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的侧面》南禅主

7、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最近的一班火车票是后天凌晨的，这也就意味着两人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在和妈妈通了几次电话，了解到骆疆的情绪还算稳定之后，石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暂时放了下来，决定把精力全部放在与齐峰的相处上。但人常说越想做什么就越是做不好。石英雄也是，拼了命地想撇开杂念好好和齐峰游玩，潜意识里那些负面的情绪却一个劲地往上涌。那夜齐峰接受的太突然，一下子就把他给打懵了，回过神来欣喜之余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齐峰一直没有给自己正面回应，这让石英雄对于两人现在的关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而骆疆失恋的消息来的更是出乎意料。印象中那个男生看起来老成持重，只会在师兄喝酒的时候拦一下、劝他少喝点。骆疆更是每次提到他都是满脸自豪地说“我们家那位”。看上去是那么幸福，现在却......这一切对石英雄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仅剩的一天，齐峰决定买些土特产带回去。在千挑万选之后，两人一人拎着一个山珍综合大礼包走出了特产店的大门——选礼物对男生来讲还是太难了些。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街上已经很少还有商铺营业了。除了路上偶尔经过的汽车划过水坑和提醒路人的喇叭声，这个山区的小县城仿佛一下子就陷入了寂静的黑夜之中。而此时逛了一天的石英雄和齐峰也觉得有些疲倦，觉得不如就到火车站边等车边休息。
　　凌晨将近，候车大厅人很少，基本都是背着铺盖卷外出打工的当地人，像他俩这样的背包客少之又少。两人坐在角落里，设置好闹钟之后便一个趴在对方的腿上，另一个顺势趴在那人的背上，皆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峰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睁眼一瞧原来是车站的工作人员在做清洁。直起身来看了眼时间，再看看趴在自己腿上睡得正香的石头，齐峰伸手替他盖上外套的帽子以遮蔽光线，然后就盯着石头的帽子发了会呆。突然，他是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从行李中掏出石头的素描本，认真地看了起来。
　　广播第一次通知检票的时候，齐峰轻声叫醒了仍在熟睡中的石头。
　　“嗯——”石头挣扎着从齐峰腿上爬起来，结果起到一半发现整个背动不了了，连忙呼救“啊，峰子，我动不了了！”
　　“行了你，我腿还麻了呢，我该朝谁喊呐？”齐峰回道。石英雄这才意识到自己趴在齐峰腿上睡了将近三个小时，脸稍微红了一下，赶忙凑过去狗腿地帮齐峰捏腿。
　　“大爷，好点了吗？”石英雄装模作样地细声说话，却把齐峰给膈应地抖了一下，腿麻也顾不上连忙站起来。
　　“好了好了，你把你自己行李再检查一下，我走两步就行了。”说着忍着刺痛狠心地跳了两下，结果脸都扭曲了。
　　“哈哈哈——”石英雄看地哈哈大笑，赶紧拿出手机拍下了这难得的一幕。

　　愉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火车快到北京的时候——因为石妈妈打电话过来，说骆疆白天都好好的，陪自己买菜做饭有说有笑的，但一到晚上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阴沉得很，而且夜里还听到过哭声。石英雄听了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来。师兄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碰上这事了。齐峰在一旁看到石英雄耷拉下来的脸色，也不劝什么，递过去一杯热水，再碰碰他的手，意思像是说没事，有我在呢。但石英雄有没有接收到这个信息就另当别论了。
　　火车渐渐由乡村驶入城市，窗外的颜色复又成为灰蒙蒙的水泥色。石英雄开始理解那句“生活在别处”，因为只有跳出原来生活惯了的桎梏，才能发现生命的另一种可能。他很想把这个想法讲给骆疆听，希望他能勇敢走出来，重头开始新的人生。

　　出了火车站，按一贯的做法两人是坐公交回家，但齐峰看出石英雄心事重重，便借口自己累了想早点回家，硬拉着石英雄坐出租。出租车到石家小区门口的时候，石英雄轻轻握着齐峰的手说：“我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或什么时候再出来玩吧。”说罢凑上去吻了齐峰一下，便头也不回地下车了。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微微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一踩油门，车子瞬间跑出了好远。很快，车到了齐峰家楼下，正要付钱的时候，一路都沉默的司机说话了：“小伙子，这条路不好走啊。看得出来你跟他都不是瞎混的人，以后的路你们得想清楚了再说！”
　　“当然，肯定是想清楚了才做出这个选择的。我对我自己有信心，对他更有信心！”齐峰正视着这个好心的司机，发现是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英挺汉子。
　　“好，你能说这话就比不知多少人强了。本来不想收你钱的，但这是今天第一笔生意，我拿20块钱好了。这是我电话，你拿着，下面是我家亲爱的餐厅地址，有空别忘带朋友去消费，我家亲爱的手艺可好了！”名片上显示名为“冯严”的汉子，满脸笑意地推荐着“他家那位”开的餐厅。
　　“放心吧严哥，一定去!”齐峰拿着名片站在车外承诺道，而听到想听的话的冯司机往他挥了挥手，一脚油门就走远了。

　　石英雄到家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半，开门之后发现家里一片安静，玄关处留着爸妈的拖鞋，看样子老两口早起晨练去了。师兄那双自己亲手设计的凉鞋还在鞋架上，石英雄心想按照师兄的作息时间估计刚睡下去没多久呢。石妈妈提到过暂时让骆疆住在自己房间，石英雄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却看到无论如何现在都应该在睡觉的骆疆，正抱着膝坐在飘窗上出神地望着窗外，及肩的长发松散的扎在脑后，整个人在晨光中显得异常颓废。
　　“师兄——”石英雄轻轻地唤了一声。骆疆像是被惊到一样，身体抖了一下，猛地回过头来。石英雄着才看到，他早已是满脸的泪痕。
　　“哎呀，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呀，我都没听到开门声。我跟阿姨都以为你下午才能到家呢。”骆疆边笑着故作轻松地说着话，一边迅速抬手抹去眼泪，“快，再上床躺躺，在火车上肯定没睡好。”
　　“师兄，你别这样，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吧。看你这样我也不好受！”石英雄走到跟前，用力地摇着骆疆的手臂。而骆疆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沉默了好一阵。
　　“唉，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人家不要我了呗——但是石头，我一想到那天的情形我的心就像针扎的一样疼！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啊——”骆疆抱着膝盖，浑身发抖地喃喃自语，到最后终于控制不住地崩溃似的大声哭了出来。
　　此时石父石母刚好到家，听到动静手里的菜也来不及放下，急忙赶过来查看发生什么事了。石妈妈见骆疆痛苦的样子，多日不见的儿子也顾不上，连忙搂到怀里哄劝着。无奈骆疆压抑多时的情绪一朝爆发，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石妈妈只好帮他拍拍背，轻声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石父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出来一下
　　“你这个师兄来家这几天一直郁郁寡欢的，我跟你妈妈都挺担心。这下哭出来也好，等他情绪稳定了你跟他好好谈谈，顺着他的意思，说什么你都听着。但要是有什么苗头得及时跟我讲，听见了吗？”面对坚决贯彻“活到老学到老”精神刚刚取得临床心理学硕士学位的父亲，石英雄只得连声说是。
　　房间里，骆疆在石妈妈的帮助下已经躺到床上了，石妈妈坐在床边拿着热毛巾轻轻地替他擦着脸。石英雄轻轻走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此时的骆疆已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喊他也不答应，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嘴里还在念叨着些什么。见状石妈妈心疼地说道：“这孩子是遭了什么罪啊，什么人这么狠心呐，把这么好的孩子被折磨成这样。”
　　“别多想了，妈。都会好起来的。”石英雄在一旁劝道。
　　“好了，妈不多想。你也刚到家，路上要是没休息好就到我跟你爸房间再睡一会儿，这就让给小骆吧。妈买了你最爱吃的排骨，中午给你做红烧排骨吃！”
　　“谢谢妈！妈最好了！”

　　骆疆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又看到那人决然离去的背影和恳求自己让出房子的嘴脸。骆疆极力地想要别开头，不想再看，却被一些别的声音渐渐从梦中唤醒。
　　“爸，他都睡了一天了，到底碍不碍事啊？”
　　“没事没事，能睡着就不碍事，他指不定多少天没合眼了呢。”
　　“爸，这有我呢，你跟妈去散步好了。”
　　“嗯，也行，要是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一直等到关门声传来，骆疆才睁开眼睛。眨了眨十分沉重的眼皮，看见石英雄皱着眉头一脸担心的样子，便冲他笑了笑。
　　“害你担心了。”
　　“你有这份闲心就快起来洗把脸吃晚饭吧。我妈特意给你熬的鸡蛋虾仁粥，我就被允许尝了个味道，我爸都没给喝，全留给你呢。”石英雄边说边走到床头扶骆疆爬起来，睡了整整一天肌肉都僵硬了。
　　“真是太麻烦阿姨了。”骆疆觉得石英雄一家对自己太好了，在他落入低谷的时候给予了不止一点的温暖。
　　“我妈就是那个性格，在她眼里我们都是祖国的未来，必须好好呵护。你就理所当然地接受吧！行了，快去洗把脸吃饭吧，我去帮你盛。”
　　洗手间里，骆疆看着镜中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简直不能相信那是自己。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入水中，那一系列的变故又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对不起，我后悔了，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们分手吧！”这句话就像一把刀，想到一次心上就会多一道伤口。就在感到快要窒息的时刻，骆疆听到外间碗筷碰撞桌子的轻响。
　　“可是骆疆，这世上还有人是真心在关心着你，不要辜负真正爱你的人。以后要更加勇敢地活着！”想到这，他将头从水中抬起来，前一刻还黯然无光的双眸，此时已透露出坚定的光芒。
　　之后，石英雄明显感觉师兄的情绪好了很多，在吃完了整整半锅的鸡蛋虾仁粥之后竟然问“还有吗？”石英雄赶紧把中午剩下的排骨和米饭又热了热，满满两大碗摆到师兄面前。十分钟之后，原本盛满排骨的盘子里堆着一小摞骨头，而骆疆终于将饭碗放下，往椅背上一靠摸摸肚皮打了个很不动听的饱嗝——“呃，好饱！”石英雄坐在一旁默默地在心中滴下三滴巨大的汗。
　　晚上石父石母散步回家，石妈妈发现家里的菜基本被一扫而空，骆疆扒在厨房门口笑的灿烂地说：“阿姨，你做的东西太好吃了，我一没忍住就全给吃了。”骆疆前几天的失魂落魄的样子石妈妈本来就心疼的要死，现在看他难得恢复了生气，开心还来不及，那会嫌他吃得多。
　　“你爱吃阿姨就高兴。快说你明天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不用了阿姨，这几天已经很麻烦您跟叔叔了。明天的饭我来做吧，也算是我谢谢您跟叔叔对我的照顾。”骆疆恢复的不仅是食量，还有他长袖善舞的一套本事。想到厨房找水喝的石英雄看到自己妈妈被哄得喜笑颜开的样子，不禁对师兄的崇拜更深一层。

　　到了休息的时间，石英雄抱着手机跟齐峰发消息，互换一天的生活琐事，不时就笑出声来。
　　“跟你那个‘峰子’聊天呢？”因为石父仍然担心骆疆的情绪状态，勒令自己儿子在这段时间里提供“三、陪”——陪吃、陪玩、“陪、睡”服务。于是两人有点别扭地躺在石英雄还宽敞的双人床上。石英雄跟骆疆提过自己的心事，因为那时骆疆和他爱人俨然就是圈里的模范夫夫，令石英雄艳羡不已。可眼下骆疆失恋，石英雄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自己算是恋爱的状态。而骆疆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事。
　　“看来出去几天进展不小啊。快跟哥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嘘，你小声点！我爸妈还没睡呢，别让他们听到了。”石英雄紧张地往门口瞧了几眼，确认门关好了之后才压低声音说，“我说出来你可别骂我。”
　　“不骂不骂，我自己的感情这么失败有什么资格骂别人？”
　　“师兄，你千万别这么说自己，你一定能找到可以白头偕老的人的。我、我——我跟他表白了。”石英雄鼓足勇气迅速说完，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烫。
　　“哦，是吗。那他什么反应？”这似乎有点出乎骆疆的意料。
　　“这就是我困惑的地方。他一点挣扎都没有的就接受了，可是之后不管我怎么说喜欢他，他都只是笑笑。我一开始觉得他没揍我就行了，可是现在我又想得到更多。师兄，是不是我太贪心了？”对于和齐峰的关系，石英雄真的没有自信说齐峰也是爱他的。齐峰是他从少年时期起有关于人生与爱情的全部梦想，他幻想过有一天齐峰能够接受他并且相伴一生——但更多的是想象着齐峰结婚时自己苦涩的心情。
　　骆疆看着石英雄苦恼的样子，是那种自己觉得坠入迷雾不知何去何从，看在旁人眼里却是陷入爱情的娇嗔。他摸了摸腕上的银质手链，沉思了会，说：“大雄，你知道我这手链是我自己做的吧。”石英雄点了点头，但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其实当时我做了两个一样的。另外那个本来是想等他今年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现在看来是送不出去了。我花了七年的时间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我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了。我没资格教导你什么，但我必须告诉你，无论你在这场感情中处于被动还是主动，一定要做到问心无愧。不要怕你的感情没有回应，没有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的。要对自己有信心，只要你足够好，就一定能获得应得的回报。”
　　“嗯，我知道了。谢谢师兄开导！”
　　“师兄，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归宿的！”石英雄看着骆疆有些落寞的神情，不禁认真地说道。
　　“归宿你个头啊！我骆疆就长了一副要人疼的样子吗？”骆疆听到“归宿”二字火大了起来，一巴掌拍到石英雄头上，“聊你的天去吧！”石英雄揉了揉被拍痛的额头，腹诽着“你就是一副要人疼的样子啊~~”，默默地抱起手机继续跟齐峰聊天。
　　“诶，我说，明天把你情哥哥带出来看看吧？”骆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提议道。
　　“啊？嗯，好的，不过我想过两天的吧，他这几天挺累的。”
　　“哟，瞧你这无微不至的。好吧，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说吧。我先睡了，明天还要和阿姨去买菜呢。晚安！”说罢骆疆扯过薄毯见周公去了。借着床头微弱的灯光，石英雄看到骆疆下眼睑浓重的黑眼圈。向来爱打扮自己的骆疆是从来不允许自己有黑眼圈这种不完美的东西存在在脸上的。
　　“唉……”石英雄默默地叹了口气，跟手机那头的齐峰发了个“晚安”，关掉床头灯，也渐渐进入了梦乡。