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明镜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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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寂然，枯树抽出嫩绿枝芽，一片生机勃勃之象。
粉色倩影闪烁在林间，脚步轻快，面上略带笑意。林间寂静得有些不真切，只闻楚秀踏在树叶上沙沙的脚步声，她微顿，朝上空望望，眼角眉梢闪过寒意。
远处佛寺笼在沉沉暮霭下，金色格瓦若隐若现，如海市蜃楼般虚幻。
楚秀穿过扶苏林，爬上一百零八层阶梯，越过高高的门槛，路经院中高大的菩提树，站在殿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盘腿端坐于佛像前，木鱼声声如旧。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楚秀舒了口气，微微扬起嘴角，轻声喊道：“小和尚？”
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刀光剑影乍然闪现，银色光芒从四面八方袭来，耀得楚秀睁不开眼睛，待她反应过来，一群和尚已摆开阵势，将她禁锢阵法当中。
“妖女！”一白胡子老头站在阵外，身上赤色袈裟闪闪，指着楚秀厉声喝道。
楚秀面色平静，睥睨四周，最后只将目光聚于明镜清瘦背影上：“小和尚，你怎不看我？”
木鱼声乱。
明镜紧闭双眼，面色霎然惨白，嘴唇也失去血色，他渐渐攥紧缠绕在手中的佛珠，青筋爬上手背。
“妖女，休要再迷惑明镜！”老头看看明镜，又看看楚秀，大手一挥，众人皆聚力欲发功。
“方丈为了今日着实费心了，方圆十里便感杀气。”楚秀挑眉冷笑，长发在风中狂舞，周身聚起红色光晕，似要冲破禁锢，“你以为凭这些和尚就能困住我？”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方丈高声道。
“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老头，满口佛法仁义，不去惩治恶人，却偏要来抓无罪之人！”楚秀凝起眉头，目色冰冷，身侧拳头紧紧攥紧。
“九尾狐出，人间必乱，你的出现便是罪孽！”
猝然之间，外层阵法飞速变幻，白色剑影排开，剑气陡然大盛，一道道剑光好似无数利剑朝她刺来。
“啊！”楚秀旋身化作一道红影直冲云霄，红光四射，遮天蔽日，伴随一声呐喊响彻山谷，四周诸人皆被巨大的力量震散开来。
明镜蓦然回头，见楚秀在红光中现身，趔趄着单腿跪地，满身血痕触目惊心，紧紧凝望他，目色凄然。
“小和尚。”楚秀忽笑起来，抬手抹擦一番，嘴角鲜血被抹开，猩红一片，她戚戚道，“这便是你给我的答复吗？”
明镜攥紧佛珠，眼眸如深潭般幽深，喑哑道：“明知佛寺已布下天罗地网，为何还要来？”
“因为……因为我要来听你讲故事啊。”楚秀眸中泪花闪烁，撑地的手不住颤抖，声音断断续续，“我们……约好的。”
余音未落，红光一闪，不见了人影，只有一只血迹斑斑的九尾赤狐躺在院中缩作一团，已是奄奄一息，它极力睁开双目，却是枉然。
一滴眼泪从它眼眶中滑落，没入红色茸毛中。
“秀姑娘！”
四月。
雨丝溟蒙，巨大的菩提枝干伸出院墙，似是一把巨大的树伞，守护在佛寺上方，菩提花缀满枝桠，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菩提树下，一只赤色狐狸摇身化作一红衣女子。
“秀姑娘，你不该再来。”明镜立在树下，不动声色地将纸伞向楚秀那边移了移。
“我就要回青丘了。”楚秀低声道，忽抬头望着他：“小和尚，跟我走吧。”
“你讲的那个故事我终于悟得了，禅师用宽容度了小贼，所谓月亮便是小贼的良知。你们佛家总说要度芸芸众生，使众生脱离苦海，如今你面前就有一个深陷苦海需要你来度的人，她需要你的月亮。”她眼中情意浓浓，认真地看着明镜，一字一顿，“我只能由你来度。”
“贫僧已皈依佛门，红尘俗事皆与我无关。”
“皈依佛门又如何！”
明镜叹气：“你未曾真的参透佛法。四大皆空，万事皆虚，女施主何苦执着？”
楚秀有些急，抓住明镜的袖子：“你所谓的佛法，我参不透也不想参！我只要你说，你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和我走。”
“阿弥陀佛。”
“我收了你的玉镯，你收了我的玉簪，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你我两情相悦吗？”楚秀举起手腕，声音略带哭腔，“既然你不喜欢我，又为何要忤逆师傅来救我？！”
“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我相识数年，无论施主是何身份，终归还是贫僧的朋友。”明镜一手撑伞，一手从怀里取出那只玉簪，“这支簪子原不属于贫僧，还请施主收回。”
楚秀红着眼，咬牙道：“你若当真不曾喜欢过我，如今当我的面将这玉簪折断，我便信你！”
明镜平静地看着她，眼中无一丝波澜，他倏然松开手，玉簪摔落在地，断作两截。
“人妖殊途。”他缓缓推开楚秀抓在袖子上的手，转身决绝离去，无半分留恋。
大朵的乌云压在头顶，灰蒙蒙一片，银色雨丝如数跟蛛丝网住灰色天空，雨声淅淅沥沥。
楚秀立在雨中，呆呆地望着地上断裂的青白玉簪，细雨打湿她的眼睫，眼角溢出的泪与雨水汇融，随风在脸上肆虐。
她举在半空的手无力落下，嘴角溢出苦笑，喃喃自语：“阿弥陀佛。”
“孟婆！孟婆！”
我猛然睁眼，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和一条血红的舌头伸在面前，吓得趔趄几下跌坐在地上，心突突突地跳起来。
白无常探过头晃晃脑袋，疑惑道：“喂！你怎么了？”
“搞死嘞！你这舌头能不能收回去点！”我抚着胸口，冲他吼道。
白无常眨巴着小眼睛，颇为扭捏地揉搓着衣角，一脸无辜相，嗫嚅道：“我也想啊。”
“找我做什么？”我一脸嫌弃地朝他挥挥手。
“刚刚发生了什么？你咋还扭起秧歌来了？”白无常兴致盎然地看着我。
“……”
人间古籍记载：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因善变幻人形，蛊惑人心，世间皆传：九尾狐出，天下大乱。
白无常告诉我，此番言论实属危言耸听，九尾天狐原是上古神兽，终年居于青丘之国，数千年前因九尾狐君与世人相恋，九尾狐一族被撤去神籍，贬入妖籍，永不能踏出青丘一步。
如今楚秀私出青丘又爱上人间和尚，触犯了两大天条，想来必是躲不过了。
四处打听下，得知楚秀被堕入阿鼻地狱。
我心中沉闷压抑，天庭总是这般小题大做，毫不留情。
阿鼻，那是最深一层地狱，犯了重罪之人永受苦难之地，没有轮回。
经过一系列打点周旋，我终于来到九殿平等王所掌管的阿鼻地狱，九殿王还算和善，亲自为我带路。
阿鼻地狱，烈火熊熊，我自有仙气护体尚觉难耐，火焰中，我看到一只赤色狐狸躺在其间，几欲与火光相融。
“楚秀！”我抬手用一团仙气将她笼罩其中。
她已气息奄奄，我穿过跳窜的火苗去抱她，却摸到一手鲜血，定眼去看，见尾巴处白骨森森，鲜血淋淋，极为骇人。
楚秀断了一尾。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问。
九殿王捋捋白胡子，长叹一声，摇着头离开了。
她化作人形，虚弱地睁开眼睛，声音荏弱：“明镜他因我被罚，需受九世轮回之苦，人间之灾。我愿每世自断一尾，来换他九世安好。”
“你疯了，若你没了九尾，便会魂飞魄散！”
“他们没有错，我是他的业障，而这便是我的因果。”她微微扯起嘴角，眼神黯淡，“孟婆姑娘，我原想随他而去，期盼来世他不入佛门，我不做狐妖，他或许就会喜欢我。可如今，我……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来见楚秀前，我在三生石上看到了明镜的前世，那些楚秀所不知道的事。
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门被推开。
“秀姑娘还有何事？”明镜没有回头，开口道。
“明镜。”
明镜回头愣住，随即匆匆起身施礼：“师傅。”
方丈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那姑娘可回去了？”
“是。”明镜点头。
“明镜，你可知世人为何痛苦？”
“因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方丈摇摇头，沉声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
明镜低下头：“弟子受教了。”
方丈轻叹口气道：“你去诵经吧。”
“明镜，那女子是九尾狐妖，你可知道？”
“弟子不知。”
“如今你知道了，便要为苍生除害。”
“师傅！秀姑娘她从未害过人！”
“你果然早就知道。那你可知九尾狐出，人间必乱？如今天下连年灾荒战乱，定是被这妖女所害。”
“师傅！”
“若你还认为师，便与那妖女划清界限。”
禅房中。
明镜跪倒在方丈身前，垂头道：“师傅，请你放过秀姑娘，让她走吧。”
“明镜你……”方丈用手指着明镜，气得说不出话来。
“弟子愿终身留在佛寺，从此一心向佛，再无他求。”他抬头坚定地望着方丈。
“唉。”方丈长叹，挥挥手道，“也罢，也罢。”
多年后，明镜成为佛寺新一任方丈，收入一群小弟子。
佛寺依旧晨钟暮鼓，菩提葳蕤。
隔壁院里传来小和尚们的嬉笑声，明镜站在树下，抬头看着一树菩提花，听到脚步声，回眸却再不见当年那个明丽女孩半趿着绣鞋歪头冲他微笑。
“秀姑娘。”
他抬起紧握的手，缓缓张开。
阳光透过菩提树叶洒下，打在断作两半的青白玉簪上，带着沾染的汗珠，晶莹透亮，灿灿生辉。
楚秀轻轻拽住我的衣袖，眸中闪烁：“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冲她点点头。
她笑起来，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好似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听到了心上人的答复。
我没有办法救楚秀。
她说，九尾狐一族的女子，从不会让自己有遗憾，她们总会不顾一切地爱，不顾一切地付出，不顾一切地牺牲，无论结局如何。
后来，楚秀终于如愿换得明镜的永世平安，且得以与明镜相见，可他们重逢之时，也是他们永远分别之时。
因为，换取明镜永生平安的代价，是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明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