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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许我一个梦 ...


  •   (时间倒退回乔幸拉门走出去之前的瞬间)

      为了避免发出任何声音,她提着鞋子,踮着脚尖走猫步——在这离去的悲剧情节像平添了一幅莫名喜剧感画面似的。

      鲁迅曾说过,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可乔幸却一清二楚,自己毁灭性的悲剧非但没价值,甚至更是给不得人看。

      直悄然无声地走了出去,关上门后,她始敢把脚板放平。

      可当赤脚刚与冰冷的水泥地甫接触之际,不懂是脚掌太暖,还是地上太凉,刹时间有种意料不及的倍觉夸张触感,分不出到底是被烫着还是被冰着似的样子。

      她皱着眉头,禁不住把脚跟迅速再提起继续踮着脚尖。

      即使这样,她还是强忍着,带着一种速速逃离的行动和心态,迈开脚步急疾往楼梯间走去,像个贼似的。

      (乔小姐诚然始终意料不及,空手离去的自己确实成了个偷心贼。从即日起,就这样把这个突闯进自己人生的黑客的感情篇抓瞎弄成黑章去。)

      一个早起的大妈,不巧正在徐徐扫着骑楼,见楼梯间倏然蹦出个人影来,边抚着心口边小声碎碎念着:“咋搞滴,这大早把俺给吓个跳...”

      乔幸赧红得连抱歉都没敢开口说,就三步并作二步狼奔豕突去。

      她没有回头看,一次也没有。心中早已了然,踏出那扇门即已切断两人之间的一缕蛛丝。各自恢复成为两不相干的陌生人。

      在这大千世界短暂的偶遇,她不过是只脆弱的蜻蜓,在他的波心轻微点水般兴起的小小涟漪,很快就平静了无痕,不足以有任何牵挂。

      谁也没有掠取了谁什么,也没有磨耗、放弃了什么。她是这样相信的。

      即便如此,心中的空城依然有阵挥之不去的悲切荒凉感。

      路上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人潮,许多三三两两的少年貌似赶搭车去地方,为这清晨展开了一片活力的序幕。

      空气里透着一丝清凉意,就算仍在这么一个炎夏里。

      乔幸暗忖自己那身装扮与时间背景似乎有点格格不入,遂把手袋紧紧环抱在胸前,做出之半掩护半捍卫的自然动作。

      幸好夏季的天色亮得早,也幸好只走了一小段路就截到一辆计程车,也幸好开车师傅是个有礼不多话的人,终于才把她那一惊一乍的神情稳住。

      乔幸就像个自觉闯了祸的无助孩子,不得不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准备接受惩罚。

      于是,即使是平常微不足道的琐碎小事,突然也能让她有一种侥幸感。

      因为,她不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即将会是片大海还是座大山。她既不精潜泳谎言之海,也无力攀爬狡辩之峰。

      她诚然不想说谎,但也不能说真话。这两者对她来说,都有着同样的致命艰难度。

      可是,当她甫踏上家门口,适才一路上的惊慌和恐惧,顿时满满地被满溢的侥幸感取代。

      昨儿分明不是那么排斥厌倦这个——费立的——家么?

      尽管她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那种强烈“回到家”的踏实小确幸,宛如洒落在身上的一抹晨曦自自然然安定温暖了整个心扉。

      乔幸是个靠熟悉感生活的人。

      她血液里的宅气浓度高得几乎堪差媲美宅腐,乃至生活圈子非常小。基本上没有必要,她就绝对不会主动跟不相干的陌生人接触。

      她去同样的店子购物,吃着差不多同样的食物,跟同样的人讲着同样简单的对话——例如费立母亲店员邻居等。

      每天每天,周而复始,一成不变。

      对于这种摆钟式的生活她丝毫没有怨言。

      她也就喜欢这样,不去干扰别人,也不必担心有人会来干扰自己。静好的,不必接受或承受别人的言论或观点去影响自己的生活。

      (也许,她最为感激费立的是,把母亲独立安置好,让她终于可以摆脱继续被母亲指指点点地过活。)

      此刻,她蹲在熟悉的门前,光是因为知道每株自己养着的植物正确位置,已足以让她感到幸慰无比。因为,她觉得那些全是自己的一部份。

      乔幸不喜欢种花,对花无感格,特别是切花。

      也许是内心情理交织冲突的结果,她养着清一色是无味无花无果,甚至单一绿色的羊齿蕨类植物。它们都很容易照顾,也长得慢,不必费太多心机去施肥浇水或修剪什么的,只需冬天移进室内,等到天气开始暖和后再搬出室外就行了。

      她日常大部份的时间就消磨在蹲着看这些植物,常怔怔惊讶其青绿中的层次和多样化,仿佛眼前出现的是另一番异于姹紫嫣红的多风情画面。

      有回母亲过来看到十分不以为然,对她诟病不已:“物与类聚。”

      费立听着爆笑不已,直点头如捣蒜地认同。

      母亲指的,兴许是她与养着的盆栽一样乏味不讨喜;而费立认同的,恐怕是她的简易好养。而她却认为,自己大概是母亲这生唯一的功德——专程为费立而献出的一朵供花。

      三人脑海中的情景仿如被人窃取出来,放在现实的人生中一样。

      尽管如此,绚烂的春花夏花依然目不暇给,前后左右邻居院子里的花树总攀延长过来,不缺点缀了她生活的各个角落。

      还有,费立总喜欢给她花送,几乎从不分节日——貌似跟某花店定有长期契约。(她猜测,兴许在定期送他们办公室摆设的名单上加多一个家里地址吧。)

      现在,她就像个猫儿般静静蹲在那儿,好像至始至终不曾离开过这房子,甚至一惯的日常。

      直到蹲着的腿部有点发麻,她遂慢慢站起来,翻找锁匙,开了门进去。

      昏暗的室内一片寂静,她立脚站定了会儿,迟疑着不知该往家里哪个地方走去——直接去厨房给费立准备早饭?她的无耻心一下子就让羞耻心给扑灭了。卧室?…

      嘚一声,客厅的灯倏然通亮了起来。费立就站在不远处,手上握着酒杯,眼睛盯着她脸上看。
      她登时像凝结成了冰雕,手脚冰冷地站着一动也没动。

      他亦不语,直勾勾的望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的征兆。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轻叹了一声,走了过去。

      “你要不要说下整大半天失联的故事?”他用手拨弄了一下她前额的发丝,语气是一贯平和,一丝怒意的烟烬味道都没有。

      (其实,他难得昨晚没出外应酬,专门守在家里等了她整夜。也就那么巧,他适才拨了拨窗帘子,却无意中发现她在门前,也不知到底蹲了多长时候。故而,就有了“她可能一直都在门前”这样的误会。自然心疼又内疚,怎会多去追究呢。)

      乔幸从来没有与他拌嘴或吵架的习惯,也不想在这刻开始这个新习惯。她稍微定定神,默默地拐过他身边走进卧室。

      当花洒的温水由头顶直淋而下,不但释缓了精神上的紧绑,也让累倦趁机追击而来。

      她脑袋空空地吹干了头发,把自己卷进被窝里,眼皮如重铅般直接盖下来。

      她最后的意识只记得,希望自己要是可以从此一觉不醒,那也不算是坏事。

      但,非常不幸的,没几她还是从无梦的状态中地转醒过来了。而且,一睁开眼,满目就看到费立靠坐在床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他出奇温柔的眼光,叫她难于承受,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羞耻感太重,还是因为他的宽容量来得太轻。于是,她又重新合上眼睛。

      一切皆在情理中,一切皆在意料外。

      他伸直手臂移拢过去,随则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拨顺着她的头发,半开玩笑地说:“还以为你会气得去把卡刷爆,或者弄出点神马惊天动地的大改革行动来唬吓我呢。例如染个红紫发型什么的…”

      他当然知道这个乔幸一向不作兴以血拼作消遣。事实上,对于外表的装备他显然更热衷更讲究,而她向来则是顺延将就,一直穿戴着大部份源源不断来自母亲和费立的礼物。

      再者,她也不染不熨头发,简朴落伍得连自己的母亲也嫌她与时代脱节。

      是故,偶然被母亲拉着去当陪逛,被两面三刀的商店服务人员阿谀奉承几句,谓她俩像极了姐妹花什么的,她总喜不胜收——收不住无上限连连刷的卡。

      母亲大概觉得自己的大好年华过得有点冤,没能及时赶上真正去装扮自己。现在既然有个那么体面的未来女婿,更该好好精心打扮自己。

      (一向不约束她们母女消费的费立,也曾因此调侃过:“娶老婆就得看丈母娘,你以后就算老了也一定会很优雅。”把母亲捧乐得飘老高去。)

      “车子我已让人开回来了,你一向都显得那么不介意,没想到还真气成这样。”他边轻抚着她的脸边加多一句:“对不起,我昨天实在忙疯了…”也不挑明说是为爽约,还是为了失言而道歉。

      费总毕竟站在高处太久了,逐渐对放下身段这码子事已不习惯。

      乔幸挪动了一下身子,遂把头埋进被子里,避开他的手。她希望他不要显得太温柔或表现出过多的爱,如此一来比较不会造成彼此的伤害。

      她觉得自己或许该流点泪或什么的,但干涸的眼腺挤不出任何东西。

      在昨天的混乱中,她终于认识了她自己。她更深切地知道,自己的灵魂在昨天已被掏空掉了。尽管在外表上,一切貌似一如既往。

      费立的身边总不乏流转着一拨一拨有着大波卷发和大波胸脯的女人。连自己的母亲时常都提心吊胆来着,生怕这个乘龙快婿会变成煮熟的鸭子飞掉。

      这些年来,虽然女儿尚未过门,可这个约定女婿已完全把未来丈母娘奉养得一副上等人的样子。那种寡母带女,一出门就低人一个头的苦哈哈日子已不复存在。谁也不愿回到那种仰人鼻息的生活,包括乔幸。

      “今天我取消了所有会议,你休息好了,我们约了妈一起去挑婚纱。”他把被子拉下,在她额头啄了个轻吻,满眼柔情地说。

      然后,他轻巧地下床去,再顺带替她把被子给她重新拉拢好才走出去。

      费立是外地人,他口中的妈妈即是未来丈母娘。他常一口一个妈,把母亲哄得心花怒放。

      如果母亲知道她昨天的疯狂行为,大概会是第一个先提刀把她给宰掉的人。

      这种灾难的前奏,不必闻弦歌已知杀意——是女儿足够对母亲的了解。

      母亲永远都不是那个会站在乔幸个人立场去考虑的人。

      对母亲来说,女儿就是属于她的一部份。所以,她把所有的爱给予自己,却认为那也等于是爱女儿的。

      乔幸知道自从父亲的猝然逝世,对母亲打击和影响巨大。

      母亲似乎也从那时开始,故作坚强的外表武装下,其实就一味地接受了受害者的角色。
      她心理的资产负债表,使得她感觉身边总围绕着有罪的人,就算没有,她也会制造出这样的人来。她对于这样的事,以及避开她的亲友,都拥有不可思议的才能。

      为何母亲不能善用别人的帮助?比方说,享受一下女儿对她的爱,或者母女间也可以有平等互相的爱和被爱。

      但母亲那份执著,让人觉得那是对现实上的利害考量,更甚于真正对爱的渴求心。

      乔幸偶尔会好奇地想,要是母亲能少爱她自己一点,那她会不会爱女儿多一点?就那么一点点也好,不要多,也许就能看出她女儿的恐惧和彷徨。

      乔幸没有选择的,只能顺着这种过错去建构成一段生命章节。

      是的,婚礼总得照常进行,一切没改变,也不可能会改变。

      只有她知道,一切已变了,在心底最深沉处。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可以像酒会变得越来越醇香的,有些甚至会变坏变腐臭。

      接近晌午时分,费立屡次探头进来看她。她再也装睡不下去了,遂爬起来洗刷换衣,按照一惯温顺的随了费立出门去跟母亲会合。

      当然她还是感谢有母亲在场,至少这样她完全可以不必再担心,如何去填满接下来与费立共处,有关对话或两相无言这块时间,甚至需要做任何婚纱抉择的决定。

      没有谁比母亲更胸有成竹地知道,如何完美呈现女儿的优点了。

      何况,母亲有个不大能容忍缄默的性子。有她在的场合,总自自然然出现一幅温馨的画面,只要她适度地撒一点得体长辈的开明理解或开朗玩笑的香料,小辈们的幸福图像遂应景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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