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璧江山》顾兮叹兮

12、第 12 章

　　我们随惊鸿进去，只见顾昀身上都已包扎完毕，正躺在榻上半闭着眼，看上去精神已经好多了。
　　“看来顾兄的伤情应该稳住了吧？”我问道。
　　惊鸿却是摇了摇头：“不，不见得。”
　　“如何说来？”
　　“我并不是什么名医，因此只是粗略的包扎了一下，止住了血罢了，这药箱中也并没有什么有效的伤药，虽说此伤粗看没有伤及肺腑，但究竟如何，我也无法判断，若没有大夫，之后能不能恢复，恢复得会如何，这些实在都难以预料。”
　　我有些许的失望：“说到底，还是得找个大夫？”
　　惊鸿点了点头：“我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
　　“其实方姑娘能做至此，顾某已感激不尽。”榻上的顾昀幽幽的说道，“若不是姑娘，顾某此时恐怕早就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只是尽绵薄之力罢了。”惊鸿淡淡回道。
　　“你俩等会再推谢，先把这大夫之事解决才是正道。”我插嘴道。
　　“九姑娘不必担心。”董迁在一旁开口，“我有一位故友，精通歧黄之术，常在豫州一带行走，我早在之前就已飞鸽传书给她，想必她此时已在赶来的路上了，这几日应可到洛阳。”
　　“哦？这就好。”我有些惊讶他们早就留好了这么一手，不过转念一想，捉摸不透如这二人，能有这样的朋友、这样及时的帮助，也是在情理之中。
　　惊鸿没接上这话茬，只是从身旁桌子上拿起她的帷帽，说道：“既然顾公子暂时没有大碍，那我就先走了。”
　　顾昀道：“也好，多谢方姑娘今晚的照料。“
　　我也随着惊鸿，从桌边顺手拿过帷帽，口中说：“那我也不久留了，二位告辞！”然后笑眯眯的走出了房门。
　　我们的房间与这二人的有些距离，于是便慢慢的踱过去，一路上惊鸿没怎么说话，虽说平时她也一直都是这样，但我自觉她今日的沉默中更多了点东西，心中又是不安又是好奇，路都走了大半，她却依旧没开口，我不由得找了个话头，说道：“没想到你还会医术啊，真是深藏不露。”
　　夜色昏暗，再加上廊中并无人，所以我们不曾戴上帷帽，我也得以看到惊鸿向我偏了偏头，可表情如何，委实看不清楚。
　　“行走江湖，哪能一直平安？自然是要会点歧黄之术的，有小伤小疾的也好应付。”
　　“说的也是，只是像我这种半吊子，便是行走再多，恐怕也学不好。“
　　“看你这身手，理应是通些医术的。”
　　我笑道：“我如今怎么样你还不清楚？便是装也装不了这么长时间。”
　　她没应声，而我也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语气一转，说道：“要说那二人也太不地道，请了大夫还要叫你忙活半天。”
　　“我也只是帮人一把罢了，再说他如今不简单处理一下，说不定等不到他的朋友来就……反正，之后凭他是自生自灭，还是将那华佗从墓中扒拉出来，都与我无关。”
　　“只恐扒拉了出来也没用，那华佗可是叫曹孟德砍了脑袋的，要让他治病救人，还得先找个神医将他的脑袋装回去。”
　　惊鸿说道：“你倒是有趣的很。什么时候都能开玩笑。”
　　此时我已走到房间，她的房间在我的隔壁，所以还得再多走几步路，我推开房门，一边笑道：“偏你无趣的紧。”
　　她没说话，房间中有光，在微光中，我见她向我勾了勾唇。
　　白居易说得好，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我没见过杨贵妃，却见过美人，按理来说美女笑起来应该是动人的，可身为一个超级大美人，惊鸿的笑只让我觉得难受得紧。想那杀手身上的戾气，不是一个笑容就能化解得了的。
　　我带着一身的鸡皮疙瘩走进房间，灯罩之中的蜡烛虽然还亮着，不过也所剩无几。我算算时间，想来已是午夜了，于是拾掇了一下，倒头就睡。
　　虽说会武功的确是很爽，不过这也代表了巨大的体力消耗，所以没过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亮，隐隐还听得见楼下吵嚷之声，我却还没完全清醒，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有敲门声，是小二的声音：“客官可醒了？小的要送些热水过来。”
　　我回道：“已醒了，你且在门外等会儿。”
　　我翻身下床，换了衣服，就去开门，那小二提着一壶热水送了进来。
　　“倒到盆中吧。”我说道，“对了，隔壁的客官可起来了？”
　　“刚起，我刚去送过热水。”
　　“哦，好的。”
　　“客官可还要些什么？“
　　“不必了。”我摇了摇头。
　　“好嘞。”那小二躬了一躬，便退了出去。
　　我梳洗好，出了房门，先去敲惊鸿的门，她果然也是刚弄好，此时便同我一起下楼吃早饭。
　　我们在桌子上坐下，照例点了稀饭油条，店里人多，所以一时没有送上来。我们也倒不急，闲闲的听着周围的人们扯着江湖八卦，自从我来到古代以后，这就成为我获得时事新闻的重要途径，不然我也不会跑到楼下来吃饭，不仅吵闹拥挤，吃饭时还要不停的撩起自己的头纱，麻烦至极。
　　我们左边的两个汉子仿佛是在讨论一个江湖高手：“啧啧，那丞相府可是派了三百精兵巡守的，还有韩王的贴身侍卫贴身保护，谁知道……”
　　“要说这四大杀手果真名不虚传，从前只觉得一点红的武功已是厉害至极，没想到这三寸白……”
　　“你以为？三寸白，三寸白，白刀子进，白刀子来，杀人都不见血的，莫说区区一个韩国丞相了，恐怕他要杀韩王，都是易如反掌之事吧。”
　　“这可不一定……”
　　我心中大奇，眼虽仍是瞟着四周，耳朵却是牢牢的跟着他俩的对话，正当其中一个人的口气突然变得神秘诡异起来，似是要讲到什么大秘密的时候，店中忽然吵作一团。
　　我不禁向吵闹处看去，竟是一只鸽子，不知怎么回事，飞到了店中。
　　正值清晨，店中许多人正在吃早饭，这鸽子一入店中，便是扑喇喇一阵乱飞，扬起许多灰尘，落到食物之中。
　　“哪里来的鸟，偏在这里挺尸！”几个被弄脏了稀饭的汉子拍着桌板，大骂起来。
　　“哎呦，客官，莫急莫急，我这就叫人把它捉去。”那小二见客人发火，连忙出来打圆场，而且还真的就叫了几个小厮去捉鸽子。
　　奈何那几个小厮看看都只有十几岁的年纪，身量不高，所以那鸽子略微扇几下翅膀，他们就捉不到了，但又不能半途而废，所以只得硬着头皮追着那鸽子跑，其中有一个看上去智商不太高，竟然还跳了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够到那飞的有两米高的鸽子一般，偏偏这小厮不仅脑子不太好使，而且手脚也十分的粗笨，这一跳也就算了，却还没站稳，啪的一下就摔在了一张饭桌上，豆浆流了一地。
　　而那桌子上坐着的是一对夫妇模样的人，见这情形，那男的还好，女的却是几乎要跳起来：“干什么玩意儿呢！连只鸽子都抓不到，还要在这里发疯！”
　　刚安慰完几位大汉的小二不得不飞奔过来招呼这对夫妇。
　　但旁边一桌客人又发出了一声惊叫，原来鸽子在飞的时候居然拉了坨屎，正好掉到了他们的桌子上，那一桌可都是几个年轻的公子，血气方刚的，哪能容忍这样一只畜生无法无天，立马拍案而起，加入了捉鸽子的队伍。
　　此时店中乱成了一锅粥，不要说我没有心思在听之前那两个汉子讲什么三寸白不三寸白的了，就连那两位汉子自己也是停了嘴巴，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幕好戏。
　　好戏固然是好戏，只是不知该如何收场。
　　我幸灾乐祸的想着，这老板估计是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候，从外面传来一声唿哨响。
　　按说像店里这样鸡飞狗跳的情况，莫说是外面的人打唿哨了，便是里面的人打上十个唿哨，也不一定听得清楚。可这声唿哨却是分外的清晰，不单是我，整个店中的人也都听到了，许多人，包括追捕鸽子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外望了望。
　　稀奇的事还在后头，那只鸽子在唿哨声响之后，竟是收了翅膀，乖乖的落在了楼梯的栏杆之上。
　　一个靠近栏杆的小厮见鸽子落了下来，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准备把鸽子捉住。众人见此，也都屏住了呼吸。
　　正在这小厮即将拿住鸽子的时候，一个声音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别动！”
　　包括我在内的店中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回过了头，只见店门口站了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女子，姿色倒是平常，只是眉目清明，浑身有一种文秀气，看了叫人如沐春风却又不愿亵玩。
　　她仿佛没看见众人的目光似的，直直的走了进来，又打了个唿哨，那鸽子便扑腾着翅膀，朝她飞过来，绕着她飞了一圈，又朝楼上飞去，似是在为她引路，女子也跟了上去，一直走到楼梯顶部，却又停了下来，抛下一锭银子，说道：“这是赔你们的钱。”
　　那小二连忙连跪带爬的跑了过去，将银子从地上捡起来，闹剧于是也就此收场，人们回到了各自的座位，各吃各的饭。
　　我却是那种好奇到底的人，所以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女子，看她又上到三楼，然后，竟是站在了顾昀的房间前。
　　我大惊，连忙转过头对惊鸿说：“她竟是要去顾昀的房间！”
　　“哦。”惊鸿淡淡的回一句。
　　“怎么？你不惊讶？”我奇道。
　　“她肯定就是董迁所说的那位故人，过来帮顾昀疗伤的，这有什么好奇怪”
　　“这……”我挠挠耳朵，好吧，自己的确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只是……”我又说，“她为何站在那门口不肯敲门？”
　　“不知。”她在回答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时永远是如此干脆。
　　我被她噎住了，半天没说话，再看那女子，仍是站在房间门口没有动弹，不由得十分的着急与好奇，躁动的挠着桌子。
　　“别挠了，再挠，恐怕这桌子就要散架了。”
　　“哦哦。”我嘴上应着，手却没停，最后站了起来。
　　“怎么？难不成你想过去帮她开门？”
　　“我只是去看望受伤的朋友恰巧遇到她而已。“我挺了挺背。
　　“那女子我看是会武功的，小心她打你。”
　　“你不会帮我么？”我脱口而出，但说完之后却又后悔了，她跟着我可就是想杀了我的，平时帮帮小忙也就算了，哪会重情义至此？
　　她倒了杯茶，淡淡道：“我不去。”
　　“不去？”这下我倒奇怪了，之前那里有热闹她便带我往哪凑，虽说不知她会不会帮我，但对她会同我一起凑热闹这点，却是十分自信的，她这么一个不去，倒叫我有些措手不及。
　　“不去。”她语气坚定，不似开玩笑的样子。
　　“不去也罢。”我道，“我自己去。”
　　说着，我真的就往楼上走了，其实踏上楼梯的那一刻，我还想再问她去不去，不过转念一想，这样显得自己太过小气，所以连头都没回，就径直上去了，虽然我的心中是十分的没谱，可张光晟说得好，一不做二不休，所以我还是走到这女子身边，又深呼吸了一会儿，才以一种极有礼貌的语气问道：“不知姑娘站在我朋友的门口所为何事？”
　　我上楼时，那女子还是半分不动的杵在顾昀的门前，当我都走到她身边时，她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没有注视到我的存在似的，所以我此时这么一讲，她倒像是吓了一大跳，回头将我看了看，才收回了那副惊讶的表情，敛回秀眉，说道：“里面的是我的一位故人，我不知要不要在此时打搅他。”
　　“即是故人，直进去就罢了。”我笑道，敲了敲门，“不瞒你说，我也是刚吃好早饭，趁此时来看看我的朋友。”
　　女子还没回我的话，董迁便过来开了门。这女子站在门中，所以他先看到她，眼中没有我预想中的惊喜，反而是充满了惊吓，又看到女子旁边的我，便打了个招呼：“九姑娘早。”
　　我看他笑容僵硬，也不知是什么回事，只得也回了个笑脸。
　　一时间十分的尴尬，幸得此时里面的顾昀喊了一句：“二位请先进来说话。”
　　我其实此时有些后悔来趟这趟浑水，可不进去实在是没有面子，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那女子本是与我并排走进去的，可没承想当这顾昀刚进入我二人的视线，这女子的脚步便变得急促起来，她向顾昀伸出一只纤手，那手指修长干净，如白玉一般，让我觉得若轻触一下定会有玉石的脆响，她口中似是叹息：“顾郎……”两个字尚未说完，却又飞快将手收回，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我不知道顾昀此时作何感想，但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就如惊雷一般。
　　难不成，这女子是顾昀的情人？或者用现代的词语讲，是他的女朋友？
　　额。先不说这女子气质虽好，但远没有绿牡丹漂亮，而且这年龄……虽说她保养的不错，但依我看，她至少已二十七八了，放在现代都已经可以归入剩女的行列，更不用说在早婚的古代，这样年纪的女子，大概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吧？再回过头来看顾昀，虽说他一看就是个浪荡子，可换个词语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啊，而且年纪顶多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
　　难不成他逛多了沉香阁，看厌了年轻的小姑娘，转而喜欢成熟型的女子了？
　　几秒之间，我的思绪奔腾，耳朵又听顾昀说道：“成霜，别来无恙？”
　　又看到顾昀向我别过头来说道：“云姑娘好，这位就是我们昨晚提起的故友。”
　　我只得强颜欢笑的转头向她问好：“姑娘好。”
　　“云姑娘不必客气，奴家司氏，叫我成霜便行。”
　　“那好，成霜……姑娘，在下云九娘，唤我九娘即可。”
　　打完这个十分勉强的招呼，那女子就把我，外加董迁，一起自动过滤出了她的视线范围，从她那黑斗篷中掏出一个小木箱——其实我很好奇那么大的医药箱是怎么藏到那么小的斗篷里的，再又脱下斗篷，贴心的对着顾昀嘘寒问暖的，进行着专业的诊疗——惊鸿我没说你不专业啊。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昨天晚上，我无奈的转身对董迁说道：“董兄有吃过早饭吗？”
　　我与董迁下楼，只见惊鸿还坐在座位上，稀饭馒头什么的也都上来了，她捧着碗稀饭，半撩着帷纱，看都不看默默坐下的我与董迁，说道：“下来了？”
　　我怏怏的拿起筷子，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没好意思再留下去。“
　　“多管闲事，该。”惊鸿道。
　　我撇撇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亏得董迁这吃货唤来了小二点菜，又问我们还想吃些什么，及时的为我解了这尴尬。
　　按理说来这司成霜就是个钉子，而且我已经碰过，是不好再多问的，但心里实在是好奇，所以还是忍不住向着董迁旁敲侧击：“这司姑娘，就是董兄你的故友么？”
　　他似是没有发现我的意图，咽下一口饭，说道：“不错，她，便是我的故友。”说着，又向惊鸿瞟了一瞟。
　　我心中奇怪得很，难不成惊鸿也认识这司成霜？但不好明问，便又说道：“这司姑娘看上去是个柔弱女子，没想到居然精通医术。”
　　“的确，她是神医安无龙的弟子。”
　　“安无龙？”我好奇的回头问惊鸿，“你知道这是谁吗？”
　　“神医。“惊鸿三指持筷，边夹咸菜边说。
　　“就这么点？“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姑娘不知道是正常的。“董迁说道，”这安无龙十几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上，医术高超，相传一个人只要死去没有超过三天，而且身体保存完整，不论是病死的，或是中毒而死的，再或者是重伤而死的，都可以经他之手而起死回生。“
　　“有这样神奇？那扁鹊华佗岂不是要怄死了？但我可只听说过扁鹊华佗而从未听过这安无龙啊。”
　　“九姑娘有所不知，这安无龙虽说是医术高超，但是在江湖上却只是惊鸿一现，十几年前出现了一下，留下几个起死回生的传说，然后就不知所踪。”
　　惊鸿的头动了动。
　　董迁忙说道：“董某不是故意提及方姑娘的芳名的。”
　　惊鸿不动声色的回道：“无妨。”
　　“然后呢？难不成这安无龙就这样不知所踪了？”我迫不及待的问道。
　　“的确。就这样不知所踪了。若不是巧遇司姑娘并得知她是安无龙的弟子，我们这年轻一辈的人甚至会以为这只不过是老人们杜撰的一个传说。”
　　“啧啧。”我感慨了一下，然后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