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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云舒无意(承王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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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勾弯月在冷凝处低悬,片片浮萍碎成摇曳的翡翠。
日暮泛舟清波上,眷恋看斜阳。
荷叶残,红消香。
天空在我眼前塌陷,大地在我脚下崩溃,我被放逐在尘世之外。
在与君王的对弈中,每个人面前的都是一局死棋。
一切的挣扎,不过是为君王增添了一点狩猎的乐趣。
一切的努力,都不过是为自己争取了一点垂死挣扎的时间。
转头看见了那封案已久的书桌,干涸的砚台,无望的反抗。
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再去看张宁一面。
她的天真,已经触犯了帝王的尊严。
若说先前帝王还有一丝犹豫,现今,入宫已成定局。
没有一个帝王,会允许他人践踏皇室尊严。
今上,更不会。
历史上掌权的女性不少,可没有谁像她那般掀开那一道珠帘,穿上金灿灿的龙袍,君临天下。
月光依旧照着,我望向远处的天空,似乎已有些鱼肚白。
礼官的声音远远传来,凤冠霞帔,曾经是皇后无上的光荣,如今,也只能随西风凋零,不复光彩了。
我想,我醉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见到了她,那个叱咤九天的女子。
不出意外,我见过她。
却不料,竟是她。
那个或许孤独,却不寂寞的女子。
我知道,今上定然亲自探访过我。但我万万想不到,竟是无醉阁中那大谈君王是非的公子。
闭上眼睛,微微发呆,
漫天彩幔,绵长地将天地接连。
孤灯之下,一抹身形倚在案前,素手一划,就是朝凰疆域万千百姓的兴存荣辱。
我想,为了朝凰,我该站在她的身后。
隔着亘古的天,所有的前尘旧梦,只能是纷纷扰扰中难以遣怀的慰藉。
不管是花前月下的承诺,还是牡丹花月的香馨,或是画皮下的狰狞,都该过去。
我不知道是怎样的怨恨,让她对血缘之亲,痛下毒手。
我只知道,朱颜端来给祈珊服用的忘情水,至毒无比。
漫步在青石板路上,抚摸着斑驳古墙,我仿佛可以听到逝去岁月的动人。
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今晨破唇的痕迹,淡淡地,却让我感到莫名的心痛。
少时,我云游四海,亦曾学过一点医术。
虽是皮毛,却也不弱
她昨日翻天覆地的呕吐,起因怪异,丝毫不显体弱之象。
反倒,像是中毒,却又用另一种毒来压制。
两两相冲之下,方有昨日。
或许,是惩罚。
是时间,将我们遗忘。
三生石上旧精魂,月老九重天,终会窥视众尘,交织姻缘线。
扶她坐下,我细细将这里的典故告诉她听。
她笑着说,姻缘天定。
而有一个故事我没告诉她,她似乎也未曾听闻。
三生缘池,如若影光交错,便得上神祝福,白首。
望着湖中蜻蜓点水般飞过的翠鸟,不知它是否月老的使者,而我,是她的良配吗?
再次见到张宁,她已消瘦不少。
前朝旧事随流水,无奈斩不断的情长。
我随着她离开,将一切道清。
祈煜不再是祈煜,我不再是我。
我们,都不该自欺欺人。
因为,事实的残酷,只会让我们遍体鳞伤。
她的沉默地接受。
或许,她也不再是她。
再次回去,看着她亲吻着另一名男子,我再次莫名的心痛。
这次不再是怜惜,而是悲哀。
我们,都在梦中。
她活得太累,勾心斗角的深宫内院,暗流汹涌的朝堂,阿谀奉承的下臣,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
这样的人,不是放纵颓靡,而是挣扎无奈。
云影翻涌,心笙摇荡。
漫天繁星,暗处有不知名的花香飘来,她的眼光潋滟如波,令人沉醉的俊美与妖娆,在我心里刻成一幅隽永秀美的画面。
自从太庙回来,她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只想活下去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心底颤了颤。
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千呼万应的当朝最得宠的小公主,却只有那么卑微的愿望。
这皇宫,是吞噬人骨头的囚牢,我一再的确定。
所以,我会帮她,实现愿望。
哪怕,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一纸谕旨,我去了凝雪湘韵。
除了危急时刻,后宫不得干政,所以她不能明目张胆的让我入自荐府,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
这也是,暨阳王输掉她的原因之一吧。
我一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我们之间。
但后宫不得干政的担子,隔住了他们。
她要得是一个能领军打仗,为她巩固皇权的臣子,而不是一个,只能躲在后宫,不得参政的臣子。
她损失不得,他亦牺牲不得。
在暨阳王的名望下,他先是陆氏家主。
世家兴衰的担子,他必须担下。
而他的空缺,却意外的让我补上。
这是,缘尽,还是缘始?
按照记忆里的样子,将她在水中的倒影画出。
模模糊糊,既让人看出君王的样貌,又勾勒出她的风韵。
不知何时,我竟已将她的容貌深记。
不容我深思,她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温柔的拉住她冰冷的纤手,发下了一辈子的誓言。
不是一时的情动,而是想守护她的决心。
所以,当危机来临,我第一时间,未及思考身体便已做出反应。
将她护在身下,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保护好她。
但是,一切都是一场骗局,骗人骗己的骗局。
她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不知道,我会担心,难过。
我想,我喜欢她。
第一次正视这份感情,与对张宁的喜欢迥异。
想来,这一次的守护,应该不会落空。
窗外,烟雨蒙蒙,密密麻麻的雨丝正编织着一个冰冷的世界。
如若可以,我愿借一叶孤舟,独钓寒江雪。
我偶尔亦会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直以为找对人,结果还是错了。
遗忘自己,我不再期盼,不再相信亲情的存在。
他从不将我当作他的儿子,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戚戚切切的期盼,都凝固在方寸间,在孤独而空旷的夜里汇聚成一个浓得化不开的无奈。
一夜寒风吹来,到最后竟会是命中注定的一次擦肩?
寒风下,不染不妖的你独独在这盛夏烈日里,绽开于尺幅塘中。
常常沉浸在往事中,不免让自己被一丝丝忧伤感染。
既然一切已成定局,所有往事都已随风飘逝,那么,抱紧她,是我唯一的坚定。
要不是我们还沉醉在权势中,情感不会像醒来的那么心痛。
在迷失和彷徨间,我却始终安详而从容。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①
晋王的到来,如意料般的平淡。
他的离去,我也为他猜想好,定是轰轰烈烈的死祭。
但从未想过,竟会是这样的相见。
嬅倾郡主翊旎胭一身暗绿凤蝶云襟锦裙,娇美玲珑的俏脸,黝黑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小巧的薄唇。
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用那双纯净的眼神看着我。
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还是另一场阴谋?
想拉我下这个位置的人,不在少数呢。
但沁媛不经意间泄露的独占欲,却让我惊喜了一番。
想必,她对我,并非完全无情。
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一点,不明的暧昧。
而对其他人,她永远是冷血的,哪怕,那是她的亲皇叔,亲表妹。
然后,她心系之人,为了她而中毒了。
暨阳王凯旋的军队在经过晋王封地时驻扎下来,我收到这个消息时,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她一早就安排好的吧,太庙的那次见面,她定和陆邵峰取得了协议。
只是,这么迫不及待,是太过自信,还是没有时间?
没有答案。
夜夜宴席,永不变奏的曲调,枯燥的宫廷生活。
独自一人转过亭台,假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不堪的言语,妄自言论君王的是非。
我轻轻扫了一眼,暗处的人已将两人拿下。
沁媛的暗卫不仅身手不凡,而且聪明机灵。许多事往往我还未开口,一切已办妥。
她担忧我的安危,我知道。毕竟我的身份已迥然不同,再也不是那无官一身轻,白袖掠清风的儒弱书生。
我,是当朝皇夫,是有资格站在她身旁的男子。
对于家世过于单薄的我,无疑是众人下手的对象。
但我不知,是她将我护得太好,还是我太过无知。
那晚,漫天殷红,是我从未见过的绚丽。
那样悲哀的颜色,分不清,到底是寂寥还是孤傲。
皇宫大院内,一人白衣似雪,未遮面纱,却无人看得到他的面容。
他不屑,因为他武功造诣的高深。
一剑刺来,无人可挡。
众人还未及反应,剑锋已至沁媛咽喉。
一瞬间,绝望的窒息将我湮灭。
我依旧沉静,却不再风清。
那一刻,我未动,她未动,心却已不甚担负。
如若她有事,这世间,存又有何意?
韶音易凋,华岁易碎。
金戈铁马,皆是我勘不破的生死,断不掉的爱恋。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没有皈依,没有救赎,一生已注定。
预想中的画面并未出现,在一里之距,白衣人停下了。
衣袂翻飞,白衣人转瞬不见。
沁媛静静地站着,无恙。但她怀里的段儿,却是被剑气所伤,吐出了鲜红的血液。
她抚摸着怀里的小人儿,一下又一下。
我不明白,明明唾手可得,那飘逸的身影却停滞下来。
妄说美色惑人,杀手,没有感情。
但我也不愿去深究,毕竟,那是属于她的世界。
即使,我已误闯进来。
晋王的离去,太多人的死亡,让这台戏剧过早落下。
喧哗了一夜的夜晚,沉静下来。
思及方才的险境,我呈了帖子,求见沁媛。
她应了,我惊喜。
或者,她看见了我深埋在眼底的眷恋,只是想让我死心。
爱上帝王,多讽刺的事情。
稗官野史里的风流趣事,我向来不屑。
深宫寂妇,红叶寄情,多虚无缥缈的期待。
但若如今,我也愿坠落为一方落叶,宁愿飘落远方,寄情它处,也不愿再让这份不可能,继续折磨我和她。
她不能负他,那我,算是什么?
继续风轻云淡,妄图遗忘过去。
可发生了,纵使万般后悔,亦回不到最初。
如若她是我的劫,我宁愿一辈子,参不破这红尘俗世,跳不出这六尺方丈。
是夜,熙凝长公主翊怡岚大婚,红妆十里,銮驾凤仪,比之当初我与她的大婚,只稍逊一筹。
对于熙凝长公主翊怡岚,她是宽宏的,甚至是宠溺的。
明知一切已不复当初,明知熙凝长公主翊怡岚此次回来,别有居心,她仍是顺着翊怡岚的意图,一步步走下去。
可路的尽头,是姐妹相残,还是君臣相斗。
毫无疑问,我从未觉得,她们会和平相处。
因为,她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纵使不愿,骨子里的骄傲,也容不得她们后退。
我再一次觉得,她是悲哀的,即使荣宠无比,亦如凡人,五味陈杂独自回味。
一夜夜不愿回味的过往,是她的结,是我的困,是我们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再卑微的安慰,终是受罪,只因感觉不对。
她要得,是谁午夜梦回的梦吟,是谁憔悴的泪?
是谁,陆邵峰?那个伴她长大,风雨无阻,青梅竹马的英勇将军?
是谁,赵阔?那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却深得龙宠的风流才子?
还是,我?那个与她结为夫妻,却未必能白头偕老的青衫儒生?
初夏的早晨,沁媛埋首睡在床边。
素白的外衣一半已因睡姿不正滑落,另一边犹披在肩上,露出明黄龙袍。
阳光从殿外散落,抚在沁媛脸上,恬静的面容,失却了叱咤九天的凛冽。
我不知在殿外伫立了多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固执的不愿靠近。
因为,我知道,若再靠近,我一定,不会再放手。
我已经分不清,守望的距离,与爱的沟壑究竟有多远。
风动,吹乱了一树风华,我垂下睫毛,深吸两口气,再睁开时,只余下坚定不移的决心。
翩然走到她的身边,这回,不是帘动,而是她醉了,惺忪的眼眸,慵懒的笑意,她永远不会知道,此时的她,是多么的美丽动人。
我躬身行礼,低低地说道:“皇上万福。”
她笑望着他,带着揶揄和嘲弄:“承王安康。”
然后,长久令人窒息的沉默。
咫尺天涯,明明是对的,却又堪生错过。
我想,我该牢牢抓住她,将她欲上青天的双翼折断,然后,永远留在身边。
每时每刻……
希望每天起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她,然后一同用膳,在亭台楼榭之间散步,在夕阳下相拥,再睡下。最后,在梦里,将她的笑颜一遍遍重复回忆……
——当你是兄弟,我才说的。这真得,很不好。
——你若不争,什么都没有。你以为单凭守护,就能换来你想要的一切吗?
——王爷,你太天真了。
——可以试着放开,王爷。
可以吗?真的可以放开吗?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再也回不到从前,在她面前。
若能轻言放弃,暨阳王陆邵峰就不会在与她阔别六年后,仍然将对她的眷恋深埋眼底,尽管他隐瞒的很好。
千里遥关,他为她保疆卫土,那么,我呢?
最近,总在不知不觉间,拿自己与他相比。不是多心,而是他太优秀,优秀到不容人忽视。
以致于那天我去迎他归朝时,也不免,被他吸引。
可是,我已经决定,再不放手。
即便她先放开了我,即便她去见了他,我也不会再放手。
静静的夜里,一次又一次的传出那凄凉寂寥的萧声,那时我决绝的箫声。
然后,我看见了她。
可是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惊鸿照影,梦断香消,那非我们的结局,却会是我们的开始。
那是她第一次进我的寝宫,以往,为了逃避,她从不来。
那么今晚,她是为了什么?
我的手在她脸上轻柔的抚过,再缓缓落到肩膀上,在她耳畔低低地吹着温热气息,然后,封上她的唇。
那是我第一次毫不保留的掠夺,那是我在无遮拦的爱意,那是我深入骨髓的思念。
我问她,为什么。
她却答,朝凰需要储君,皇家需要子嗣,承王亦要保住地位。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即使被刺的遍体鳞伤,我也不想再放手。
但心里,仍有不甘。
于是,我问她,你爱我吗?
她默然不语,只轻轻地叹了口气。乌黑的发,纤细的眉,长长的睫毛沉沉覆盖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撩人的美,是暗夜里的勾魂。
良久,我才缓缓开口,不爱,我一直知道的。
可是,太迟了。
于是那晚,变成了我们的沉沦。
自此,或生或死,也必要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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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①《诗经·邶风·击鼓》
应了读者的意愿,偶大大就写一篇承王的番外吧。。
那个,应该不是悲剧~~~~(不是才和沁媛**嘛,哪来的悲剧。。)
剧情是根据以前的,各位读者细看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