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谣》夏枫染

4、第四章

　　中午时分，一伙人正坐在官道边儿上停车歇息，吃着干粮，一只白色的海东青尖叫着俯冲下来，停在了陆谦手臂上。陆谦从海东青爪子旁绑着的小竹筒里取出一卷小纸条，便把正在用嘴打理翅膀的海东青交给了一边用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盯着它的素歌。
　　陆谦只看了一眼小纸条，眉毛就皱起来了，凉七在旁边一边往嘴里塞着大饼一边好奇的凑过头来看了看纸条儿上的内容，蓦地就睁大了一双眯眯眼。
　　“二爷，这……”
　　陆谦沉默了半晌，低声说了一句：“把萧封给我叫来。”
　　凉七拿起一边的水囊咕噜咕噜的灌着水，灌完了站起来拍拍屁股，扯着嗓子大喊：“老萧，二爷有请——”
　　远远的那头儿站起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迈开长腿跨步几步就过来了：“咋着？二爷找我有啥事儿？”
　　陆谦把纸条递给了萧封，萧封看完了也是眉头一皱，纸条递回给陆谦，问道：“二爷，打算咋整啊？”
　　陆谦沉默着不说话，一旁的凉七嘴巴闲不住嘀嘀咕咕：“一群小崽子人没几个，胃口倒是大，把咱的货给私吞了不说，居然还敢把人了截留了。”
　　“哼，那几个老家伙，一把老骨头了又不耐打，还非要攥着那点东西不肯撒手，现在出了事儿还是找咱二爷，要咱替他们擦屁股。”萧封不屑的哼了哼。
　　“得了吧，人家摆明儿了就是要二爷出面，那几个老家伙就是人质！”
　　陆谦没理会凉七跟萧封的牢骚，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跟海东青玩得不亦乐乎的素歌，抿了抿唇，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小七，你跟我去，萧封你留下，看着商队。”
　　萧封先是一愣，然后有点着急说：“二爷，我跟您去吧，凉七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去了也不顶事儿，好歹我在您身边也不用怕那几个小崽子暗算。”
　　凉七撇撇嘴：“得了吧，老萧你留下，二爷是不放心四公子才把我带去的，你走了没人看着了。”
　　“二爷您不打算带四公子去？”萧封惊讶的问。
　　“把四公子带去不就是摆明儿了让人知道二爷身边跟着这么一个弱点嘛，到时候不得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啊。”
　　萧封沉默不语，陆谦攥紧了手中的纸条，冷着脸：“我跟小七等会儿出发，老萧你带着商队以最快速度渡河然后赶到洛阳等我消息，从这儿骑马赶到朔州最快也得花上五天，你给我盯紧了，别让人出了什么意外。”
　　“是！二爷！”
　　陆谦回身走到素歌身边，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素歌便兴冲冲的对他说：“师兄，这只海东青是你的吗？送给我好不好？”
　　“你喜欢它？”
　　“嗯！送给我好不好？师兄。”素歌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里满是期待的看着陆谦。
　　陆谦摸了摸素歌的小脑袋，点了点头：“它若是听你的话那便送你吧，也方便你日后跟我联络。”
　　“联络？师兄你要去哪儿吗？”
　　“嗯，我要跟小七一块儿去朔州。”
　　“朔州？那我跟师兄一块儿去啊。”素歌甜甜的笑着，仰头看着陆谦。
　　“不，你留下，先到洛阳去等我。”
　　陆谦话音未落，素歌的笑容便僵住了，一脸失落的看着陆谦：“我跟着去会给你添麻烦是吗？”
　　“……”陆谦沉默了。
　　素歌抬着头眼里藏着委屈，直直地看着陆谦，陆谦没说话，只是静静的跟素歌对视。
　　半晌，素歌才垂下脑袋，一下一下的摸着停在她手臂上的海东青，轻轻的说：“我知道了，我会在洛阳等着师兄回来，师兄你要去多久？”
　　“……最快十天。”
　　素歌眼里的光一下就灭了，低着脑袋嘟着嘴，靴子一下一下无意识的蹭着地面。
　　十天，师兄要离开她十天……
　　素歌突然就觉得特别的失落，特别的委屈，眼眶慢慢的就红了，眼泪一点一点的溢出眼眶。
　　她从来就没有离开师兄师父们这么长时间，在山上总会有人陪着她，三师兄如今都十八了，早就可以下山了，如果不是为了陪她，估计现在也跟二师兄一样在外面打拼。
　　也许自己就是累赘，老是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缠着师兄们，以为师兄们可以一直保护着自己，呵护着自己，却没想过总有一天师兄们会不在自己身边，自己要一个人往前走。
　　素歌无声的掉着眼泪，抬头用手臂一把擦了擦脸，把鼻涕也抹了一脸。
　　陆谦轻叹了一口气，在素歌面前蹲下身，轻柔的替她擦去眼泪，接过一旁十三递给他的帕子把素歌的小脸儿擦得干干净净的，然后看着她委屈的撅着嘴不说话。
　　“我把十三跟萧封留下来陪着你，你这段日子里一定要乖乖的听十三的话，不许耍小孩子脾气。”陆谦抬手轻轻摸着素歌的小脸，语气温柔的像是哄着一个孩子。
　　“萧封是谁？”素歌闷闷的问道。
　　陆谦站起身，喊了一声萧封，萧封不慌不忙的踱步走过来，嘴巴上还叼着一根草。
　　素歌瘪着嘴巴瞅了一眼萧封，她对这人有印象，整个商队里最高大粗壮的就是他，一头浓密的毛发乱蓬蓬的在头顶扎成一束，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锋利的粗眉一如本人那般刚毅，一双黝黑的眼珠子沉沉的盯着你，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
　　萧封也在低头打量着素歌，一张白皙的粉雕玉琢的小脸过分可爱了些，俩大眼睛眼眶还是红红的，鼻头也是红红的，嘴巴嘟着，表示了主人现在的不爽。
　　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小屁孩儿一个，萧封嚼了嚼嘴里的草根，撇过头不理会素歌。
　　陆谦把话交待完了就跟凉七另外带着几个人掉头朝着朔州出发了，素歌坐在马车外面探着身子看着陆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情绪低落，默默的掀开车帘子钻了进去。
　　赶车的换成了萧封，十三为了安抚素歌，干脆也坐进马车了，只是十三本来话就少，素歌也一句话都不说，车子里的气氛很是低迷沉闷。
　　素歌把手臂搁在窗沿上撑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风景，看着跟在马车旁边的海东青。现今都一月了，路边的景色也渐渐的变得生机勃勃，柳枝也开始抽出新芽，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但她现在的心情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先前陆谦为了照顾素歌，行车速度并不算很快，如今形势较为紧急，也就顾不上什么舒不舒适了。一行人急匆匆的赶着车，到了小镇也没停下来，直接就穿了过去，直到天黑了才找了一个相对较为安全的地方停下扎营过夜。
　　十三跟萧封围着火堆守在马车前，也没进帐篷里睡。
　　素歌呆在马车里睁着眼瞪着车顶，她睡不着，一想到陆谦不在身边，心里就总觉得不安，害怕，闭着眼也睡不着。
　　周围很是静谧，只有马车外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路边林子里偶尔传来的动物快速窜过去的窸窣声。
　　瞪了半晌，素歌终究忍不住了，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掀开车帘子爬出去了。
　　一出去就看见十三睁着眼睛看着她，萧封闭着眼靠在十三旁边的一颗树上，一只手搭在竖起来的膝盖上面。
　　“睡不着？”十三轻声的问。
　　素歌点了点头，爬下马车，到十三身边坐下了。十三抬手揽着她的肩膀，让素歌靠在她身上。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十三还是睁着眼看着前方，萧封不知道睡没睡着，就一直闭着眼。
　　“……二师兄，到哪儿了？”素歌憋了一会儿没憋住，还是问出声儿了。
　　“不知道……也许过了怀州了吧，快的话就已经到了泽州了。”十三想了想，回答了素歌。
　　这时，一旁的萧封突然“嗤”了一声：“没长大的小屁孩儿，师兄不在身边都怕得不敢独自睡觉。”
　　素歌没吭声，十三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却看见她水润的眼睛红红的，闪着泪花，瘪着嘴盯着脚下。
　　还是觉得委屈了吧，十三不由得就有些心疼了，拍了拍素歌的背，无声地安慰她。
　　萧封也看见那双委屈不安的眼睛了，心里头有些别扭，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在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是在战场里头出生入死摸爬滚打，为了保住一条小命，啥事儿都经历过了。”
　　素歌抬起脑袋，有些惊讶的看着萧封。
　　萧封没看她，萧封只是看着前方，黑漆漆的眼珠里一片平静，说起往事时就如同在说今晚吃些啥一般平常：“自从我十三岁那年双亲病逝之后，我为了混口饭吃，就参军了。本来以为在军队里起码能混上几年，谁知道我时运不济，没过两年就碰上了当今皇帝老儿就起兵了，不得不就上了战场，每天都在战场里杀人，看着身边的人被杀。”
　　素歌听得都怔住了，萧封的语气却依旧平淡得仿若在说别人的事：“也亏得我命大，打了一年多的仗愣是活了下来，只是以前那些聊得来的人都没了，死的死，逃的逃。仗打完了，这天下也易主了，我还是那样儿，无处可去，干脆就趁机离开了军队，到处混日子。”
　　“过了三四年，我才遇上了二爷，然后就跟着二爷一起，去开拓商道。二爷不仅武功比我厉害，脑子也比我好用，跟那些个狐狸们你来我往的周旋，愣是没让他们讨到半点儿好处……”
　　萧封低沉沉的嗓音在素歌耳边渐渐模糊起来，靠在十三身边慢慢的就睡过去了，十三在确认素歌睡着之后抱她上马车，盖好了毯子才下来。
　　那晚素歌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的夏天自己因为怕黑不敢睡觉，二师兄便抱着她上了房顶，陪她看星星看月亮看银河，听她巴拉巴拉的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偶尔回那么一两句。
　　那时候的二师兄还没有离开道观，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坐在七八岁的她身边，耐心的听她说话，好看的眉眼里是难得一见的温柔，陪着她直到睡着。
　　素歌翻了个身，低低的嘟囔了一句。
　　“二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