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 Shower》昭顏

2、Sun Shower 02

　　隨時間推進，學校進入期末考月，社團活動大多暫停了，野球部也不例外。山本武在收拾書包時，看到站在教室門口的三浦春：「喔，小春！」他索性打招呼，向三浦春走去。班上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三浦春的出現仍然引起許多注意，她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兀自走進教室，朝氣地回應山本武。
　　「山本先生，一起加油吧！」三浦春俏皮地握了一下拳。
　　「那就麻煩妳囉，小春。」他替三浦春拉了椅子，然後自己在對面坐下。
　　這一陣子心不在焉讓進度落了很多，三浦春必須花很多時間講解，山本武發現三浦春非常擅長教學，雖然是複雜的觀念和題目，她卻用簡單易懂的方式解說，山本武也因此能夠很快地補上落掉的課業。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星期，山本武的進度已經趕在水平之上。除了單調的補習之外，山本武與三浦春的人生有了一些交集，時時會聊上幾句，雖然往往是不著邊際的瑣事，不過兩個人對彼此的了解增加了許多。但山本武覺得似乎有件事一直干擾著思緒，卡在胸口，悶悶地令他不適。

　　那天因為山本武提出的問題比較複雜，三浦春花了一陣子才想出來該怎麼講解。山本武也沒發覺，在三浦春思索題目的時間，自己就這樣盯著她出神了多久。解題的時間不短，足夠山本武想很多有的沒的，三浦春的長相對山本武來說算是非常好看的，不過自己從來沒有思考過這件事，也許是每次他快要意識到三浦春是個出色的異性時，就會被獄寺準人大嗓門的『蠢女人』打斷思緒。可是對於三浦春的感覺似乎不僅限於出色的異性而已，所以說，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態呢？山本武想了一陣子卻沒有很好的解答，只好暫時總結為“很重要的朋友”。
　　想到這裡，三浦春幾絲原先圈在耳後的瀏海因為吹進的風滑到了額前，山本武這才想起自己應該低頭一起熱烈地解題才對，不過早在依循思緒的指引之前，良好基因賦予的運動神經已經先執行動作。比起解題，他的神經似乎覺得去把三浦春的瀏海圈到耳後更重要，以至於形成他的手覆在三浦春已經在梳理瀏海的手上的景況，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張開的角度對於梳理瀏海來說好像太大了，這樣說起來，難道他的動機並不只是替她圈瀏海而已嗎？
　　於是他又盯著三浦春發愣了很久，直到三浦春的臉頰不自在地紅起來，呆呆地發出兩個單音節的『…哈咿？』。他才急忙收回手，連帶意識到那不停地敲打鼓膜，震耳欲聾的心跳。三浦春不自然地將瀏海圈到耳後，便低下頭繼續解題。

　　再度回過頭解題的兩人的思緒卻各自纏繞成不同的複雜形狀，找不著線頭。好不容易解開了難解的數學題，一個又一個的公式卻無法帶入愈發凌亂的思緒，計算不出解答。

　　那天補習結束後，時間比平常晚了許多，天色已經黑了一半，三浦春接到家裡詢問的電話，山本武聽見她十分誠實地向父母匯報是在替自己補習，意料中地聽見她爸爸幾聲嘮叨，山本武索性提出要送她回家，三浦春笑著說不用了也不是真的很晚，不過山本武實在不放心女孩子晚上獨自回家，尤其讓她晚回家的罪魁禍首是自己。

　　回三浦春家的路上他們聊得有一搭沒一搭，山本武說了一些棒球部的事，大部分是和隊友發生的。青春的瑣事，說有多無聊就多無聊，說有多搞笑就多搞笑，三浦春被逗得笑個不停。注意到三浦春的反應，山本武頓時佩服起自己說故事的能力，雖然說穿了只是因為隊友們和自己實在憨呆到極致──他當然沒有說出那天去保健室之後的事。山本武後來隨口問起三浦春的社團，才知道三浦春在新體操部，難怪那天她這麼輕而易舉便翻過柵欄。山本武笑著說那下次要去瞧瞧三浦春練習的模樣，三浦春雖然說自己的練習沒什麼好看的，不過也沒有推拒的意思。說到這裡，已經到了三浦春家的巷口，山本武遠遠地便看到三浦先生站在門外守候，想必對女兒十分寶貝，山本武默默地覺得自己堅持送三浦春回家是對的。
　　邊想著邊看到三浦春停下腳步轉過身準備道別，另一頭的三浦先生竟然像雷達一樣迅速轉過頭來看向這裡，三浦春於是停下動作，拉起山本武向父親走去，簡單地向三浦先生介紹，山本武也急忙禮貌地欠身打招呼──說不緊張是騙人的，總覺得會遭到三浦先生一陣痛罵或是上下打量了半天之後再來一串冷嘲熱諷然後又是一陣痛罵。

　　「你好，謝謝你送小女回家。」三浦先生的招呼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靜有禮。山本武忍不住訝異了一下，迅速地回覆：「這幾天感謝小春能夠幫我補習，進度已經補上了。」
　　「欸？有客人是嗎？」從屋內傳出好聽的聲音，山本武聞聲轉過頭便看見三浦太太，長得和三浦春真像！少了年輕的活潑，多了成熟的優雅內斂，山本武自己都沒注意到已經想到了三浦春日後的模樣，順勢打了招呼。
　　「是個帥哥呢，男朋友嗎？」三浦太太一臉饒富趣味地看著三浦春，然後將視線轉向山本武。山本武覺得自己大概很不爭氣地臉紅了，此刻他完全不敢看三浦先生的表情。總覺得該做什麼解釋才行。
　　「哈…哈咿？！才不是呢！」山本武還不及發話，三浦春緊張地出聲了。山本武轉頭發現三浦春的臉紅了，竟然覺得十分可愛。順著三浦春的方向看過去，不小心與三浦先生對上眼──『欸？等一下！那個像隔壁大媽的表情是怎麼回事？！說好的冷嘲熱諷、厭惡至極、凶神惡煞什麼的表情呢？！』
　　「這可是妳第一次帶男生回來喔，果然有什麼吧？」三浦太太似乎調侃出了興致，山本武頓時小小地得意自己是三浦春第一個帶回家的男生。
　　「哈咿！！別說了阿！！」三浦春緊張地試圖摀住媽媽的嘴，不料被媽媽一隻纖細的手指頂住額頭，雙手揮了半天連媽媽的臉也碰不到。
　　「伯母，小春只是幫我補習……」山本武看三浦春困窘的模樣，覺得實在很可憐，默默地出聲幫忙解釋，不料三浦春轉過頭用一種十分怨懟的眼神看他──『欸？不對嗎？』山本武還沒看懂三浦春的意思，三浦春便回過身恭敬地欠身：「今天謝謝你送我回來，山本同學。」──好生疏！
　　可是三浦春逐客的明示趕不及三浦太太的積極，山本武會意的應對趕不及三浦先生的配合，幾乎在三浦太太笑瞇瞇地提出邀請(更像強迫)：「補習阿，那山本同學還沒吃飯吧？要不今天就留下來吃完再走吧？」的同時，三浦先生用著完全不容置喙的力道看似友好(更像強迫)地勾住了山本武的肩膀。
　　山本武其實沒有特別想要拒絕的意思，說自己膚淺也好，想到自己是三浦春第一個帶回家的男生就覺得得意。索性拿起手機撥通了家裡的電話，鈴響了兩三聲後，電話那頭響起山本先生有朝氣的吆喝，山本武向老爸說明會在一個叫三浦的同學的家裡吃過飯後才回家，山本先生沒什麼意見，畢竟高人氣如山本武，一星期中總有幾次會和同學出外遊玩，山本先生也不介意，只要不要做什麼壞事就好，他希望兒子的青春能夠揮灑地淋漓盡致、毫不後悔。邊想著已經聽到山本武簡單的道別，山本先生突然想起什麼：「等一下！」，情緒有些激動，通過遙遠的話筒讓另一頭的三浦家震驚了一下。山本武其實已經十分習慣老爸這樣大刺刺的作風，微微地向三浦家解釋老爸就是這樣，請他們不要放在心上。
　　然而，對父親的了解沒有讓山本武佔太久上風，山本先生接下來的話讓山本武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吶！我說，三浦是個女孩子對吧？！這可是第一次聽到你去女孩子家阿！山本家的男人就該這樣，兒子加……」山本先生的話還沒說到一半，山本武已經迅速地說聲再見然後掛上電話，雖然偶爾會與爸爸聊聊學校的生活瑣事，但是他沒想到爸爸會記得三浦春，而大剌剌如山本先生，輕狂的年少他也沒少過，對於年輕小夥子到女生家還能有什麼認知？山本武深怕爸爸再說下去會讓三浦家認為自己是非常不檢點的人。回過頭看見三浦夫婦用著隔壁大媽的表情笑瞇瞇地打量他，至於三浦春──『欸？那種看蟲子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三浦家的布置簡單而溫馨，感覺就像三浦春的氣質，果然成長的環境對於形塑一個人還是有很大的影響──山本武默默地想。他們聊了一些學校的事，得知山本武最近進度落了很多，三浦先生親切地表示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向他請教，三浦太太則說歡迎他常來，畢竟是三浦春『第一個帶回來的男孩子』，果不其然又換來三浦春一陣面紅耳赤拜託她不要一直提這件事。在山本武看起來，整個用餐的過程就是三浦太太不停地調侃三浦春，三浦先生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女兒困窘的模樣卻也從來沒有要制止的意思。平易近人的家庭模樣讓山本武不覺得拘束，就這麼觀察起一切──直到他發現三浦太太又把注意力轉回來到他身上。
　　「山本君──這樣稱呼可以嗎？」山本武當然不介意。「你和小春怎麼認識的？」──『哈咿？！這種像在審問男朋友的語氣是怎麼回事？！』三浦春險些嗆到，趕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飾。
　　「我記得是在阿綱家溫書的時候。」
　　「哈咿？」三浦春沒想到山本武還記得。
　　「就是遇到那個很難的題目的時候──我們還在說阿綱怎麼會認識綠中的女生呢。」
　　「喔，那次阿……」有一起幫忙解題的三浦先生也想起了些什麼，又問到：「山本同學是第一次到女生家吧？」一旁的三浦春仍然低頭吃著飯，她自己都沒發覺，卻被眼尖的媽媽發現耳朵束得老高。
　　「是阿，平常大都待在社團，很少熟的女生。」山本武誠實地回答。
　　「真難得耶，感覺上是很活潑的男孩子阿。」三浦太太接話。
　　「不知道阿，沒在注意呢。」
　　之後又聊了一些關於社團的事，想不到三浦夫婦聽到的反應和三浦春的如出一轍。

　　「今天非常謝謝你們的招待。」山本武離開的時候禮貌地道別。
　　「不會，平常謝謝你照顧小春。」三浦先生親切地握手。
　　「不，我才要感謝小春。」
　　「山本君，再來玩喔。」三浦太太微笑著招呼。
　　三浦春陪山本武走了兩三個街區才折返回家，原先山本武說不用送，不過三浦春說晚上一個人走很危險，山本武笑說晚上單獨和男生在一起才危險，沒想到三浦春沒有臉紅著笑鬧，反而認真地看著山本武說「山本先生才不會這麼做」，山本武轉頭對上三浦春的視線，清澈地像淺海，沒有雜質，視野能夠不受阻礙地看到底部的細沙，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那個原本卡在胸口的煩悶好像一下被一場大雨清洗掉了。

　　「爸爸媽媽的個性就是那樣，希望沒有嚇到山本先生。」道別的時候，三浦春這麼說。
　　「不會啊，感覺你們感情很好呢。」山本武嚮往珍惜彼此的美好家庭，就像山本先生一手撐起的，山本武那沒有雍容華貴點綴，卻多采而踏實的成長環境。
　　「小春想要珍惜身邊每一個珍惜自己的人，這也是爸爸媽媽一直以來教育小春的。」三浦春回應，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向山本武解釋，其實也可以笑笑地帶過就好了，但山本武卻讓她有一種想要誠懇地分享一些細節的感覺。
　　「歡迎山本先生再來玩。」三浦春真誠地微笑著說。
　　「謝啦，小春，回去小心。」山本武一直看著三浦春直到她轉進三浦家的巷子才離開。

　　回到家的山本武免不了老爸一陣熱切的偵訊，曖昧的台詞幾乎先前隊友的關切如出一轍。山本武無奈地應對，他不敢肯定如果手邊有棒球是不是會忍不住送給老爸一顆。發現什麼事都沒發生，山本武以為老爸會一臉沒趣，沒想到山本先生突然板起臉孔，將山本武拉到桌前坐好，然後在山本的對面端正地坐下，表情嚴肅。

　　「怎麼啦？突然這樣？」山本武出聲詢問。
　　「你喜歡那個三浦嗎？」
　　「欸？怎麼說這麼說？」學校生活重心都放在運動上的山本武很少和老爸談論這些風花雪月的事，面對老爸突如其來的詢問令他頓時不知如何招架。
　　「聽起來三浦是個好女孩，希望你好好珍惜，那種事等到把她娶進門了在做。」
　　「哈？！」山本武沒想到老爸已經關心起孫子的問題，再說，結婚什麼的，他和三浦春連交往的關係都不是，哪談得上什麼結婚？
　　「認真地聽我說，一定要好好地珍惜，萬萬不可隨便。」山本先生語重心長地說，眼神的認真感染了山本武，山本武慎重地把話聽了進去。
　　「我知道了。」

　　躺在床鋪上的山本武對於老爸突然的嚴肅思索了一陣子，對於平常大剌剌的老爸有這麼細膩的時刻感到訝異，不過山本武也認同老爸的觀點，儘管學校教育不再強調，只求其次的安全行事，他還是希望能夠把這種事留到給了對方實質的承諾之後再說。
　　那一夜一些事情逐漸開朗，胸口也不再那麼煩悶，山本武理出了一個簡單的頭緒，一反這一陣子輾轉難眠的常態，很快地陷入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