,远远看着他倒像长了一双翅膀似的。

      可是没几他突又像感受到一个魔咒召呼,调头往昨天曾有过记忆的地点狂飙而去。

      然而,那个隐秘鲜为人知的地方,依旧静悄悄地落得清静。小林荫除了偶有风扫拂来摇动叶子发出细微唦唦声外,小溪依然自顾自地继续涓涓细流。

      随后,他又拐到小山区。可是山区倒是一改晚间的情境,踩山爬坡的人三三五五成群结队,闹腾得破解了他的魔咒。

      他蓦然像掉入另一个记忆中的时空里,再度与她的泪珠,她的嘴唇,她的眼睛相遇。
      心扉不能自己的一阵一阵地被烤着,炙热加酸楚抽痛着。

      在他重新回到路上时,失魂落魄慢驶地骑在机车上,引擎也配合着失去怒号的张扬,发出要死不活轻慢的卟卟声应和,就这样跑了一路一个上午。

      当发现机车的油针亮起红灯时,他不得不拐到打工餐厅的后厨房外。然后,钻了个空隙拉了小贺出来。

      小贺是他在这大半年打工生涯里,常在打烊后一块喝酒打屁吹水遂炼成铁般的一个哥儿。

      “你今天不是打晚班吗?”小贺瞪着不解的眼神望向他。

      “你有钱吗?先拿来。”他面无表情的只呻出那么一句话。

      唉,在这片沉疴难说的广大土地上,理论和理性还不如成长现实历炼的一半的一半来得实际。

      小贺那么一个农村出来的工读生,没天应没地设没爹靠,甚至雷公不响电母不罩,凭的就只能是自己劳力活汗水缴学费交房租的。

      于他来说,玩笑中最不好笑的,就是钱银这码子事。

      可这哥儿,现在却语简意赅地,跟他开着这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他的乡镇状元大脑,不得不发挥出一万个小时定律来起承转合谋划下一步动作或说辞。

      与此同时,心中那把秤不断在掂量着,该“灭哥儿之天理”,还是“存自己之人性” ,上下左右摆动着。

      可是,一旦念及自己差不多每次都是蹭吃蹭喝这哥儿的,其中不泛有不言而喻的爷们约定俗成情份,实在又做不出完全违背了人情事理的正常脉络。

      于是乎,他慢吞吞地,不情不愿地,把手绕到后裤袋,迟迟疑疑抠抠搜搜拉出钱包。

      方同学这小哥儿哪里还等得及他这般磨蹭,快手已一把飞抢了过去。

      打开钱包,把一小叠人民币全抽了出来。

      “下次还你…双倍!”方杰边丢回钱包给小贺,边闷头抛下这么一句。

      “喂喂喂,老子还得吃饭呀!”看着钞票长了翅膀,比白鸽打转还迅速在眼前消失,简直要比遭妹子劈腿还凄惨状。

      妹子满大街有的是,小贺同学对自己的撩妹手法还蛮自信的。

      但那是血汗钱耶,有去无回返包乏术,岂能让他不急得发声穷嚷叫。

      小方同学看了眼手上那小叠染满小贺血汗的毛爷爷,在零点一秒之间遂像个大爷给打赏般爽快,抽出张红钞,递了过去。转身即急速闪离,没再理会身后的小贺任何喊话。

      小贺的那叠人民币诚如鸡血,小方同学终于得到活路了。正确来说,是为他的摩托车找到添油的活路。

      于是,他又可以再开始了碾压马路的寻觅她之旅。

      他没有去计算日子,事实上,也没有在乎磨耗了轮胎多少,碾亏了多少街道和马路的柏油。心心念念全副精神,就放在找寻那个熟悉的剪影。

      如此这般,到底延续了多久?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他已全无概念。

      或者换个方式来说,他除了还有呼吸,简直不算是活着的。

      他没有再回到打工的餐厅。从小贺处借来的钱全耗光在汽油费后,他就靠自己的11号公车,依然在街上日夜瞎荡。

      只要在周边大凡看到任何一个没染过的黑直发女子身影,总让他顿时心跳加速,连跑带跳冲前去。

      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自己是疯了。肯定是疯了。

      一向对所谓命运之说从不以为然的小方同学,突然间变得异常迷信起来,且执信了世上真有月下老人。

      他深信这老人既然给自己绑了根红绳,红线的另一头必定是牵在她那儿。

      如果这个是起点,只需沿途摸索,必有能找到她芳迹的终点。

      可惜,过于纯情的小方同学,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信念是个荒谬。

      直到那第N天,不巧被气势磅礴的夏雨来个迎头重击,他拖着又是另一个心力交瘁兼浑身湿透回去。

      垂头丧气爬上四楼的小板房,没想吃没想喝地挺尸着。

      突然,小板房外的天空上一片隆声大作。他挺起半身望出去,却从窗子的玻璃片上的反映,被吓到——看到一个自己都认不出的自己。

      这样下去,也许就算找到她,要么她也不认不出自己了,要么还未见到她之前,也许自己就挂了。

      在雷公电母的交替闪轰声中,方杰倏然醍醐灌顶般醒觉了过来。

      他不是放弃不再去寻觅她,而是决定将终极一生要去寻觅她。

      他说过,自己是个有承担,可以被依靠被托付终身的人——只要她给他时间。

      他不能现在就放弃。他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于是,那天夜里,方家大宅的女佣听到开门声,遂跑前去探个究竟。

      啊,吓得她当堂差点尖叫出声:进来的,是人?是鬼?

      正坐在客厅的方家爹妈,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出现那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双眼深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儿子。

      方父霜寒的脸色从铁青遂又转成通红,一如霓虹灯般不停地转动;方母惊慌得不能言语,接下来已不能自己地衣衫泪满襟。

      方杰一言不发,双眼无神漠然地径自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

      当夜,两老在房里就掀起了革命性的谈判。

      “当日要不是你逼得他太过,他怎么会铿然离家出走…”方母在拭着纵横不断的泪水,声声哀怨不已。

      方父已不忍和不敢目睹双眼红肿如核桃的妻子。

      “你如果再是要把他给逼走,那就先给我一个痛快的了断…”一向优雅端庄的方夫人,平时与人谈话交流貌似总能控制在低于30分贝程度的柔声细气范围里。

      可这夜却在一改平日的温顺,不惜与另一半掐起狠架,且发出最后的夫妻通牒。

      有关慈母多败儿这个智慧,老祖宗早有先见之明。

      不过,方氏夫妻之所以溺爱这个儿子,大部份根源于老年方得独子,且因两人早年忙于创业,造成孩子孤单的成长,理所当然要想方设法去弥补自己的内疚感。

      而方杰在学会了自立自强的同时,遂也栽培了偏激和不甘妥协这结伴而来的孖生个性。

      是故,当方杰把父母买给他作生日礼物的车子,悄悄改换成一辆大型的摩托车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已铸成失误和失控的大错。可惜,为时已晚。

      更甚的是,他们还有另一个致命错误概念,没有正视到孩子的实际年龄。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乃是个小屁孩,封锁掉他的经济来源,难不成还能翻出爹娘的五指山么?机车也需要燃油才跑得动,他总不能用自来水来发动吧。

      (这不能怪方氏夫妇,泛天下父母都有这个天然盲点。)

      偏偏就在卡壳对峙之际,方父又在儿子上大学选科插上一脚,坚持要他进商学院,以备将来可以顺理成章作为接班人的理想图腾。

      他以一派严父的高姿势出现,儿子出现任何抗议的话芽,无论多小,他都一律摘掉。

      这小哥儿几乎脚指头都可以浮想得出,父亲如何一节一节在拆除自己正打算攀爬的梯子。
      这让他如何压抑那份气馁和愤怒呢。

      “你们为什么要养育孩子?我不是你们人生的替代品好不好!”

      在闹腾得最为轰烈相持不下的瞬间,年轻血气方刚的小方自是冲动的甩门,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了。

      年轻人嘛,就是不懂天高地厚,由得他在外吃点苦头也是好。

      于是,老方固然有点心疼忐忑,可也不愿一下子把底牌抛得太快。

      他们以为娇生惯养的儿子,不久则会缴械投降,乖乖回来听命。

      呃,这下,回来是回来了,不意,却是这副瘆人模样,真要在街上遇着恐怕还不敢相认呢。

      堂堂一个方氏集团创办人,手下操纵着好几千人的生计饭碗,平常俨如高高在上的太上老君。可是,这刻他却像被大法官逐一地挑出过失,无可遁迹潜罪。一副宛如被妻子揪着领子咄咄问罪的他,无从作答,只能脸色死灰地,俯首认罪了。

      说到底,现在才来互相埋怨推卸责任,到底是谁把孩子惯宠成一意孤行的德性,说迟,也真太迟了。

      再说,儿子的固执多少也是源之自己的遗传,否则一个巴掌肯定拍不响。(方父倒是做了一次深切的自我检讨呢。唉。)

      他还能说什么,不发一言咯。那也是自己的独苗命根子呀,不是么?

      既然都己经回来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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