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雪(上)。 ...
-
一夜辗转无寐。
其间公孙两度咳醒,我见他卧室的后窗灯亮便去探望,又顺便将账收回书房去。
天未达旦,丫头就送了些吃食来我房中。新煮的朱兰糯米粥,配若干个牛肉馅的棋子烧饼,几碟凉菜拌了坊内种的椒籽。想必是他昨夜嘱托过的,我强忍动容,在院中站了一阵子才离坊。
我备了几件暗器随身便翻墙入城,原路由窗潜回驿馆客房卧床小憩。秦筝起身时我才被轻微的声响惊醒,瞧窗外天色暗霾,自知因此睡得昏沉。她应也听见我穿衣,便去叫了伙计送热水来,又在外间隔着屏帐轻唤我:“唐公子?”
“嗯,进来吧。”
她将手中木盆放下,有些诡异地盯着我:“你几时回来的?”
我瞥了眼更漏:“两个时辰前吧。”
“我那会还醒着!竟没发觉!”她着实是惊心了,尾音扬得好高又止住。
我忍笑弯腰,洗着脸回她:“我倒听见你有动静,又想守夜丫头睡觉这般不老实,公孙平日可有得受了。原来你是五更天还醒着?”
她嫌弃地瞟我一眼,手背掩唇打了个哈欠,道:“你回来前不久,有几个吃宵夜的人在‘极乐居’醉酒撒泼,吵闹得很。陆掌柜与他们交涉几句不成,居然动起粗来。”
“陆离身手如何?”我接过面巾擦着脸,等她答复。
“我也能辨出他应是习过武的,谁知真是个高手呢!”
“哦?怎么高手了?”
“嗯…”
我正兴趣盎然,转身欲找胡凳坐下,只听她支吾遮掩,忽地从木几端起杯隔夜茶泼来。秦筝也随公孙学过一招半式,这水还是有些准头和力道的,却被我半滴未沾就轻易闪开。
“瓜娃子,找死咩?”话才出口,我又一个闪念,问:“你是说他能这样?”
“他不仅能这样,我甚至没看清他又是如何移到客人背后的,直接缴了对方的刀。”
“然后呢?”
“然后…我还饿着肚子,可没气力给你说书。等我梳洗完,去对街吃个饭接着讲。”
约莫两盏茶后,我和秦筝才到了“极乐居”。
昨夜我离去时店已打烊,走了后院侧门,这还是第一回进陆离的店里。楼是推掉原宅前院重新盖的,结构布局大致还是随了中原风格,装饰铺设却比那日我躺的客房更华丽。一层散座二层雅间,食时已过哺时未到,仍有不少闲客坐在门床马道小酌。
伙计将掌柜请出,我们被陆离带到后院待私客的膳房坐下,布了几道菜。秦筝和公孙是同乡,口味极似,偏爱羊肉和酸甜菜。见她嘴停不下,我早先吃得饱尚无胃口,便和陆离踱至中庭,打算找个机会与他告辞。
天寒缘故,他披了件乌皮斗篷,衬出侧身骨长臂宽,记起秦筝说撞见他“抱死尸”般送我回“极乐居”的描述,一时窘然,几步无话走到棵玉蝶梅下,他突然开口:“你的茶还好么?”
我意识到前晚托词太过敷衍使他不悦,就解释说:“其实秦筝一个姑娘,宿在外面总不方便,我就陪她回了。”
陆离略高我些,微低着头问我:“之前没见她跟着你?”
“她初来乍到,前些天水土不服。”
“你们中原商客,甚少会携女眷西出。”
“她与我如兄妹,她乐得玩,我便带出来了。”我恐他细问,又岔开话题:“听她说你昨夜与人打架?”
“嗯,几个地痞,不算打架。我见她出来看,吵着你了?”他浓眉略垂语气关切:“你精神不太好…”。
“无碍,我头痛难眠而已。”我安抚着,他的神情却并没舒缓。
“你那日是什么毛病?我也问了郎中,只说颅内淤血,药石针灸所不能达,却无性命之忧。”
“我的头受过伤。”
“怎受的伤?”
“不知道。受伤后我失忆了,就只记得这三年的事情。”
“家人没告诉你?”
“家人…也忘记了。秦筝的主人救了我,他亦不知我如何受得伤。”见他沉默,我趁机开了口:“陆离…我要走了,是来与你道别的。”
“回乡?”他的言词不甚诧异,反教我有愧疚。
“是。”
“唐遇,在我出生的地方有一种礼节,用于好友送行。”他说着就欺身上前,将我逼得背倚梅树,花瓣零星散落,干净晃眼,“什么——?”
他没再应声,只赤手用生茧的指肚将我躲开的下巴扳回抬起。那面孔俊朗刚毅,在我瞳中逐渐放大,直至能看到几粒白胡茬。腕间抽出的镖还迟疑着,他已吻在我的唇上,十分温暖柔软。
他并未流连太久,离去时那双深邃的鸳鸯眼让茫然的目光又掉了进去。只是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的舌尖舔过唇角,我想起那日吃桂圆的事来,连脉搏也滞了下开始狂悸,手掌连着胸口的筋络有些痒。
“你…”我结舌,又怕枉费他的好意:“这是哪个…国家的礼节?”
“波斯。”他凑到我耳边问:“明年春茶西运,可会再来?”
我夷由了下,答:“会。”
他送我到店前街上,又叫了声:“唐遇。”
我转身:“嗯?”
“唐遇的遇,是随遇而安的遇么?”
我笑道:“是。”
“那陆离的离呢?”
“呃…”我想到的皆是离弦走板离群索居这些晦气字,说不出口。
他勾唇道:“再见面时,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