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璧江山》顾兮叹兮

13、第 13 章

　　不知道是谁说过，女人是好奇的动物，这句话我从前不信，但现在却信了，因为就算是在逛街，我也不停地问惊鸿：“你说这司成霜，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惊鸿不理我，专心致志在一个小摊上玩九连环，还和老板聊着天：“这是不是这样解的？”
　　“小娘子前几步是对的，不过……”那老板也乐呵呵的回道。
　　见这两人聊得开心，我也不好意思打断他们，所以自顾自的逛了一会儿，但是直到我买了一只布老虎一根木簪一篮快果其实也就是梨子之后，他们居然还在讲话，我终于忍无可忍的将口袋里的二十多文钱全拍在小摊上，说道：“这个，九，九连环，我买了！”然后拉起惊鸿就走。
　　惊鸿解九连环解的正高兴呢，所以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被我拉出去好几步，才忙不迭的站住，道：“且慢！”
　　“干嘛？”我把手拿离她的胳膊，疑惑的看着她。
　　“这个都要被我解开了，不好玩，我要换一个。”她边说，还就真跑到小摊前换了一个九连环。
　　“你还真是精明啊。“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仗着她看不见。
　　“唉。”我从篮子中拿起一只梨，也不管洗没洗，只在衣服上擦了两下，便吃了起来——反正这时候还没有发明农药，纯天然，无污染，嚼了一半，含糊不清的说道，“你说这司成霜，和他们到底是什么交情啊？”
　　“什么什么交情？还能有什么交情？”她心不在焉的反问道。
　　“什么叫什么什么交情啊，就是说，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啊，我看这司成霜，和顾昀的关系……”
　　“你讲话小声点。”她用九连环轻敲我的手，“这是拿到市井之地说的么？”
　　“不在市井之地还不说呢。”我又咬了一口梨子。
　　“这街上鱼龙混杂，难保不被有心之人听去。”
　　“难道我们就是无心人不成？同是鲰生罢了。”
　　“你要做鲰生，那我只得越俎代庖了。”
　　“哼哼。”我吃掉最后一口里，将梨核扔掉——真的我发誓我这是最后一次乱扔垃圾，哼哼了两声，便没再说下去。
　　“那顾昀非池中物，他的城府也远非我们所能探测，所以离他越远越好。”
　　“既然非池中物，既然有城府，你难道就不想去探测？”
　　“有时候探测是件好玩的事，但有时探多了、太当真了，只会陷进去。”
　　“你不会想说，你陷进去了吧？”我眼睛一转，悠悠的问她。
　　“我可没有，但我看你要差不多了。”
　　“你才……等等，哈！我知道了！”我两手一拍，差点没把篮子掉地上，赶快伸手去接，在落地前的一瞬牢牢的抓住了篮筐，保住了我的一篮梨子，长舒一口气后，我才回过头，对她说道，“你不想去探寻顾昀，是因为你觉得董迁更有趣吧？”
　　“胡说八道。”她扭扭头不再理我，径直往前走。
　　我快走几步，连忙跟上了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古代，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讲话，的确又是那么点的伤风败俗，幸亏惊鸿看上去没有特别生气，如果换成别的什么千金大小姐，听我这样讲，估计当场就得和我翻脸，想到这，我乖乖的换了个话题：“咦，你这九连环，是怎么玩的？”
　　“就不告诉你。”惊鸿把手中的九连环藏到袖子里，又从我的篮子中顺手拿了个梨。
　　“你吃我的梨子！”
　　“这叫润口费，从泉城到洛阳，我白白的给你解说了一路，可是一个锞子都没要吧？如今吃个梨，就要大呼小叫的。小器！”
　　“什么叫小器？这一路的食宿，都、都是谁负责的啊？你青口白牙的一通，反倒是把我讲成恶人了？”
　　“恶人？恶人算不上，饶舌妇罢了。”
　　“我、我是饶舌妇？这一路上，可都是你在说话啊！”
　　“我？”
　　“你自己说的啊，你为我解说了一路。”
　　“那好。”她直接将篮子从我手中拿了过去，“既然你都承认了，这就当做我讲了一路的辛苦费了。”
　　“什么！这是我的，我的！”我可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心中一急，直接伸手去夺，可她亦不是吃素的，胶着了一会儿，我无奈的松了手，气呼呼的说，“罢！罢！我可是输给你了！”
　　“承让承让。”她大摇大摆的说道。
　　我们绕着洛阳城逛了整整一大圈，虽说习武之人体质好，不过陪老婆逛过街的男人都知道，逛街这件事，实在是劳心又劳力，所以我们到了客栈招呼不打就就各自回房——不得不说这是女子特有的默契、休息。
　　晚饭是早已在路边的小摊上吃过的，此时天色尚早，我用木头支住窗子，躺在床上，可以隐约看见一角天空，天色澄净，在夕阳的映衬下泛着琥珀色的黄，然后渐渐地暗下去，我看的着迷，再加上劳累，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最近经历的事情忒多，所以思维活跃，每每入睡都会做上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今日亦不例外。
　　梦中的我与董迁他们来到了长安，长安正值金秋，满城竟都是菊花，不用说路旁摆满了栽着菊花的花盆，便连路上走过的男男女女，鬓边都别上了一朵菊花，手中也是拿着许多花朵，在路上遇到没有佩花的外乡人，便就都送上一朵，我们刚入城，自是没有佩花的，路上便有一个小姑娘抢着送我们花，但是她似乎是花不够，单给了惊鸿、董迁、顾昀三人，我急得问她，她却跑了，董迁顾昀二人也不理我，自顾自的往前走，唯有惊鸿说：“我不要这个花。”于是便将花掷到了地上，没想到此时顾昀却走了回来，问她她的花去哪儿了，惊鸿没理他，只是往前走，顾昀又跑去拦住她，凭我怎么说，他们两人竟没有一个停下来，两人一跑一追，最后惊鸿停下来，回头瞪着他，两人似是要打起来，这时一个中年大叔走过来，递给了惊鸿一枝菊花，惊鸿这次却是接了下来，别在了发髻上。
　　我觉得奇怪，于是跑上前问她，她却拉了我就走，顾昀也就跟在我们身后，之前不见的董迁也加入了我们，我们于是又一起走，但是却有一群彪形大汉由一个女子领着从街角冲了出来，拦在我们面前，来势汹汹。
　　我们立马就跑，却不是一般的转身跑，而是冲向了他们，硬生生在这群人间撞出了一条路，然后向前逃去，我们跑的飞快，我觉得自己就要飞起来了，但没想到一个没控制好，我便摔了一跤。
　　砰！
　　我做梦做得入迷，竟是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哎呦。”我叫了一声，这下是彻底醒了，就是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仍是有点懵懵的，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趴在床上，揉着自己摔痛了的地方。
　　不得不说，这个梦做得还真是诡异，这个季节不要说菊花了，连荷花都没开满池塘呢，而且就算有菊花，又怎么会摆的满城都是呢。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卖弄了下风雅，诵道：“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长安长安，真是想想就叫人心驰神往，而念着这首诗，鼻间好像真的有香气。
　　我不禁吸了吸鼻子，这一吸，倒让我想起来，我还没和惊鸿讲我和董迁约好一同去长安的事情呢。
　　迟早是要说的，择日不如撞日，而且看她这样子，虽然没表现出对董顾二人的喜爱——其实我也没有，但好像也没有非常讨厌，应该不会拒绝。
　　想到这里，我连忙翻身下床，就往惊鸿的房间跑。
　　我飞跑到惊鸿的房门前，只见房间里点着灯，橙黄的烛光从泛黄的糊门纸中隐隐约约的透出来，我敲了敲门，里面沉默半晌，才有声音响起：“谁啊？”
　　“我，云九。”
　　“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只见惊鸿站在窗前，我不由得说道：“平日里看你总是一本正经的，没想到私下里还是个吟风弄月之人啊。”
　　“我平时那里一本正经了？明明是你自己太活泼了。”她走到桌子前，倒了杯茶，正准备拿起来，却被我眼明手快的一把夺了过去：“我正渴呢，这杯先给我罢。”
　　“偏你懒得出奇。”她又倒了杯茶，慢慢的喝了，才又说道：“你这会儿子来找我干嘛？”
　　“自是有要事相告。”
　　“要事？”她拍拍裙摆，侧身坐了下来，“你有什么要事啊？”
　　“你可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把宝剑？”
　　“记得啊？怎么了？”
　　“上次你为顾昀疗伤时，我与董迁在外面谈天，顺便就谈到了这把剑。”
　　“顺便？“她将食指放在下巴上转了一转，顺着食指转的方向又摇了摇头。
　　“的确是顺便。”
　　“哦，好吧。你顺便谈到了这把剑，而谈到剑，自是要拿出来赏玩一下的，赏玩以后，肯定又要赞叹一番，所以说，这赞叹一番之后，你们又谈了什么？”
　　“你倒是猜得准，女诸葛。”我又喝了口茶，”于是我们商议，到铸这剑的赵家门去一趟。”
　　“你要去长安？“她有些惊讶。
　　“的确，我已和董迁商议好，我们一起去。”
　　“我不去。”
　　“什么？”我大惊，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简单干脆的就拒绝了，“但、但我已与董迁他们商议好了！”
　　“是你商议好，又不是我商议好，你要去自己去好了。”
　　“哼哼，真是奇怪，当时是你要跟着我，从泉城到洛阳你都来了，怎么现在一个长安就让你望而却步了？”
　　“要杀你有的是机会，我不急于一时。”
　　“哼，那你就等着这个机会吧！”我怒道，“你最近也真是怪了，自从那司成霜来后，你就这个不要、那个不要，这个不知道、那个不知道的，难道你还怕她不成？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再见！”
　　“恕不远送。”
　　我拂袖出门，但就在我脚踏上门槛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发话：“等等！”
　　我心中奇怪，难道她反悔了，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于是连身都没回，冷冷道：“有何贵干？”
　　“你今日可熏了香？”
　　没想到她问了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更加奇怪了，回过身，只道：“没有。”
　　她走过来，在我身旁走了几步，大力的吸了几下鼻子，突然说道：“不好，有诈！”
　　“什么？”我吓了一大跳。
　　她没再说话，飞快的从床前提过宝剑就冲了出去，我急忙跟着她跑出去，跑了几步，我才发现，我们去到的，竟是我的房间。
　　我刚刚出门时，因为以为只是一句话的事，所以只是半掩着房门，但此时房门却是紧闭的，我连忙拽住惊鸿，说道：“里面进过人。”
　　我与她在房门外听了会动静，确定人已经走了之后才推门而入。
　　刚进房间，只闻得房间里异香扑鼻，窗户洞开，支窗子的木棍掉在地上，窗页在风的作用下拍打着窗槛，发出啪啪的声音。
　　我们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道：“追。”
　　从房内的情形看，这人是从窗户离开的，我们翻窗而出，站在屋顶上，夜空里是一片黑暗，并无半点人影，但微风吹来，空气中竟有与房间中同样的香气。
　　惊鸿也闻到了这香气，说道：“人往西南去了。”
　　我们飞身追去，一路上香气不绝，在这么广阔的空间中竟是有增无减，愈发浓烈。
　　轻功对我们二人都不算什么，所以在追人的同时我们还聊着天。
　　“不知是谁，居然有这样的奇香。”
　　“应该是香僰。”
　　“香脖？什么脖？”我大奇。
　　“香僰，一个僰人，善于炼香，以香为武器，无人知其出处，只知是一个僰人女子，所以称她为香僰。”
　　“是吗？”
　　“她从几十年前就闻名江湖了，杀人如麻，至今仍为江湖众人所知。”
　　“几十年？那到现在，不是老妪也得是徐娘了。”
　　惊鸿还没回我，我们就已追到一片林子之中，风吹过树梢，声音阴森森的，我们都紧张起来，不再言语。
　　此时香气更加浓烈，我只觉被熏得有些头晕目眩，连忙运起内力使其流过五内，保持清醒，幸得自己这具身体的内力深厚，我很快就稳住了精神。
　　我与惊鸿相视一眼，随后便变化了姿势，变为背对背站着，以防攻击。
　　虽然此时十分的安静，但我们都知道，敌人就在暗处，所以都未敢放松，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况，我的内心紧张万分，只觉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连带着体内的气息都有些乱窜，深呼吸也没什么用，我的背靠着惊鸿的背，能感受到她平静的呼吸。想来她是杀手，这样的情况对她来说应该只是小菜一碟，所以淡定如此不足为奇，反而我这样的紧张倒显得可笑了。
　　我还在想着，便听到树枝窸窣之间有女子笑声传来：“呵呵呵呵呵……”
　　我们保持着背靠背的姿势顺时针转了一大圈，周围一片黑暗，即使是我这样有内力的人也难以看清树林深处有些什么，那笑声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似南，似北，似东，似西，似四面八方，又好似并无方向，努力的向四周扫视也并没有帮到我，此时的视力反而便成了干扰。我干脆闭上眼睛，凝神细听，并努力感受着对方的气息，终于在一片的笑声中，我找到了气息最为集中的一个点，来不及多想，我直接将手中的剑投了出去，与此同时，惊鸿的剑也脱手而出，没有鸟叫声，没有风刮过树林的呼啦声，诡异的笑声里只听见两把长剑破空而出的嗖嗖声。
　　几秒钟之后，剑的声音落下，笑声也忽然停止，我忽的睁开眼睛，两人不约而同的向两边闪去，与此同时，两道寒光闪过，剑径直飞了回来，我一侧手，将剑死死抓住，巨大的力道让我向后冲了几冲，我将身子向前一倾，把剑插在地上，这才免于飞出去。回头看惊鸿，她也站住了。
　　我握剑起身，拍了拍沾了土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走，就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在月色下渐渐清晰，最后完全显现出来的，竟是一个身着异族衣裙的明艳少女。
　　她赤足立在树梢上，唇边是一抹冷冷的微笑，结满彩绳与银饰的乌发在风中飞扬着。我本以为会有相当长时间的对峙，却没想到她立时就开了口：“你们倒追的挺快。”
　　不得不说，她这一开口，我的心情立马就放松了下来。古代与现代不同，那时还没发明普通话，唯有官话，近似于现在的河南话，我不是河南人，不会说河南话，不过我不仅继承了这具身体所有的武功，同时也继承了她的语言习惯，虽说我心中思考时用的是普通话，吐出来的却是标准的官话，而惊鸿，顾其风，董迁等人也都说着标准的官话，虽说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而这个女子讲话，却是非常生硬，就好像是初学中文的外国人，音调怪异极了，这么一来，就算此时气氛再紧张，我却是十分想笑。
　　笑当然是不行的，所以只得忍着，忍，就得咬牙，我便说不出话来，惊鸿却是发声了：“你来干什么？”
　　“我？自然不是来找你们的，我只是想找一个人而已。”

　　“找人？”我此时终于冷静下来，诘问道，“既是找人，为何来我房间？”
　　“不是我来，是它来。”她浅笑一声，轻摇螓首，耳上银环玲玲作响，脆音之中，竟有一只玉色蝴蝶翩翩飞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又说道：“树林里的人，你们要等到何时？”
　　我微微一惊，难道树林里还有人？
　　过了一会儿，树林里真的发出了窸窣的响声，竟是有三条人影移了出来。
　　清亮的月色映着三张我无比熟悉的脸，我不由得喊了一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